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阶梯[上]》陌**草

13、(2)

　　白羽挫败地将调配好的液体倾倒进水槽里。桃红色的水花溅落在洁白光滑的瓷壁上，而后随着水流汩汩而下。
　　心血再一次付诸东流。
　　她自嘲地勾勾嘴角。
　　难道灵感真的已经枯竭到这种地步了吗？
　　两星期以来，她把自己关在这个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着，数十种香味自她手下诞生，但都与她理想中的相距甚远。
　　也许闭门造车实非良策吧。
　　这样想着，她就将所有实验用品回归原位，然后摘下橡胶手套，脱掉白大褂，拉开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实验室的外间便是办公室，热情洋溢的阳光穿过宽大的落地窗肆意地扑打在她的脸颊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经不住亮光的侵袭，不由地微眯起来，待到完全张开时，清澈湛蓝得犹如被清水洗濯过的天空已经映入其中。
　　又是一个艳阳天。
　　外面美好的世界在召唤，阴霾的心情豁然晴朗，她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它的怀抱，汲取它的光和热，还有灵气。
　　她毫不迟疑地拎起皮包，步履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刚沿着笔直的长廊走了几步，两道熟悉的身影就迎面而来。
　　是华译彬和明翠。
　　脚下微微一滞，她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她和华译彬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碰见他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两个人通常不冷不热地互相点一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但后来她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她每晚下班都会从他办公室门外经过，而他办公室里的灯总是亮着。她是习惯晚下班的，很多时候忙起来会忘了时间，再说她孤家寡人一个，早回家晚回家都一样，但他是有家室的人，忙完工作后不是应该回家陪老婆么？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有几次她好奇地朝半掩的门内瞥了瞥，里面通透明亮，却有烟雾在缭绕。

　　三个人走到一起，不约而同停止了脚步。
　　由于没有旁人在，明翠便笑盈盈地问她，“羽，到哪儿去？”
　　“出去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灵感。”她随口答道。她并没有看华译彬，但直觉他在看她，令她有些小小的不自在。
　　明翠奇道，“你最近很缺乏灵感吗？”
　　白羽无奈地笑笑，“蓝天晴写小说都会遭遇瓶颈期，我自然也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创作中经常会遇到这种问题。”
　　说完后，她像往常一样朝华译彬点了个头，打算告别，却听到华译彬问，“明助理，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明翠翻了翻手里的记事本，答道，“暂时没有。”
　　“那你去忙吧，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手机。”华译彬匆匆了交待几句，便调头往回走。
　　白羽拉着明翠又闲扯了几句，才慢条斯理地朝电梯间走去。她想，他大概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岂料，他非但没有离开，还硬将她拽到停车场，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了他的车子里。
　　“你不是要找灵感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看着倒车镜，沉声道，然后启动了车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潮，尽力去遵守和她之间的约定。没有人知道，他每晚呆在办公室里望眼欲穿，只为了看一看她的背影，有几次他几乎快控制不住冲出门去拥抱她的欲望，但最后还是放任她一步一步离去，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他太害怕因为自己的一个闪失而再次失去她。
　　但她刚才的反应着实令他气愤。他不过是想带她去一个地方找灵感，又不会拿她怎样，她用得着推三阻四，避他如避洪水猛兽那样吗？

　　车刚驶上平展的马路，他就迅速点燃了一根烟。一手捏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狠狠地抽了几口。大概现在只有这个东西才能抑制住他体内膨爆的愤怒。
　　看到他手背上的瘀青和密密麻麻的针眼，又想到自己刚才受到的委屈，白羽不禁恼怒道，“华译彬，你可不可以不要抽烟啊？！”。
　　他瞪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愤怒，“白羽，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但拜托你考虑一下别人，吸二手烟对调香师的危害很大！”她理直气壮地说。
　　强憋住胸口的一团火气，他使劲将烟头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我算是败给你了。”
　　六年前的华译彬败给了夏苡彤，六年后的华译彬又败给了白羽，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输家。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他怎样他就怎样，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而他，想掌控却掌控不了，想反抗却无法反抗。

　　白羽的脸别向窗外，任此时的阳光有多么灿烂温暖，也驱散不了她胸中的阴云。
　　六年前的华译彬温柔如水，捧她在掌心里百般宠爱，何曾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过她？所以即便他离她而去，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仍深深眷恋着曾经那份温情。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让一时的愤怒冲昏了理智，但是“忍”是心上的一把刀，它在一寸一寸地凌迟她的心。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的怨怒终将爆发，不可收拾。
　　若不是答应了父亲要助秦枫一臂之力，她怎么可能留在这里受他摆布？

　　众所周知，许严正对于他的小女婿秦枫极度不满意，曾三番四次阻挠他和许雅琪在一起，为此，秦枫和许雅琪还天真地私奔过几回，但许严正又岂会纵容他们？他是靠混□□起家的，势力范围遍布全国各地，他们两个哪怕躲到天涯海角，都逃脱不了被活捉回去的命运。
　　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许雅琪对自己的父亲以死相逼，许严正万万没有料到，向来柔弱的许雅琪会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为了和秦枫在一起，竟然连命都不要了，所以他不得不妥协。但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要华启山在媒体面前公开承认：秦枫虽是他的养子，但在华家的地位与他亲生儿子华译彬等同；二是要秦枫改姓华。
　　华启山向来都把秦枫当亲生儿子看待，并对他赏识有加，而许严正无非是想得到形式上的满足，所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而秦枫为了和许雅琪在一起，也做出了让步，同意从此以后姓华。
　　即使是这样，许严正也没想过要让秦枫有好日子过。
　　一个半月前，他提议将海汐的香水业务交由秦枫负责，声称是为了锻炼他，实际上是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他，好让他知难而退。秦枫在普罗旺斯滞留了两周，每次去拜访白羽都吃了闭门羹，许严正原本等着看他的笑话,哪里料得到白羽会出现在秦枫和许雅琪的婚礼上？又哪里料得到白羽就是他女儿当年的情敌？更料不到华家父子和白晨箫会“联合”起来推波助澜，最终构成白羽进入海汐这一事实。

　　白羽深知这是秦枫翻身的唯一机会，如果海汐旗下的香水品牌能成功打入国际市场，那么秦枫在海汐的地位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巩固。
　　正如父亲所说，秦枫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和许严正一决高下。

　　秦枫和许雅琪目前在蜜月中，所以他的业务暂时由华译彬代管，等他回来的时候，她也许就不用和华译彬频繁接触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宽慰不少。

　　经过漫长的行程，他们来到了远郊的一方土地上。华译彬把车泊在路边，然后自顾自向前走去。白羽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们进入了一扇半圆形的镂花铁门。
　　不知从何而来金色光束，倏地横穿过白羽的脸颊，她的眼睛在这道光束中弥漫着迷幻的色彩。
　　火红的玫瑰，淡紫的薰衣草，翠绿的迷迭香……一片又一片的花田连接在一起，起伏绵延至远方，一望无际，如梦如幻。
　　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争奇斗艳，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力。
　　原来，他说要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是这么美。
　　她的心里漾起一丝丝柔柔的，连她自己都恍然未觉的暖意。

　　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妇女迎上来，笑呵呵地对华译彬说，“华先生，您来了。”
　　华译彬微笑着点点头。
　　中年妇女走到白羽跟前，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这位就是华太太吧，还是第一次来呢。”
　　“呃，我不是……”看着眼前那张敦厚淳朴的脸，白羽一时脑筋短路，舌头打结，不知说什么才好。
　　“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中年妇女兴冲冲地道。
　　“呃，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她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不麻烦，不麻烦，您也是这个园子的主人，不必这么拘谨，华先生每次来这里都会留下吃饭的。”
　　白羽瞟了华译彬一眼，他才缓缓开口道，“王阿姨，我先带她到处转转，到了晚饭时间就去您那儿。”
　　中年妇女一叠声地说“好”。

　　若是六年前有人称呼她“华太太”，她大概会欣喜若狂地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送他几个大香吻吧。但现在她只觉得尴尬和别扭。而华译彬居然也不否认。
　　这个植物园是华家的产业，交给刚才那位中年妇女和她丈夫打理。如果说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也一点不为过。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发达的通信设备，看不了电视，也很少瞧见报纸杂志，这位中年妇女虽听说华译彬已婚，却从未见过他的夫人，因为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难得他今天携一女伴，她自然认为那是他夫人，不然还会是谁？

　　花田的尽头是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白色的边框，透明的玻璃，简洁，明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偎依着坐在花房前的草地上，畅快地谈笑着，脸上不时露出单纯而澄静的笑容。那笑容发自心灵，纯洁无垢，远离尘嚣，和天使的笑容一样美好。
　　他们静静地从两个孩子身旁走过，来到花房里面。
　　花房里的土地分成了六块，精心地培植着六种不同的花。
　　虽然有的花儿还没有开放，但作为调香师的白羽自然能一一把它们认出来。
　　时钟花，紫藤花，星辰花，桔梗花，蔷薇花，还有,玫瑰花，她在心里默念着。
　　“还记得它们吗？”华译彬轻声问。
　　白羽微微点头。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些都是六年前他送过她的花，而且每一朵花的花枝上都挂着一张小卡片，记录着它的花语和他对她深深的爱恋。
　　时钟花——爱你在身边
　　深红色蔷薇——我要与你过一辈子
　　紫藤花——对你执着
　　星辰花——永不变心
　　桔梗花——真诚不变的爱
　　红色玫瑰——我爱你
　　她有时甚至会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送的那些花，她现在大概不会从事调香师这个职业吧。

　　宁静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幸福的潮湿。
　　空气仿佛如水晶般透明，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好像一场美丽的梦。
　　忽然间，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飘过来，美丽的梦，碎了。
　　他们朝外面看过去，男孩和女孩正亲密地搂在一起，落日的余晖在他们周围形成淡红色的光圈，他们躲在光圈里，柔和地亲吻。
　　年少时的爱情，不染尘埃，如水晶般清澈，纯净，那些最初的感动，虽然青涩，稚气，却是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朝阳会变成夕阳，青葱会变成苍黄，红颜会变成白发，情感会变，习惯会变，性情会变，但有一种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年少时的爱情——心灵深处里最单纯却最深刻的印记。
　　无论你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还是八十岁，你仍会荼靡地沉醉在那些最初的感动中。

　　“我想好了，第一季香水系列的名称就叫做‘水晶之恋’。”白羽轻快而愉悦地对华译彬说，眼睛里绽放出亮晶晶的光芒，和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