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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节 ...

  •   第三节

      听了沈洛川说的,叶骏并没疑惑其中有误传,也没象沈洛川似的惊诧莫名想到中邪上去---叶俊还只是个孩子时候便折腾用猪来试验方子,后来君淮挖幕盗尸偷骨来画人皮肉之下脏腑的图,虽因他小没带着他,事后给他讲图时,却也没瞒着他。再后来温珩离开了,他开始行医,温珩每年偷偷去看他时候,便知在自家后院他单盖了间小棚,里面专是买的黄狗,山羊来试方之后,最终死了,剖了尸体取了皮肤,内脏留下做标本,藏着。亏是后来温珩已经不再如从前---却依旧觉得叶骏对医学一途,实在到了疯魔的地步。那如今会剖了死人查看,也不出人意料。

      温珩本要立刻走,君淮几日前奉太子手令已经带了几位医官正赶往北城,不在当地,他实恐叶骏当真会被人乱棍打死---便要一人一骑地赶去。黑玉神俊之极,比普通良马的速度快了两倍不止,然还是被宁轩拦住。

      宁轩对他说,若只是医患之间的纠纷,他一人去,管是叶骏有理还只是无理,抢回来便是。但这会儿,叶峻无妨----若真是没人护着他,一介书生,做这等匪夷所思事激怒了当地人,打便也把他打成烂泥了!叶骏已赈灾防疫有日,据前些时候方掌院送来的书信看,叶骏之方十分有效,治好了不少病人,更难得他毫不私藏,把所有心得笔记,抄录散发所有当地郎中,朝廷医官,但有患者病情新变,新改,某地有无新病例发生,立刻记录传抄,虽是个年纪最小没有官职的举人,却深得所有同人信服,更有救治好的病人,家里人愿义务随从帮助,报答叶神医大德。如此,他激怒了一些当地人,也必还有人维护,方掌院也还有吴西岭所带的三千兵便衣了散在当地用得动,以防不测,定也会护着他。

      且,既然报到了这里,事情一定不小,否则方掌院吴西岭自就弹压住了,何必千里迢迢报到这里来,显是事情棘手。宁轩沉吟片刻,让吕颂,万青两位将军带了一千兵随同温珩去。这一千兵是刚刚在战场上历经生死,手染鲜血的,带了杀气,比之地方卫军,真要动手,说以一当十也不为过。

      温珩只急着快走,但太子有令,却一时也急不得。一言不发出了门,就牵着黑玉在府门外一动不动站着,拉着马缰绳的手,看得见崩起来淡淡青筋——这,却是任何一场大战前都没有过。

      内堂,宁轩脸上略带了恼,把手中方掌院的信拍在桌案上,险些带倒了旁边的茶盏,沈洛川一愣,见他扶着桌子按着右肋下,赶紧过去扶了把,一边问,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蹊跷?叶骏不过是个有功名的民间郎中,干的这事儿也失心疯了些,老方若念着他救了不少人要保着他不让怒极的死者家属宰了,按说也犯不上大老远来信给你?”

      “这小书生这么做,绝不是失心疯,也并不是爱医成痴——他有他这么做的缘故!”
      宁轩让洛川扶着坐了回去,却还是皱眉闭眼死压着肋下,缓缓吸了两口长气才低声道,“叶骏——他固然医术精湛也有些超乎常医能理解的思路,却绝不是个不通人情的呆子!他当日既能说出那番疆土为国民为本的话来,便绝不至在疫情未全消,民心尚不稳之时,只为了探究精深医理,做这件明知人心所不容的事。做了,自是与当前疫情有极大干系,情势逼人,非做不可!我看昏了的倒是吴西岭和方掌院——叶骏自不知疫情背后,朝局是什么,他们竟也没想到?叶骏不知这防疫背后的形式,却知除分析每个病人症状,用药这样郎中着眼的地方之外,把每天不同地发病,病愈,病重,病死的人数做记录,与节气,温度,何人分药,和人煎药对照着看!剖尸——就因为已经7日无新发病历,而第七改方已经治愈百余病人无反复之后,突然四地又有新发病例,且这四地的患者突转恶化,用第七改方不治而死!”

      他说着,想站起,却又跌坐,几乎是伏在了膝上,“叶骏的陈词:‘导致疫病之‘病原’非不能变,然应为渐变——如我所用之方原方,实为3年前蜀地水灾后瘟疫所用。但原方对此疫,有抑制之效,却无治愈之能,此为方经七改方定的缘故。然此次瘟疫,定方至今不过十日,之前在各县俱已生效,此时突然失效,实在不和常理。或是有新疫发生,或是此四地草药配置有疏漏。此时非常时,阻疫如阻敌,最直接快捷方式,便是查清最近死亡患者的死因。’——这是何等清楚的思路!”

      洛川愣怔,半晌才问道,“信上说,疫情突然反复——是哪天?”

      “五日前。”

      “五日前…..五日前……我们是十日前运米虫到……那日我上的折子写了:洛川有十成信心收回三城!十日前……折子抵京,要两三日,从京师到疫区,要两三日,我的天!这是见边城危解你把死局救活,竟是要亲手拿疫区,拿疫区人的命,再做更大死局?!”

      “叶骏不知这背后种种,可方掌院,吴西岭,竟也不想这层?虽体肤发于父母,剖尸是亵渎,会激家属怒,然这毕竟是瘟疫泛滥时,非常时刻!那些灾区人是经历了这些日亲人邻里不断死亡之后,最惧的是什么?是病!是已经平稳的病,再又有变化!亵渎死后身虽难接受,但此时,以防疫去病为说服,便是被解尸本家难忍,但人人先顾自身啊!断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这层激愤,去要为难救了最多人的医者。闹得这么大,岂能是患家自身的怒,闹起来的?”

      洛川手心出汗,愣怔半晌,就要冲出去对温珩详细说,听后面宁轩低喝,“站住!”

      “我总得跟温珩说清楚原委……”

      “说什么?他原该想得到这些!便是只要一碰…就想都不能想了!他倒想一人抢了叶骏回来……他是能把叶骏带走,那疫区,疫区的人,怎么办?”宁轩撑着桌子想站起,却居然撑不起身,沈洛川赶紧过去按着他,给他顺背,

      “你…哎,罢了,也不是不知道这边若赢下来,后面定是更丧心病狂的构陷。你不是也一直做着布置。怎这么沉不住气了——-都说了,你的病主在肝脾,关键是得静养,第一戒的是怒。他们不把人命当事,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怎就气得这样!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几十万辽人都打出去了,你别为他们这点龌龊再犯了病!”

      宁轩和着眼,半晌才缓缓道,

      “温珩此次脑子是不能清爽了,他,也一贯不是算计这些的人,同他说,他若关心太过心不定,反而坏事。不如就让他简单存了个叶骏爱医成魔他只需保他平安一个心思——--此间,也不能让你离开,我自身此时也去不得…...此地这些军队,能留多少怎么留,留下之后的生计,同朝廷的周旋,我…且是有场劳心。疫区此局……我想来想去,唯一的胜算,竟是,只能在叶骏身上。”

      这日晚上,宁轩又烧起来,晚膳一口未用。前些日派来的朝廷太医,本也留下了两位没回京,在此照顾宁轩的病,沈洛川赶紧给叫过来诊脉。那两个太医诊了脉齐齐地跪下磕头,只说“太子爷是必须摒绝俗物静心修养!再劳思,动气,那是…那是非但我等,便真是神医,也照顾不了太子的身子了啊!”
      “太子这病,或许还是要请方掌院亲自来看看?我等真是…照顾不了了啊!”

      沈洛川气得踹倒一条凳子,骂道,

      “这是什么话?这病没治好,反倒全是殿下的错儿了?摒绝俗物,静心修养,这都是一点用都无的屁话!是城危时的战事能真不用他,还是敌退后的民事能不用他?这边还未平,千里外的疫区就又出了幺蛾子!能安心静养摒绝忧思?!凡就提出个做不到的幻境丢给病家,就是你们尽到的责了?那我当初3万人对着30万辽国大军时候,就也该给皇上说,换个人来守北疆!那太子爷瞧见辽人拿狼群赶着我大辰的妇孺时候,也该一句——这局势两全不了,换个人来!照顾不好照顾不好,没照顾好你们不知道再尽力?”

      那二人只是磕头,宁轩在床上向沈洛川摆手,低声道,“他们确实没本事治这个病,说的也没什么错处。让他们下去罢。”

      待两位太医走了,才让沈洛川过去,让他坐下,待他坐到跟前了,望着他,方才想说的那些话,突然,又说不出了。

      看见方掌院前后两封信——开始没完全想透时候,还好,到第二封信到,把叶骏的陈述也附上——那上面有这些日详细的发病诊病死人的记录——把疫区的情形一想,便不敢再存侥幸……其实,也不算多么震惊的意外,只是,周宁轩在那一瞬,突然,觉得累了——-且头一次,有些怕了。

      母亲去世侯府有变芳露算计刘擎背叛……情势突转辽军以狼驱儿……杨文星大军不发,辽人占据重要关隘……似乎事事到眼前的时候,都不是意外,都合情合理,都“一定要”也终于“确实有”,一件件地撑下来一件件地走奇,走险,走匪夷所思,无路之中,就这么地,也是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此时,朝廷波谲云诡,其实,这边终于有了现在局面,疫区那边再出乱子,本是该自己提前算到。之前说方掌院说吴西岭怪温珩……怪他们脑子昏了……其实,自己又为何没有提前想到,做了准备?

      没做…只因为,存了侥幸。存了侥幸这如此艰难的路走到这里,总该能歇息片刻了。

      那么这段同着自己一起,且违背本性连开杀戒,几被人送了茹毛饮血虚名的温珩,疫区里同着满眼灾民,日日可能被传染,日日可能病倒,挣扎,死亡的60岁的自愿辞官去疫区的方掌院……何不是累得狠了,也存了侥幸,实在是想,歇一歇。

      实在是想…歇一歇,喘口气啊!更何况,这战局才定,大军如何,边城边务,几分要朝廷供应多少自养,怎样才是个最合理,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却也不能委屈军士的配比?谁又能有才华有定力管得了这边六城的一切?都还没个定案,疫区,就,又要乱了。

      强撑着让自己头脑运转,强撑着镇定自若只说“防万一”让温珩带一千人马两位将军同去,强撑着看他显是对自己拖延了他动身的时日,教训他此事不能抢了叶骏就走不满——对于他而言,一句话不说地走,实在已经是不满到了极处……强撑着不去理他,由他在外当树桩门神戳着……可是一切安排好,到终于一千人马随着温珩走了,却突然觉得,再也不想撑下去了。

      他对着沈洛川时候,其实原本要告诉他——疫区指望叶骏,这个自己连面都没直接见过,不过几次听见人传他言论,知他行为,这次又见他陈述的……一个十八岁年轻书生……这话竟有自己口里说出来,便已可见,自己是强弩之末,指望都在这种虚无的侥幸上。

      该做…其他打算了。

      半年时间,自己还撑得——至少一季。那么自己就因疫区错,再加上北疆这边安抚军民的事情,把谋算好的往后推推,先乱乱——借着这个乱,便上书,求,废自己太子的地位。废了太子,以自己对当今的了解,总还是会先封个王,从北边调走,那么北边的形式,当今只能指望沈洛川,一二年内,绝不至于对他下手。更妙绝的,是他反是从九叩自己,又亲密无间,又因婚事,斥骂沈夫人影射中宫,处处是为自己同沈府决裂的架势——沈熙同早已不管事,沈洛凌一向无才短视倒是处处听他那个娘的撩拨,这一番话回去,必是已生嫌隙——-那么以皇上皇贵妃的能为,自然是会再把这嫌隙作大!让他沈府一分为二,倒反少了一起归附,一家独大的局面。洛川,就更是安全。

      那么由洛川把章晋吴西岭君淮那一干人等,分散了发北疆西疆,或愿远离朝堂的——早早在自己还没治罪没死前,寻个错儿打发出去,也就…罢了。

      至于温珩——他在今日突然明白,温珩…他对他说你不是我的私人——这话,原根本不需要他来说的。

      温珩本就是一片坦荡,为国安民乃是处于自心,反是跟定自己——那是之前那救命的恩,让他走不开。即使走不开,他也一直抗拒,走得太近。

      如此这次,若是叶骏并非奇迹样的天才,不能解了疫区的危,以温珩能耐,对叶骏的情,自然会无法无天地抢了他走,那么他们就自然不能再回来——-就让他带着叶骏远走,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番安排,却在面对着沈洛川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

      再多谋划,再合理,再……

      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洛川,他真的有退路么?他——就算整个朝堂都给他退路,他,会给自己退路么?

      那么章晋,吴西岭……那些人,他们又……能退得回去?

      于是,那些话,终于还是……生生咽下去,轻轻拍了拍洛川手背,

      “疫区出了乱子,我心里难免上火——难事却也不是第一回碰见。你的话,哪桩看上去不是死局?也都被我们走活了——所以,这次,也,定能走过去。”

      然而他却不知此时,一离开瞳城便不理自带的那两将军一千兵,独自向疫区疾驰的温珩,行了一百多里,这一百多里中,由不得这五年中种种,在眼前纷至沓来——尤反复是这次边城危局之后,自己从天山到京城,同着宁轩所见所历一切——他说起的瘟疫,牵扯的种种……反复回放。

      到…那日东宫车辇上,宁轩说起这次灾后瘟疫的种种——

      “我本欲按旧法…但是此次,竟有两个年轻书生……坚决要进越陵县医治病患。 ……他说,医者不能在未曾尝试过治病时便放弃治病,难道朝廷可以只因从前瘟疫难控,便连试都不试,便放弃子民?”

      “终究…我是让兵士放了他两人进去,而后,便去了它地……二十日后,我得知,他们于这疫村之内,寻到了数十名患者,最终,三人痊愈,而他们也有了治疗这病的些许经验。这五人,确定无病之后,连太医院的大夫都向我请命,同他们一起再入另一疫区。”

      “然而毕竟是我控制不周…后来于青龙疫区时,围村军士有小半该村人…没有严格执行围城,病患不听调度,冲破包围,蔓延到了其他处去……”

      我难辞其咎

      我难辞其咎

      我…难辞其咎…

      温珩终于是勒马。

      眼前是十里荒蛮,头顶是无边夜幕,骏儿便在前面…该赶去,或许,就再不会去。

      然而……

      温珩毕竟还是没有继续拼命赶往叶骏的方向,定在原地,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到两位将军带队赶到,迎上去,

      “此次区疫地,事情怕有意想不到的变故。见到什么,两位不必惊讶,也不能妄动,一切听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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