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局》zhuzhu6p

29、第五节

　　第五节

　　温珩这一整天里，都在画图。
　　他近日每夜都出去探测，将丰瞳峡谷这方圆十数里的地带，哪里高出，哪里低洼，哪里有山石阻挡，哪里略有弯度，哪里狭窄哪里宽阔——最窄处两侧山壁相距多少，全程土质——－哪里是泥泞水草，哪里又是沙石堆积…..一一勘测仔细，做了记录，这一日，埋头在书房，便绘制了一幅完全将实际尺寸按比例缩小的地图。

　　温珩将那地图铺开，再打开一卷白帛，那上面却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字。
　　譬如：辽军骑兵骑兵最快最慢的脚力，步兵的直行速度均值，箭矢之速；大辰一边的分类数字，又有一列记录“奇工部”新制之“破空锥”锥行之速的。

　　““碾狼阵”由‘豺狼入’而起，而后，引狼，搏狼，困狼，屠狼。需得环环相扣。狼本凶悍机敏，时机若把握稍差，早则被狡狼堪破，阵行无功，迟则被悍狼得喘息，反噬破阵，反陷于此。因此，我运用数数与几何之则，将每一步，都做了计算，而传信之兵，以焰火令为信，发令之将，以旗为令……”

　　温珩边说，边手指图上，哪个阔地做困狼袋，哪个窄巷做屠龙峡，火药布置于何处沙石地——再在沙石中混以角铁……

　　温珩边讲，沈洛川边点头，时而打断提问，时而加入注脚。提到“破空锥”时，温珩伸出右掌，掌心两枚寸许长，三棱铁尖锥。

　　“奇工部此物，以圆筒机括，发射铁锥伤人杀人。这铁锥用料，十支才当一支羽箭造价，圆筒机括设计制作虽比铁弓费时耗力，原料用铁却也比铁工省！核算下来，千人所发百锥的军需耗费，比千人所用百箭，省了一半有多。且如此小巧，运送，携带皆比羽箭方便。白锥不过一袋，可以悬挂腰上。且此物容易，并不需要过人臂力高强武功，便可依靠机括，及臂力上乘之兵士两箭之程了！我前日已抽了十名并不善弓箭士兵试验，虽让随行的工部郎花了小半个时辰教授用法，又试了半个时辰掌握，但一经熟悉，人人可用此物，达铁箭营精选弓箭手的射程准星。”

　　沈洛川把玩着一枚三棱铁锥点头，“奇工部最近出的几样新玩意，着实有用！改日回去得好好抓了那几位能为的工部郎交往，出了好东西，先给我来试用——－”忽然一皱眉，“你打算便趁辽军攻城时，去再给白山送一批军需？”

　　“不是早有此议？辽军全力攻城，当忽略了那条丰城至白山的通道。便算依然攻击，我们既已铺开碾狼阵，火力当可覆盖丰城这半的给养路，再白山方出迎配合，便把给养路段也当战场，边送军需边杀敌。”

　　沈洛川点头，只咧嘴一笑，“不过在这批军需中，不可送火药，和这破空锥。”

　　温珩顿了顿，“你——还是信不过他们？”

　　沈洛川冷笑，“此次他们断不会搞什么花样。但拿下瞳城之后，可是难讲。你可知——”他说到此，又停下，不自觉瞥一眼窝在虎皮软椅中拥着条毛毡睡着的宁轩，没有继续，只道，“横竖瞳城拿下之后，白山我是定要拢于自己手中的。这比攻辽军手中的碧水三镇还更要紧！”

　　温珩抬头，灰蓝眸子望住沈洛川，半晌才极低道，

　　“殿下说——你与我，不可做东宫私人，乃是大辰护国武将。”

　　沈洛川不屑道，“这迂腐的大道理，他也只有对你说，你才当真地信奉！他便是跳不出心里那点拘束，才到今日这番局面！一直是说什么做事为公，自在人心，其功不可由几家臣子几家兵力的私意偏向而计量，自在人心又如何了？功在大辰，得利的是皇上——皇上身后，大好江山，还不是让荣王那贪贼蠢物得了便宜，作践了？哼，若无我能信的君主得国持国，我断不会做大辰护国武将。”

　　温珩不再言，倒是走到宁轩跟前，蹲下身，想要摸他手腕看脉，却一下惊醒了他。宁轩蹙眉道，

　　“辽军动了？”

　　“尚未。”温珩答道，“最早也是明日。殿下，这里睡得不舒服。我与洛川也商讨完了，便扶殿下回屋去睡？殿下最喜金银花香，洛川费力从内地送来，劳民伤财，既运了来，殿下便别浪费这厮的巴结了？”

　　宁轩默然撑身，被温珩半扶半抱地搀下座椅，却是胸腹内重浊如灌铅水，而四肢虚软无力，若不是温珩撑着，几乎倒地。温珩眼里全是焦虑，低声道，“怎这两日，就重至此——”他说着又停住，虽是尚不知芳露故意用药推病入膏肓，但想沈妃病故，侯府之变，宁轩虽表面看不出什么，心中又岂能不大伤？他本就有痼疾在脾胃，忧痛必伤肝，温珩也颇通医理，此时难免一心担忧，只抱扶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好。

　　宁轩此时却笑了，冲他二人道，

　　“放心——我虽是想躲来你们钢铁羽翼之下偷个安全清闲，却也不是单来添麻烦的。无论如何也撑到拿下瞳城。这两日病势是凶急，也是意料中，我现今是半点也未提气调理，不做强撑，待需要时，大辰太子爷这个表演，还是做得出——如今却恰好骗珩儿少见的孝敬。”

　　“殿下，并无什么非要你强撑之时。我们……”

　　温珩话却被沈洛川打断，

　　“不——殿下当然要出面，在最需要时，”

　　宁轩笑出来，

　　“罢了——你心中想的是，让我在最适合时出面，拣这桃子。让边城百姓当这北城，是太子浴血拼下来。立我在北城的民心。”

　　沈洛川一笑，“你给他人种的桃子已颇多，便拣一次也无妨。况且，此次无你，你当我这点年纪这点战功真能弹压诸路武将？大家便一心抗敌，也是各有主张。”

　　宁轩瞧着他微笑，伸手拍他手背道，

　　“洛川，放心——－我只许你一条，宁翰与他那个罪该万死的娘，绝不会死在我后面。绝不会让你为他等臣子。我周宁轩忍了这些年，必不让他母子，能得好死！”

　　他这话说得语声颇平淡，然沈洛川眼里却立即亮了异光，温珩，却突觉后心寒凉，几不敢面对此时宁轩眼眸。

　　此时，空中突响鹰吠，沈洛川抢出几步，那巨鹰少顷便停于他身前。

　　未几，洛川快步进来，手握白帛，沉声道，

　　“峡口火药已布置完毕——－瞳城辽军，也正披甲提枪，应是一个时辰之内，便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