《京城之下》麦片儿捞

11、暂时留下

　　一个小时过后。

　　我盯着手上的针头发呆，又小心瞟了几眼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的男人，他神情并没有缓解，一直站在桌边看着手机抽烟，地上已经一堆的烟头，而这个十平米的房间内也几乎笼罩在了灰色的人造雾霾下，并且十分安静。

　　随着瓶子里的药液输入到体内，我能感觉到身体的机能在逐步恢复，脑袋比刚醒来时清醒了很多，我也终于可以思绪稍清的想了些事情。

　　我觉得我现在并不想回家了，即便眼前的男人有能力可以把我送上回家的火车，我也并不如小老虎之前那样期待，我知道很有可能我会再次被父母送出来，他们一定会联系到牛大叔，就像他们在几个月前送我来北京时一样，我会再次落入李婶的手里，然后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也不想离开这里后就莫名的饿死街头，谁想死呢，或许前几天与小老虎的走失和心理极度压抑后产生的绝望，带给我的打击和自暴自弃已经在我失去知觉后死过一次了，所以万一以后小老虎找到了我，发现我已经饿死了，那岂不是很没面子，这绝对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儿，我都能够想象到小老虎嘲笑我时趾高气昂的表情。

　　所以我得活着，好好活着。

　　我仍然可以赖以生存下去，在这个城市里。

　　只要满足一个条件——男人肯收留我。我想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不是骗钱乞讨，我都可以尽力的做到最好，我也很明白如果男人不肯收留我，今天我踏出了这个门，三天后仍然会饿死在北京城的某个角落，甚至根本没人能察觉。

　　所以我必须留下，不管男人怎么骂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让我走，我都要想尽办法的留下来才行。我再讨厌这个男人，也是分得清男人与李婶之间究竟谁好谁坏，起码在男人扬言说要打我后，他却一次都没有付诸过行动。

　　我在这里默默的打定了主意，男人还在桌边看手机，我们一直沉默着，大概又是十多分钟过后，房门忽然响了。

　　男人好像一早就知道似的，赶忙开了门，我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抬眼看了过去，只一眼就让我整个人都慌了，瞪大眼睛的同时，我几乎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在看到警察进来的一瞬间，我好不容易开始缓慢运转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我甚至在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和我开玩笑，我和小老虎可能天不怕地不怕，唯二怕的除了柳叔李婶那帮人，就是警察了，被李婶他们连续几个月的恐吓，让我觉得警察如同洪水猛兽，绝非善类。

　　思虑过多，连那名警察是怎么就坐到了床边椅子上的我都没有注意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压下恐慌的思绪，回过神来就发现他已经盯着我看了。

　　“小朋友多大了？家在哪啊？你爸妈呢？”

　　出乎意料的，警察先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和不苟言笑，甚至是用聊天的语气很随意的问了几个问题，可我一个也不想回答，防备心丝毫没有松懈下来，坚持把嘴巴抿的紧紧地，然后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比男人瘦小很多的警察。

　　他见我不说话，转头问男人：“曹先生，这小孩不会说话？”

　　“他丫-挺就喜欢装哑巴。”男人怒目瞪向我：“给我张嘴说话！”

　　我不想理会男人气势上的威胁，可实际他那么一吼，我还是心里有些怕，眼睛也不敢看向男人，嘴巴依旧紧抿，没有回答任何问题，我知道我必须坚定，如果所有事情都托盘而出，警察一定会把我带到监狱里，那之后的后果我根本不敢想象，为了能够留下来，我不想说的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说。

　　沉默了一会，旁边的警察搓了搓手，好像不太在意，又继续笑着问我：“小朋友，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坐在曹先生家门口啊？”

　　我稍微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让我仔细思考了一番，感觉好像是个可以回答的事情，也比之前几个容易回答一些，然后张口小声的回道：“我认识他。”

　　警察先生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变的惊讶，他疑惑不解的看向了男人。

　　“放屁！”男人又火了：“我他-妈根本不认识这-逼崽子！”

　　男人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吓得我立刻又闭紧了嘴巴，不过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在男人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面包店门口偷窥他好几天了，所以我才说我是认识他的，只是对方不知道而已。

　　警察先生的表情有点纠结：“你说你认识他，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爸爸还是叔叔之类的人？”

　　这个问题其实我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我和男人是什么关系？我们俩根本没关系，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

　　“叔叔。”

　　“那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没有。”

　　“所以你觉得这里就是你家？”

　　“嗯。”

　　面对我们俩对答如流的谈话，一旁的男人好像已经濒临在暴走边缘，他突然拿起另一把椅子，气势冲冲的走到我面前吼道：“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子今天就非得弄死你不可！”

　　说真的，我看着那已经举到眼前的椅子，心里害怕的不行，我很怕被打，我承认我没有小老虎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和抗压力，可我知道我没有退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老虎耍无赖的本事发挥到最大。

　　“我没胡说。”

　　一旁的警察先生反应迅速的挡在了我面前，他冲着男人摆摆手说道：“你先别激动，我也不是都信了这孩子的话，你要是真当着我的面打了他，今天就是你跟我一块回局子了。”

　　男人脸色黑成一片，他死死的盯着我，最终还是撇下椅子，非常生气的走到桌边拿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这么短暂的一闹，警察也没再问我什么，他拍了拍男人肩膀，两人一起走出房门不知道干嘛去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怔愣了一下，我重新躺回床上发着呆，看着头顶亮的刺眼的灯光，想起男人面目憎恶的表情，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可不管对错，我都已经做完了，只能继续做下去，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要怎么活下去。
　　如果说这件事上是我亏欠了男人的话，那以后再从别的事情上弥补他吧，除了这样，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我只希望这个警察再也不要出现了，也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

　　一个人的房间里非常安静，躺着躺着，我又有些困顿的睡了过去，只是这次没有做梦，尽管睡得也不是很踏实，因为一声开门响我就又重新醒来，只是没有睁开眼。

　　男人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在屋内回响，他身后应该还跟着一个穿皮鞋的人，我心里一沉，猜测着是那个警察。

　　果然没一会，警察先生刻意压低的声音就传来了：“那孩子睡了，咱们长话短说，曹先生，听了你刚才的话，不管你跟他有没有关系，我也不可能带这孩子走，你也知道这种事不属于我们警局的管辖范畴，今天你报警我也就是过来做个笔录来看看情况，毕竟警察局不是儿童收留所。”

　　“你不带走我把他放哪？！”男人火气还是很大：“你们警察不是能把小孩送到收容遣送站吗，让遣送站的人把他送回家去！”

　　“这个我们是能送，可这遣送费得你来掏，局子里不管掏钱，两千五，我一会就把人带走。”

　　“两千五？老子现在一千都拿不出来！”

　　“那这事你就再想想别的招儿吧，不是还有福利院吗，不过我好心说一句，福利院里不适合孩子成长。”

　　男人啧了一下，他啐了一句说：“狗-屁成长。”

　　再然后，他们俩就没有继续后面的谈话了。

　　我仍然佯装睡觉，其实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听太懂，但是关键地方还是听懂了，我知道警察不会现在带我走，高兴激动的心情怦然而生，我简直松了一大口气，至于什么收容遣送站和福利院我都不知道是干嘛的，但不管怎么样，起码我暂时会留在这里了。

　　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警察没多久就走了，屋内安静了不少，不一会男人的烟味又飘了过来，我小心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偷偷看着男人，他神情是浓重的烦躁和无奈，除了和我生气，这些天来他几乎都是这样的表情，我完全都没有见过他其他表情的模样，就好像我的存在，只会让他感到无尽的烦躁和怒火。

　　这个事实让我刚刚才升起的高兴心情又尽数熄灭，心里再次感到疑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赖在男人这里，毕竟我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低落的心情一直缭绕在我心底，直到夜幕将近，我还在深深的纠结着。

　　我想我还是自私的，因为我没有选择自己离开，即便我已经明白自己的存在只会给男人平添麻烦，可我还是选择沉默的留了下来，然后不敢再去看男人的表情。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以为男人不会管我的死活，可在他把一份盒饭撇到床边的时候，我顿时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让我失望的是果然男人仍旧是那副怒目而瞪的表情，他见我看着他，那表情更是深深加重了。

　　“爱吃吃，不吃滚。”

　　他简单的一句话，我立即捧起了那份盒饭，打开后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

　　我听着男人啧的一声，然后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我并没有听清，只知道那语气很嘲讽。

　　可随后他很快就说道：“周六送你去福利院，甭想着赖我这不走，老子明天还得上班，你给我老实点，要不然就在这屋里待着别出去，要不然就自己想开了赶快滚，我今天没打你算你走了狗-屎运，你要是再惹我直接给你撇下水道弄死！”

　　听着他口头上的恐吓，我其实都有点麻木了，因为每次男人嘴巴上都说的很厉害，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对我怎么样过，也就是说说而已，但他说的确实难听，就好像小老虎家门口那只大黄，每次经过都要朝我狂吠一番，然后也就只是狂吠而已，没有任何然后。

　　我心里一边有点怕他真的会把我丢到下水道，一边觉得他是威胁我而已，一边又觉得隐隐有些愉悦自己可以留下，一边又自我厌恶的感到手段卑鄙。

　　这一天下来，我真是感到百感交集，但其实更加纠结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