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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

  •   散会后,白羽回到实验室,从白大褂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笔记本,交给了陈思思和许卓阳,简单说道,“五种辅推香水的配方我已经写在这个本上了,你们这两天就试着调配出来,看看效果如何。”说罢,就正大光明地翘班了。

      电梯缓缓下降,白羽倚着光亮可鉴的金属壁缘,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从三十二到二十八,再从二十八到二十,心忽然就沉静下来,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华译彬苍白的脸。
      一丝酸楚又开始在心底萌芽。她苦笑,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当他不存在。

      走进地下停车场,里面光线黯淡,只有丝丝缕缕不知从哪里的缝隙挤进来的微弱阳光,但她却第一眼就看见了华译彬的黑色奔驰——向后倒退了一两米后突然就停下了。
      本没太在意,只是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但脚步却不听使唤地一顿,然后就开始朝另外一个方向挪动。

      她站在车门外,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走开,却又鬼使神差地敲了两下车窗,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又敲,深黑色的车窗才终于缓慢降下来。
      向窗内探寻的目光正好收容进他那张苍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竟有些刺目,她心头一紧,不禁皱眉,问道,“你……还好吧?”
      之前前倾着的身体略微朝后靠了靠,华译彬抬起眼看她,眉心蹙得更紧,神情里有淡淡的疑惑,但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并不说话。
      盯着他那两片泛白的唇,她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他忽然轻笑一下,眼底却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
      半晌,微哑的嗓音才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冷漠而尖锐,“白羽,你不是说我对于你来讲什么都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好与不好,有没有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要来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蓦地怔住,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我……”她欲言又止,心里竟真的开始嘲笑自己。早晨还信誓旦旦地向他宣称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现在却又跑过来问东问西。如此反复无常,算什么?
      就在这时,手提包里的手机突然催命似地叫起来。她伸手探进包内,握住手机,小小的薄薄的物体在手心不知疲倦地响着,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短促而急躁。她的心也跟着焦虑起来,手心不自觉渗出冷汗。
      刚一接通,西门清雪惊慌失措的声音就通过电波清晰地传过来,还带着浓浓的哭腔,“Helen,你能不能马上过来一下,哥哥的心脏病又犯了,现在正在抢救,医生说情况很危险,他很可能……很可能……醒不过来了,爸妈没在家……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紧接着耳边就只余下一连串爆发似的哭声。
      白羽的心突地跳起来,然后又重重落回去。她再无暇顾及其它,而是立即稳住心神,镇定地安慰在电话中嚎啕大哭的西门清雪,“清雪,坚强一点,清云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过去!”
      说着就迈开脚步,飞快地朝自己的车子所在的方位冲过去。
      停在红色跑车跟前,她回首望了一眼,隔着重重叠叠的车辆,她似乎看见华译彬靠在黑色的椅背里,与周围的阴暗几乎融为一体。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咬住了下唇,拉开车门,倾身坐进驾驶室内,手一甩,车门便被重重地砸上了。

      华译彬目不转睛地盯着倒车镜里那辆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无比亮眼的红色跑车,它终究还是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像是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尽了,虚弱不堪的身体忽然朝前栽过去,他的额头死死地抵住了坚硬的方向盘。

      白羽驱车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飞奔到西门清云所在的楼层,宽敞通透的楼道内,除了几个匆匆而过的护士,只有西门清雪一个人。她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裙,孤孤单单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优美的背脊弯出了一个弧度,她垂着头,撕心裂肺地哭着,单薄的身体由于找不到依靠而剧烈地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回荡着西门清雪无助的哭泣声,透出一种诡异的安静,和一种无望的哀痛。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砖,白色的门,白色的护士,白色的西门清雪,连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都是白色的,满目皆是明晃晃的白色,让人绝望,又让人窒息,白羽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双腿猛地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那个白色身影靠过去。

      西门清雪见到白羽,朦胧的眼眸瞬间清亮起来,然后就急切地扑了上去。她紧紧地靠在白羽怀里,仿佛靠住了一个坚实无比的后盾。
      “你终于来了……我哥已经进去好久了…我好害怕……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伏在白羽肩头,断断续续地啜泣,语无伦次。
      白羽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轻拂她的背,眼泪无声地坠落。
      西门清云的心脏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着她面突发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遇到危急情况她总是能应付自如,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感到恐惧,一种深深切切的恐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急救室的门才豁然开启,西门清云的主治医师陈思诺从里面走了出来,雪白的袖口沾染上了一大片鲜血。
      鲜艳的红色,这是白羽的眼睛里出现的第二种颜色,与白色形成强烈反差,触目惊心。
      她和西门清雪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但谁也没勇气迎上去,只是屏住呼吸杵在原地,静静等候着那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陈思诺步履极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们心上,压得她们透不过气。
      他缓缓停在她们面前,冷峻的眉目间满是凝重之色。
      西门清雪的脸色突然刷白,惨淡中现出一丝惊恐,无处安放的双手死死地揪住了白羽的衣角,像是借此寻找某种力量;白羽的嘴唇已经抿得微微泛白,眼睛定定地望着陈思诺,平静的眼波下深藏恐惧。

      “暂时没事了。”陈思诺说出这句话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白羽和西门清雪的心再一次高高悬起。
      “清云的心脏功能已经严重衰竭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并发症,例如肺水肿,脑血栓,肾衰竭等等,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大哥,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西门清雪的声音有些发颤,还带着微微的稚气。她直直地盯着陈思诺,仿佛那是她生命里最后一道曙光。
      “目前除了心脏移植手术,没有别的办法。”他直截了当地回答,神情严肃而认真。
      白羽了解陈思诺这个人,他绝不会危言耸听,但也绝不会采取委婉一些的说辞,不管听话者是谁,不管他是否能够承受,他都会实话实说,毫不隐瞒。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感情用事”这个词。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西门清雪仍是不甘心地问,虽然这个问题她已问过无数次。
      “没有。”毫无意外的回答。
      白羽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做移植手术,他还剩多少时间?”她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微弱,轻颤。
      “最多三个月。”
      西门清雪“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样的消息对于她来说与噩耗没什么两样。她捂住耳朵,拼命地摇晃着脑袋,瘦弱的肩头剧烈地颤动着;白羽的身体缓缓坠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冰冷的椅子上。
      西门清云,温柔体贴的西门清云,善解人意的西门清云,能勾勒出世界上最明丽动人的色彩的西门清云,六年来一直默默守候着她不离不弃的西门清云,三个月后就要离开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这一定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暖洋洋地冲她微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在她无助哭泣时借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如同一个俏皮可爱的大男孩似的拉着她一起去野外写生。
      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无声涌落。

      半晌,一贯低沉冷静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嗓音从头顶上方飘下来,“如果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强的话,也许能拖更长的时间。”
      白羽微仰起脸,问,“怎样才能使他的意志力坚强起来?”
      “给他希望。”他淡淡地说,然后转身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留给她一个冷淡疏离的白色背影。
      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对正盯着自己背影发呆的白羽说,“白羽,如果你看见思瀚,请叫他即刻回家,爸妈都很挂念他。”停了停,又说,“妈妈最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白羽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方才留下的“给他希望”这几个字正在她脑海中四处纷飞,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他的弟弟陈思瀚正在她家睡大觉的事实。

      陈思瀚和陈思诺,血脉相连的两兄弟,相似的名字,相似的脸孔,相似的身材,就连冷漠的气质也是曾经相似的。但在白羽看来,陈思诺的冷漠是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仿佛他生来就应该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傲男子;但陈思瀚的冷漠却是伪装出来的。他有一颗最最热情的心,只是在心爱的人离世之后就彻底冰封了。为了避免伤痛之处被人触及,他给自己披上了冷漠的外衣。所以,当年学校里的女生才会送给他“葬花王子”这个头衔。

      西门清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被几名医护人员簇拥着推入了重症监护室,只是从白羽和西门清雪身前一闪而过。
      由于不允许家属入内探视,她们只能守在病房外,贴着厚厚的玻璃向内观望。
      西门清云沉沉地睡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单薄的胸膛上看不出任何起伏的曲线,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脸上虽罩着氧气罩,但眉心却完全舒展开来,似乎并不觉得痛苦;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之若素,全然不顾外面的人是怎样得心焦如焚,牵肠挂肚。

      眼见着西门清雪哭成泪人,白羽却无从安慰,只因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过了许久,西门清雪才擦干眼泪,缓缓开口道,“Helen,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吗?”声音还有些哽咽。
      “去哪里?”白羽有些困惑。现在西门清云如此衰弱,她们不是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吗?
      “我哥的画室。”西门清雪幽幽地说,如水明眸望向她,似乎还隐含着一丝别的意味。
      白羽一怔,还是点了点头。

      在法国时,她曾多次向西门清云提出要参观他的画室,但他总是推辞,只说没什么可观赏性;回国后,她进了海汐,身份尴尬,自然不便在西门家出现。但既然西门清雪说她父母现在国外度假,她也就放心大胆地跟她去吧。
      半道中,白羽不经意地问,“为什么清云今天会突然犯病,而且还这么严重?昨天我送他到医院后,情况不是都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西门清雪犹豫了片刻,平静地说,“他看了今天的报纸。”

      西门清云的画室就在他的卧室旁,白羽刚踏进去,就彻底失了神。
      里面空间异常开阔,但摆设却极其简单,只有一座高高的黑色画架,和一把宽大的黑色皮椅,位于房间的正中央,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不偏不倚地将它们笼罩住;四面光滑洁白的墙面上都挂满了画,整整齐齐,依次排开,每一幅都是精心裱过的,虽然裱的花样各不相同,但画中女子皆是同一个人——白羽。
      生气时的白羽,哭泣时的白羽,忧郁时的白羽,沉思时的白羽……神态各异;奔跑时的白羽,修葺花草时的白羽,调香时的白羽,弹钢琴时的白羽……姿态万千,仿佛白羽所具有的每一种神态,每一个姿势,他都通过自己的画笔栩栩如生地诠释出来了。

      看着这些画,一股奇异的暖流突然冲击上白羽心房最柔软的部分,西门清雪在她耳畔轻轻地说,“哥哥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会画你一个人了。”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催化剂,并且加入得恰到时候,瞬间就催出了白羽的两滴泪水。
      “只可惜还有一幅没完成,不然哥哥就能够如愿以偿开办画展了。”西门清雪微叹口气,继续说道。
      白羽疑惑不解地望着她,问,“哪一幅?”
      “你笑的样子。”西门清雪淡淡地说,然后走到画架旁,从下面的格子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画册,交到白羽手里,“你自己看吧。”
      白羽将画册捧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看,里面的每一幅画都是她笑的样子。在她看来,它们都是尽善尽美,没有一丝瑕疵的,但西门清雪却说,“哥哥对这些画都不满意,还说它们都是败作,但又舍不得丢弃,因为画中人是你。”
      白羽喉咙一哽,几乎无法言语,只听见西门清雪又说,“哥哥说你笑起来的时候也总是心事重重,好像并不由衷,所以有一些细微的东西他无法捕捉到,画出来的画也不尽人意;还说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找回丢失的快乐,发自内心地笑,这样他的画笔才能将你笑容里的神韵准确传达出来。”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哥哥希望帮你找回快乐的那个人……是他。”语气里已没有了刚才调侃的意味,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西门清雪忽然又轻轻一笑,落下两颗晶莹的泪,“但是,他知道他不是那个人,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他只能把对你的感情压在心底,而且,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病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说完这番话,西门清雪就退出了画室,轻轻关上了门,将白羽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激烈翻涌的情绪,白羽的泪水簌簌落下,然后整整一下午,她都对着满屋子的画发呆,脑海里一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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