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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四节 ...

  •   第四节

      日夜兼程地赶了五日,温珩令两位将军停在与叶骏所在衮州城距离50里处的冒县田庄,此正是温行简生前给儿子置办的田产和庄园,一直有家老仆打理,租给佃农耕种。当初温行简同其他处产业一起交代过君淮,君淮在他上天山后又一一将地契等交给了他。

      温珩与温家老仆聊了半个时辰,得知冒县虽因地势高,这次没被水灾殃及,但也不少人感染了瘟疫,一度十分恐慌,几乎人人闭不出户。

      老仆说,后来朝廷的人一家家一户户地来查有无病人,乡民又认定是来抓人,十分抗拒,但是这次朝廷的军爷倒甚和气,每队兵都随一位郎中,那位京师里太医院的方掌院都亲自来过一次,表示朝廷绝不是派兵来抓人送死的,而是带郎中来给人治病的。这个县灾情不重,地广人不多,发现了有患病者,也不会带走,便在此处治疗。起初,大家不信,后来一个张姓人家的儿子病得不行了,他家又家贫,无钱私请郎中医治,遂向来访查病况的官兵报告了,一位姚姓郎中便就住在他家,两日间稳定住他家儿子病情,又几日,居然好转渐愈。自此,村里各户家有患者的,纷纷开始向访查官军报告病情。

      这里郎中给治病放药,按照家里贫富程度收取诊金药费。家中无任何恒产的佃农,诊金,药费做详细记录,上交管理防疫事的一位吴姓官员;其余的,按照家中贫富状况,酌情收取诊金和药费。

      这样的方式,从前倒是见所未见。以前闹瘟疫,若不是重灾县,朝廷并不大管,由着自请郎中;若是疫情重,朝廷派官兵了,就是派药——那药一家家发,极少有郎中一家家一个个看的。那药,却也并不管用——但有余钱的人家,也不会用派下来的药。

      然而此次,朝廷派的郎中竟然十分尽心,看得细致,按各户贫富程度对病家收费,也都还在各家承受能力之类,且哪怕全数收取诊金药费的大户,费用也并未高于私请郎中——治疗倒比大户家里私请的郎中还要有效。渐次各家都愿将病情报于来访查的官兵,在本县,居然有染病的20来户共30多病人,全数治好了。

      温家老仆说,都说这原方子居然出于一位18岁的叶姓书生,他共列七方,又嘱各郎中需因病情给药。虽原病多半始于同一种疫,然人不同,体不同,感染强弱又不同,方须据人,据病而调。说是这位小叶神医,同着方掌院,另有位君先生,每日晨昏,会会同所有看病郎中,回报各自患者状况,交流有无改方之需。而主持这每日定方会的,也是小叶神医。

      有人说这是医仙之徒,更有人说这是医仙下凡,可又说,这沾了仙字儿的叶神医,也正是提出那分贫富交付诊金与药费方法之人。据说他言道,若单靠朝廷赈,朝廷北边打仗,又刚发放了赈灾粮,怕没有那许多银两——没有,若强来,便会将就从事,然治病却又容不得半丝将就。譬如朝廷派不出那么多郎中一个个看病人按体开药,他提出在各地招募郎中来此参与防疫治病,那各人路费诊金,是需要的。朝廷付部分,向大的药商铺子赊部分——以来年税抵押;尚有能力的病家付部分。

      他曾在几个周边轻灾县一家家给大家劝说,劝说这种方式,有能力的病家也莫觉吃亏,有足够郎中来防疫治病,得病的人固能好的快,莫想大疫之中能独善其身,但只瘟疫控制不住,管你穷的富的,这瘟疫一来就如黄河决口,水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一概淹过来。此当口,就如敌兵打来,洪水淹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等扛过灾害瘟疫,日子安适了,自再分回贫富去。

      这就不像个天上神仙了——但又说的实在是正理。

      温珩委实听得震惊——叶骏痴迷于医,医术高妙自是晓得,然而谁教给他的这番成算!连朝廷的帐都帮着算了!当真不能信自家老仆所说的,这就是自己从小哄着读书的骏儿。

      然而听这老仆说,叶骏名声甚好,且在整个疫区颇有影响,既连那么多郎中,太医院的太医都能听从他——想想倒也不意外,他从小便能是孩子头,号令大他不少的孩子们全无问题,十二时候,就多少村的大夫来求教这君师傅的小神童弟子,言听计从——然而,为何又出后来意外?

      老仆却并不知所谓剖尸事件,显是因冒县疫情已控制,如今官兵都撤走——自是短期内也不会再往疫区去来往,不知近日疫区事了。

      温珩不再追问,让人马大部在此暂歇。他命老仆即刻备了三十套商队人的衣服,四辆马车若干骡马,一车固元滋养的草药,自己只带了擅长轻功的万青将军,又20多个身手最好的兵,以及老仆的儿子前往,让吕颂在此带弟兄们歇息待命,以特训的灰鸽互相传讯。

      行了半日,到了衮州城外,被守城官兵拦下,说此城闹瘟疫,疫情最近有反复,如无公务,不得入内。

      温珩因自己模样实在太扎眼,便一直在车里,应对都由万青将军和老仆儿子赵启宁。赵启宁甚是能说会道,此时就对官兵按照之前温珩交代的言道,他们是接到吴西岭先生的信件,说是近日疫情有变,让补送一批药物来。

      温珩在车中帘后瞧着——果然那城头士兵闪过震惊神色,脱口而出,“已经找到——”然后嘎然住口,结巴一下,似是正琢磨推搪,赵启宁又递上盖了东宫印玺的加急公文——原本太子是赈灾特使,虽是因北疆战事离开,但在此赈灾的还是当初特使手下,行东宫手谕,吴西岭一支连着方掌院,出入办事都是东宫令。

      城门那人又说虽有太子的手令,为防万一,要验看下他们所带的药物,赵启明笑问,防什么万一?谁若没有正经公务,还会发瘟疫的时候往疫区谋划什么?那守城门的兵士肃然道,

      “这可未必。就说那位开始以为是义救灾区的叶骏郎中,倒也救了些人骗了不少名声——可现在露出马脚,竟是黑了心来做‘疫人’,‘药人’,弄了人心肝去炼丹,贩到外邦去赚暴利的!”

      车内温珩紧紧抓住手中剑柄,与城门军应对的赵启明一副吓了一大跳的模样拍着胸口,

      “军爷可别吓我!我虽之前在别县,都听说叶大夫可是神医!”

      “啧!是神医——你可听说过唐门?专出邪门毒术的江湖门派!这次北疆打仗,就是他们向朝廷卖了毒虫,才把那战无不胜的辽军弄退!从朝廷拿了不知多少金珠宝物!这叶骏便是那门中人,啧啧,世上哪儿真有那么好的人冒着风险来义诊?——便是图大生意!就是先救治一些,骗了人,才展开手脚,把病人用疫病之毒变成‘疫人’,然后挖了心肝肺,去做些古怪,今后为大毒害人!”

      温珩心中一股寒意——-对方好棋,竟是一举把攻北城之事,根此地之事一起造谣构陷,就这样勾连到了一起!

      温珩在车内示意让赵启明带那门军去看药,门军立刻使另一人请了个四十来岁郎中模样的人来,到后面车上看药,少顷,温珩听见那郎中对门军道,“都是些固本培元益气滋补的草药,难道……”后面却又住了口。

      此时门军再不能拦着不让他们入内,隧放行,车队起动,温珩轻拉开撤帘一角,果见那郎中匆匆离去——一溜烟功夫,已经没了踪影,显然是轻功不俗。这会儿听见车外轻敲车壁响声,万青低声问:温将军,可要去跟上?温珩只摇了摇头,冷冷道:我若需找他,他跑不了。

      这时车已入城往府衙去——自入此地抗疫,向朝廷请命而来的方掌院带同太医院十名太医,叶骏,吴西岭等同当地衙门的官员同立了临时的‘抗疫司’——就设在衙门内。君淮和东宫属下私请的若干大夫,从江湖上特请的两位侠医是在距此往南80里外另一疫情严重处,英州城。再后来,附近两省共招募了40余名郎中,分在衮州城英州城两处,安排在官驿,并不在衙门内。

      快到县衙,温珩竟莫名心跳加快起来手心都渗出汗,闭目盘膝,运真气,默念清心绝,到车停了,才静下来,车在门口停下,万青将军已经着人通报了进去,在温珩车边等着他。温珩摘下乌银面具,换了张人皮面具戴上,束起发髻,包了乌纱网,戴上四方帽,下车时候,已是个40来岁,如不细看瞳色,样貌掉到人堆里挑不出的斯文商人模样。

      温珩手里拿着把带玉吊坠的骨扇下了车,那边吴西岭已经赶出了府衙门,那把扇子正是太子宁轩的信物,吴西岭虽一下未能认出温珩,却一眼看出那把扇子,迎上几步,言道:快里边请。

      温珩微微一笑,并不想此时说破身份,也并不撒谎,吴西岭问一句尊驾是太子身边伺候的?这次可是为了叶大夫而来?他便点了点头,吴西岭就也没追问,随着他一路往里走,赵启明跟上,万青却扮成个管家招呼了府衙的衙役一起卸货。吴西岭显得甚是焦躁,温珩倒是淡定,听他急急地道,

      “给太子爷去信时,还未能想到是这番光景!这连日来连续死了二十多人——有病了些时日后用叶骏方子,几乎治愈的,也有刚染病突然不行了的!死时情状,却与前时因瘟疫而死的,没大区别。叶大夫不信这方突然无用,但从临终脉象没查出不同——只是症更重——于是,竟去私自剖开了尸体说要查验内脏!这才激起民愤。”

      “这些,太子都对我说了。那么他验看内脏之后,可有发现?”

      “关键就在,剖尸之后,依叶大夫自己的话——并未发现最近病死的患者,与早先药方未成时候未经治疗的患者,有所不同。”

      温珩愣然站住,“并无不同?”

      若是死前脉象未见特异,连剖尸之后做体内脏腑对比,都未见不同,这难道——一切都是想多了?!并无特别构陷,并无暗中操持?真的是方子无永久治愈效果或是疫病在极短期内,变得更是凶险于是方子再无抑制之力?

      他正愣怔着,已是穿过府衙前院,到了后堂,本想再问,想到吴西岭并不解医理,问也问不出所以——马上便见到叶骏,便就听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若真是无外人为之,只是疫情难控,偏只是被他任性鲁莽剖尸给推至到了更加难为,再留至此有引起激变危险的地步——那么说不得,只有强行将他带走,以协助北疆战区防疫为由,委万将军带人送到北疆去,写封信给沈洛川请他看着叶骏不可离开,自己,留在疫区,连同带来的兵,一起协助方掌院等太医继续处理后续。

      他打算着,进了后堂,心还是没抑制住狂跳——好在带着人皮面具,倒怎么都是镇定模样,哪知进去,堂中只有方掌院正在看方对方,并未见叶骏。

      温珩过去,向方掌院见礼,方掌院知是太子差来的人,也赶紧离座,俩人互相让了,各自坐在案几两侧,温珩拱手问,

      “方掌院,请问——那位叶大夫呢”

      “咳——还在地窖。”

      “地窖?!”温珩大惊,“难道,真有人闯进府衙,需要将他藏入地窖了?”

      “是有人来闹事——但府衙的卫兵,还有吴先生带的人,却还不至于让些病还没好全的孱弱乡民冲进来。他在地窖,却是还在……鼓捣那些死后患者的……内脏。这事,实在太过难以让人接受……所以只有我和他二人知道。”

      “这……方掌院竟由他?!听吴先生方才说,剖尸,都未发现新死者的异常之处,却何故还要再继续取尸内脏,这,这谁是家人,也难不怒啊!”

      方掌院长叹一声,
      “只因以我这许多年所学和行医经验,也有了些所悟所想——这叶小朋友,实是说出了许多医书上从所未言,但却合乎医理——更该说是在如今医理上更进一步的思路。”

      温珩一愣,才要再说,突听得内堂一阵响动,接着叶骏声音响起,

      “方先生,我找到了缘由!”

      这声音入耳,温珩便又是一阵心跳加快,竟不敢循声抬头——待意识到自己如今只是个40余岁的客商模样,吸了口气的功夫,那高大俊朗的,眼如墨玉的少年,就已经到了眼前了。

      叶骏方才从地窖通内堂的机关钻出,因多日来反复推敲试验,终于找到疫病反复的原委,太过激动,人才钻出地道就冲外堂的方掌院喊,这会儿才见还有不认识的别人,骤然住嘴。

      方掌院连忙道,“叶贤侄可有了什么进展?但说无妨。这位,是殿下旨意,专为此事从北疆赶来。”

      叶骏忙向温珩拱手为礼,

      “叶骏年轻时浅,行事莽撞,竟至惊动太子,劳烦先生了。”

      对着向自己客气请罪行礼的叶骏,温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在此时仔细地打量起他。

      他穿的是淡蓝粗布衣衫,深蓝发巾,比上年自己去荷花塘看他时候,瘦了不少,脸上更见棱角,然而,气色却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勃勃的劲气。此时,那双自己不知梦里梦了多少次的墨黑眸子,就这样坦坦然地直视着自己。

      温珩定了定神,也向叶骏一拱手,

      “叶大夫急民所急,不顾自身安危而入疫区,太子常相赞誉,温珩佩服。不知如今,叶大夫可发觉究竟何因导致药房失灵,患者再度濒危了呢?”

      “药方对此疫,并未失灵。”叶骏抬起头,朗声答,语声笃定,飞扬入鬓的浓眉,带着自信,“疫,没有变。”

      “哦?那,为何此时,患者再度病情恶化,一连死人?”

      “温先生,”他一笑,“确实又死了人——但要看,死的,是何样人,这些人,同前,是不是变了。既然瘟疫未变,草药未变,自是人不同了。”

      “叶大夫又何知瘟疫未变?”

      “从积年医书所记录,从未见过如此短时可变之病;从患者身上查,症状未变;从不同地状况看,凡疫所及共四州十八县,其中三州十县为黄河决口灾县,其中又两州七县为全县被淹之重灾县,此次药方失灵患者死亡的,都发生在这重灾县中,其余县,患者继续纷纷治愈,并无药方失灵,患者死亡事发生。”

      温珩不由得看方掌院,后者也正冲自己道,

      “正是。叶大夫也是以此说服我。而10日前验看尸首,却并无所得。方才温先生曾问,为何连验尸都未有所得,我却仍由着他继续?只因便算剖开皮肉,看到脏腑,却也只能看到有否裂伤出血变色的变化——依然只是肉眼所见。”

      “而我们只生肉眼——却怎能变为火眼?”

      “人眼变不成孙猴子的火眼,可人之智,却可生出种种器物,助人看所不能看,听所不能听!”叶骏望着温珩,眼里带着灼灼光彩,“兄自北疆战区来,当可知单筒镜一物可望从前人所不见之远,此镜又有千里眼之称?”

      “自然知道。”

      “兄却不知——同是造千里眼镜的那位徐先生,亦造了另一镜可见肉眼所不能见之极微,镜曰‘显微’。两幅肝脏,两幅胃肠,肉眼只能看外表色泽,看不出不同;而取极少许于这显微镜下看,我却看出了不同。”

      “终究还是不同——又何不同?”

      “何不同——却是医理,一时两刻间也讲不清楚,然而最要紧的是,发觉不同之后,我请方掌院给我七日时间,幸蒙方掌院维护,到今日,这罪魁,找到了。两位请看,”

      叶骏伸出手掌,掌中为一小小白色瓷盒,瓷盒上有玻璃盖,盖中之物,却是险些让温珩惊呼——-总算是练了“绝情”到第五层的人,克制住了,却已腾地站起,

      “你从何得此物?”

      方掌院也是大惊,“良驹——这,剖尸那日,并未见此啊!”

      “当日是未见。这是从新近死的患者胃内,肝内孵育而出。方才我说显微镜下所见不同,便是我从新近死亡患者肝胃所取置于镜下,所见了点点类似虫卵之物——而先前无药而死的尸体脏器中,未见。这些日,我便分别培育两方肝,胃,终于,后死者的脏腑所置之皿中,养成了这虫。”

      “可这……”方掌院正欲拿过来细看,却听叶骏道,“医理之辨析,随后,掌院可听叶骏一一禀报,我已画了图示又做记录,不到之处请掌院指点后,必与众位同僚相互研讨。然此时,最要紧的——却是,立刻通知那几个重灾县,他们发放给灾民的米粮,绝不能再发了,且需立即销毁!这虫,良驹倒是从前在一论毒的书上见过,此虫在入人体已血肉为滋养之前,是米虫。成虫原本不能为害于人,然其卵寄居于所食未尽之米上,被食入,却可由胃及血,再入肝,所经之脏腑,均坏之。此,便可解释了,为何此次疫情反复,只发生在七重灾县,而其余县并不受影响。只因只有重灾县田全淹没,粮仓毁尽,吃的是救灾的粮。”

      方掌院一击掌,而一直在旁的吴西岭也恍然大悟,立刻便要跨出门找知府述说,派人去那七县通知,却见温珩身形一晃,人已经拦在门口,

      “你们要怎生说?”

      “自是带着此虫去,验看赈灾米,若真是如此,便如叶大夫所言。”

      “说不得!”温珩沉声道,“这里面有天大的干系。又可以是连环的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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