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阶梯[上]》陌**草

20、（2）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残阳如血，天空一片朦胧的红。一缕橘红色的霞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蔓延至画室，映照着墙上的一幅画。
　　这幅画与白羽的香水同名——遗忘。
　　白羽盯着这幅画出了神。
　　画中的女子身着一袭洁白的衣衫，置身于一片绚烂的欧石楠花丛中，微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右手里盛着淡紫色液体的试管，唇角分明是向上扬起的，但眼睛里却沉淀着淡淡的忧伤；围绕在她身边的花朵仿佛也被这种忧伤所感染，紫色的花瓣上泛出了薄薄的水光。
　　去年四月——欧石楠花盛放的季节，西门清云和她一起见证了“遗忘”的诞生。
　　苦中有乐，乐中有苦，这就是她当时的矛盾心情。她自以为将心事收藏得很好，没想到却被他看得透透的。

　　西门清雪再次进来时，有些闪烁其辞，但白羽岂会识不破她的心思？于是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会陪伴在清云身边的。”
　　西门清雪喜出望外，反握住她的手，“Helen，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哥哥吗？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勉强？”语气不是没有质疑。
　　她与白羽相识多年，交情并非浅薄，所以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她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也不是粗枝大叶之人，甚至可称得上细致敏感。
　　因此，她一直就认定白羽早已洞悉西门清云的心思，只是不愿意挑破。
　　她甚至还知道白羽心里装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和西门清云有相似的地方，不然她不会在多次面对他时都流露出神思惘然之色，可见他或多或少勾起了她对那个人的怀念。
　　其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白羽接受西门清云，毕竟感情之事不能勉强这些道理她还是明白，但现在西门清云已经到了性命攸关时刻，她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不闻不问。
　　只是白羽答应得那么爽利，似乎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又着实令她吃惊。
　　哪知白羽却摇头，微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西门清雪霎时就变了脸，甩开她的手，忿忿不平地道，“难道哥哥为你付出这么多都还不能让你感动吗？！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硬？！”
　　知道她小孩子脾气重，白羽也不与她计较，只是很耐心地解释，口气却有些重，“我很感动，但我不能因为感动而接受他，这样对他不公平，而且他也不会稀罕。在我看来，爱情和感动根本就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如果我要接受他，前提必须是我爱他。”
　　西门清雪却不以为然，言辞越发激烈，“不要和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不懂区分爱情和感动，我只知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我哥哥三个月之后就要离开了！我希望剩下的这三个月，他能够真真实实地拥有他所渴望的感情，能够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这样他走的时候才不会有任何遗憾，难道我错了吗？！”说着说着眼泪就刷刷掉了下来，“Helen，就三个月也不可以吗？你的人生还很长，可我哥哥就剩下三个月而已，三个月后你还是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他，三个月后就不在了啊。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吗？”她几乎是在哀求。
　　白羽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不被她的眼泪冲垮，双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肩头，将全身的力量传递给她，“清雪，现在还不是说这种丧气话的时候，只要清云还活着，我们就不能放弃希望，一定要尽全力去帮他找到那颗心脏。”目光笃定，语气坚定。
　　西门清雪扑进白羽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白羽轻拍她的背安抚道，“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清云就这样离开。”

　　离开西门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羽独自开着红色跑车，穿梭于繁华的夜色间。宽阔平整的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人潮如织，闪耀的霓虹光影不时从脸上掠过，迷乱了双眼，这一切如梦一般不真实。
　　脑子里也忽然一片胶着。世界如此之大，人海茫茫，那颗能够让西门清云获得重生的心脏，究竟在哪里？
　　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清雪的建议，诚如她所说，清云无怨无悔地守候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对他交付三个月的真心又有何不可？
　　只是，那颗早就冻结如千年寒冰的心，连自己都温暖不了，又如何去温暖别人？
　　况且，若是清云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仅仅是出于感动和怜悯，而非真爱，恐怕会更加受伤。
　　再说弥补情感上的缺失终归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要让他健健康康活下去，除了给他换一颗心脏，别无它法。

　　车行至半路，一道疾厉的闪电突然劈开漆黑的天幕，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震耳发聩的雷鸣。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灯火辉煌的世界在瞬息之间风云色变，前方的道路模糊不清。
　　忽然好想淋雨。
　　白羽将挡风玻璃全数摇下，雨水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入，肆意地打在头上，疯狂地灌入颈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铆足了劲，将车开得更快，雨刮器贴着前车窗急速摇摆，但眼前的景物仍然混浊不堪，她只是凭着直觉寻觅回家的路。
　　六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冒着倾盆大雨，雷鸣闪电，奋不顾身地朝着这个天昏地暗的世界冲过去，而当时迎接她的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和一通激情的吻。

　　回到家中时，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湿，和从水里捞出来没什么两样。
　　蓝天晴正惬意地倒在沙发里看电视，一见到她，就突地跳起来，“哇，你怎么会湿成这样？走路回来的啊？”狐疑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口气万分惊讶。
　　陈思瀚微蹙起眉，二话没说就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包裹住她冰凉的身体。
　　“上去洗个澡吧。”语气虽平淡如常，却隐隐透出了关怀。
　　慧黠的目光在陈思瀚脸上兜了好几圈，蓝天晴突然产生了一种吹口哨的冲动，但最终还是罢了，只是笑嘻嘻地调侃道，“没想到陈师兄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今天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然而，“温柔”这个词却令白羽一怔，她不禁抬头看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出了他的变化。
　　虽然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但眉宇之间的淡漠之色已无迹可寻。英俊的脸庞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绷着，经常抿成一线的薄唇松开来，自然地向上弯曲，露出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这样的陈思瀚，却突然令她不知所措。心头一慌，她急忙低下头，匆匆向旋转扶梯走去。
　　陈思瀚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而悠远。

　　才刚上几级台阶，背后就陡然响起一串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蓝天晴大呼一声“明翠”，她回过头去看。
　　只见秦枫和明翠并排着冲了进来，火急火燎地，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只是明翠在见到陈思瀚的时候，目光微闪了一下。
　　两人的头发皆已湿透，身上的衣物半干半湿，还滴着水，蓝色的地砖上很快就集起了几摊水渍。
　　白羽又折了回去。
　　“小羽，阿彬有没有来找过你？！”秦枫一上来就抓住她的双臂，捏得她发痛。
　　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微讶，“他……早晨来找过我……怎么了？”言语有些吞吐。
　　“什么时候？！”秦枫气急败坏地问。
　　“上班之前。”
　　秦枫又猛地放开她，半转过身，狠狠地跺了跺脚，鞋底的泥土和地砖上的水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污浊和狼藉。
　　“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似是在自言自语，语气焦躁不安。
　　白羽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团阴云已然罩在了头顶。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白羽发觉秦枫和以前截然不同了，暴脾气收敛了许多，也不再冲动行事，很少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
　　“阿彬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蓝天晴在一旁紧张地问。
　　秦枫用力叹了口气，脸色更加晦暗，“他失踪了！”
　　白羽的心“咚”地掉了下去，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凉透了。
　　蓝天晴上前揪住秦枫的一只袖子，追问道，“失踪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失踪呢？！”娇小活泼的脸蛋上已经露出要哭的征兆。
　　明翠这才将早晨在办公室里见到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目光转向白羽，说道，“我们还以为他会去找你，但打你手机你又不接，打到这里来管家又说你没回来，我们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实在想不出他还会去哪里，所以就到这里来看看。”
　　白羽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连脑子也停止了运转，只感觉到无边无尽的黑暗正朝她扑过来。

　　轰！眼前倏地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一声惊雷又在头顶炸开，白羽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悔恨的泪水开始在脸上蔓延。
　　要是早知道他胃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停车场的啊！即使他再有错，再对不起自己，她也绝对做不出这么无情的事啊！
　　可是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他？！他胃疼得那么厉害，要是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如果他有什么不测，那么她就是罪魁祸首，虽然她曾经怨过他恨过他，但却从没想过要这样报复他，惩罚他啊！
　　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不停地挣扎，沦陷，再挣扎，再沦陷，但就是看不到阳光，也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