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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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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温珩说出这句话,房中瞬时静下来,空气仿佛凝住一般。
吴西岭是太子门人,自是最先想到温珩之意,立刻站住,皱眉思索;方掌院两朝老臣,知晓如今太子的微妙地位,更知道此次黄河决口,太子担负赈灾之责,因瘟疫蔓延,所受的指责,所担的责任,朝中人的虎视眈眈,自也大约猜到温珩所指;然而叶骏却自是对朝廷中事一无所知,见温珩阻挡,先是一呆,而听到“构陷”两字,脸色却变了。
叶骏盯住温珩双眸,一字字问,
“什么干系?又是如何构陷?”
他盯着温珩的双目之中,全是疑问,灼灼地迫人,让温珩不由得侧头,借对吴西岭说话避开,
“吴先生,此事——从长计议。”
吴西岭正点头,叶骏却抢上两步,再度直视温珩,
“温先生,请问为何从长计议,而又何为从长计议——‘长’是多长?”
温珩皱眉,半晌不答。
叶骏再迫上两步,与他不过两尺不到距离,重复,
“温先生,请问为何从长计议,而又何为从长计议——‘长’是多长?”
这次,却是带了怒意。
温珩微微眯眼,咫尺之距,就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肯“断”的“念”,而那双时刻都记挂在心里的墨玉般的瞳仁中——映着此时的“自己”。
许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服下了绝情丹,修习了近六年的无上内功,如今连“触”,“嗅”二觉都已不复的自己,怎会在此时,清晰地被那目光中的愤怒,怀疑,隐约的鄙视,刺得疼痛?
温珩深吸了口气,再度移开目光,平淡开口,
“这些你却无须知道。但请叶大夫稍安勿躁,继续执导看诊会诊煎药派药——新染病者,若叶大夫方掌院等诸位能研出治疗新疫之法,那是更好,其余的,与医病无关的事,便不劳几位大夫费心了。”
“与医病无关?”叶骏目光中的激愤此时更带了讥讽,“那便请温先生说说,何为你说的无关?”
“诊病,定方,煎药,派药之外,便是无关。”
“那么请问温先生,叶某剖尸取肝,用镜观微,孵卵成虫,算是与医病有关无关?”
温珩不答。
“再问温先生,叶某将感染此虫定为新近患者致死之因,算是与医病有关无关?”
温珩依旧不答——又能如何答?
“那么我就告诉温先生,既找到致病,致死之因,立刻切断此因,不再让更多人致病,不再让已感染者病更重至不治,再没有什么,比这跟医病更相关!”
叶骏说罢,一挥袍袖,并不等温珩作答,迈步朝门外而去。
温珩一把抓住他肩,低喝,
“你干什么去?”
“去各发粮站,先叫停赈粮,取样米查证,若真能育出虫卵成虫,必须销毁一切赈灾米,而验证之前,也不能再由得灾民食用。”
“叫停赈粮——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无后续之粮的情形之下,叫停赈粮,那立时便是民变!”
“尊驾是说,明知朝廷所派之粮,有可能毒为鸩酒,却因怕民变,先用来稳定将乱之势,就饲民以毒?无粮赈灾而民变,朝廷忌,然民饮鸩而死,因懵懂无知,归于天灾,便不是朝廷在意之事?!”
“叶贤侄!”此时方掌院喝断叶骏言语,几步抢过来,“不可妄自猜测啊!太子殿下可是难得的仁心爱民!你可莫忘了,当日因你一番疆土为国民为国本的议论,太子殿下改变一贯赈灾防疫策略,以图更多救治患病百姓——你却不知,如此,但了多大的干系?”
叶骏却是朗声回道,“人各有其职。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享万民供奉米粮丝帛而不事稼穑,出入有亲卫簇拥,有险亲卫以命护之,便同时担了这为万民谋福祉的责任。若担不起这干系,便不能在这位置——便算生在了这位置上,也是错置,早晚要被上谕废了去,民变掀翻了去。”
这一番大不敬的言辞,让方掌院煞白了脸,使得吴西岭怒喝,
“叶骏!你当你是谁——若不是太子殿下令我等必须保你,便冲你剖尸一事,早让那些被你剖了尸体的死者族人,把你撕了几片!容得你在此胡扯!”
叶骏却依旧坦然,
“当日太子肯听进叶某肺腑之言,容我等入村为病患医治,太子殿下也确担了责任。在当时,我也因此在心中认定太子是我愿效力的明主。之后,多少性命指尖流逝——终于是研得应对此疫之方!可叶某也并未愧对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民担责,也许是以政绩担也许是以前程担——甚至是以这储君之位担?但叶骏却是以命担为医之责。病患最密处叶骏最先入,最易染病之患者呕吐之物,血液,叶骏为验方收集检验。这世上,再无任何,比生命之于人更加珍贵。然我身为医者,此时此处,非不畏死,却必须以医病尽责;殿下既为国之储君,万民之主,此时为民担了一次责,难道就是我等要感恩到不敢去追问其他之责,是否尽到?”
他说着,继续往外走,
“此次,温先生曾问——我为何如此确信,疫未变,方才还有最后一条没有答你:我确定疫未变,是因为在九成确定之后,我为保此方确实还可以用来治病,于是这几日,我自用患者衣物甚至秽物自感疫病,而后,在我自己身上,”他会转头,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亲身试了方!”
这些话,这样说出,温珩直觉心中宛如刀割,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他眼见着叶骏已经迈出后堂,昂然而出,而那两位以被他说得无可对答,他心中的恐惧越发弥漫,喉中一阵腥甜——-竟是忘了,其实在前一阵战中用功过于极致伤了心脉,原该不影响运功不知疼痛的——却为何心中如此大痛!
“如今,作为医者,叶骏上未愧对太子,下却更不能愧对病家!此新死者之因由,必要公之于众,以手中虫为证!”叶骏往外走着,已经出了后堂,走入院中。
“站住!”温珩抓住他,“公之于众——你可知,如今外间,将你当什么?”
“剖尸的疯子?甚至妖魔?我不怕。”
“你,不怕!若是有人借此煽动失亲者,族人,要了你的命——你拿什么践八年之约?”
叶骏骤然停住,猛然回头,冲向温珩,抓住他双臂,
“你为何…为何知道辰哥和我的约?!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温珩稳定心神,“你若想见他,先要珍惜你自己的命。”
“我从未不惜命!只是,他从来教我读书,那些书上,什么样的圣贤言语,也是个仁字。我既为医,更当守仁心。这多年来,我便不断告诉自己,需得事事无愧于心,,我医好那么多患者,尤是此次,我不惜命地救治人命,天可怜见,我辰哥病或者也有人尽心竭力救治好了,能让我再得与他相见!”
他说着,眼里含泪,方才面对三人那分昂然无惧,不卑不亢竟是不再,眼里带了卑求,
“温先生,方才冒犯,求你不要在意,你能否告诉我——他在哪里?”
温珩避开他目光,不答。
“那你……至少告诉我,他……是否还活着?”
抓着他臂膀的手在颤抖,那双眼里混着恐惧与期待,温珩再不敢看他,一挥手,点了他全身大穴,扛在肩头,丢给吴西岭,
“劳烦吴先生看好他——给我三个时辰,我去想法弄清楚此事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