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四节 ...
-
第四节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宁轩入了丰城后,只交代了四位领兵将军一切听沈洛川吩咐调遣,之后诸事不理,在沈洛川早着人布置好的帅府安置下来,服药燃香,果然便只卧床养病。
沈洛川与随宁轩北征的几位统兵将军倒是都甚熟悉。其中朱鸿涛,邵建伟两位是侯府出身,沈洛川之父沈熙同少时随父平乱时,从兵士用起来的将军。两人少时家贫,本未曾读过书,老定远侯爱惜两人聪明,让随沈熙同一起读书,前后中了靖德年间的武举。之后朱鸿涛从骑尉直做到如今的怀远将军,驻京城南郊,邵建伟初派四川,后因平阿南族兵乱立功,升都指挥佥事,后任都指挥同知,现任左军都督同知,正是此次太子出征,带兵的最高将领,授征北将军。其余二人,却是沈洛川三年前平倭时候的千人队长。
朱,邵两位,虽早在中武举后在它地为官带兵,却一向尊老定远侯为恩主,后老定远侯去世,两人皆以子之礼守孝,后仍与侯府时常往来,年节如家将般奉礼孝敬,一贯知侯府拥太子正统,也心中以太子为主,自得知侯府千金架当今皇后所生嫡长子荣王宁翰,皇贵妃所出之十一公主清菀又许婚侯府三公子洛凌,皆先是惊诧,后心中略为太子叹息。
如今,距离今上逼宫夺位事已久,今上虽猜忌多疑,但勤于政事,虽纵容当年晟王府旧人跋扈,却也用得段光武,莫方直等能臣,比靖德帝暮年的荒政,朝政清明许多。时移事异,如今靖德朝的臣子已极少,群臣中,哪怕确知当日晟王逼宫,迫退君父这等大逆之事的,却也见着这几年里,元昊帝始终维持着最后体面。其一,元昊帝登基之后,奉靖德帝为太上皇,居处用度仍为最尊,远胜于帝,供其玩乐修道常做陪侍,太上皇于元昊十年方七十二而寿终。其二,他仍立皇太孙宁轩为太子,且于十六岁起便交与政事,后屡委以重任,太子又确实每不负重托,肃贪腐,整河工,查纠缠牵连这陈案。倒真是一副叔父宽容识才,侄儿贤能不负恩的和美气象。虽不止当年事知情的自明白这好气象下面的暗流涌动狰狞厮杀,不确知当年事的----便凭宁轩非皇上亲子,皇上又非无子,皇上长子荣王一贯与宁轩针锋相对的事实,便也知这和美景象绝不可靠。谁也不信皇上真心将宁轩视为储君,会以帝位相传。但如今朝臣心中,今上便是正统,效忠今上,才是为人臣首要做的。定远侯府当年义护先太子遗孤,在当时世人心中乃是忠烈。沈府因此得了西疆,北海等驻军将领誓言维护少年太子,与侯府同气连枝,又得天山,百工谷,神农门等民间帮派鼎力支持。这些门派素有奇技英才,又一贯与朝政丝丝相连,一度江南沈府大有可与元昊朝廷相抗的实力。然定远侯府自不会顶个“反”字,皇上不动太子,侯府便是朝臣,边疆有犯,沈府依旧是护国世家,而皇上多年以来,竟未丝毫打压沈府,虽有皇后不断闹出事端----皇后却也终究不是皇上。到如今情势,沈府握了大臣近三成兵权,若算上可影响到的,直逼半数,细想也是甚恐怖----直是不反也尴尬的局势了。
皇上此时与沈府联姻,授沈熙同护国公爵位,沈洛川袭定远侯爵位。
这应算得这二十年角逐相抗中,沈府为自身争得的完美结果---而由逼宫而得国的皇上,却也在这二十年的隐忍,勤政和宽容中,最终得了代表忠烈大义的侯府的臣服。
唯有太子宁轩,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了。
纵有十多年来卓越政绩,领命查清数桩震惊朝野,牵扯巨大的纠缠官司,平冤屈,清朝政,革行政毒瘤之外,十七时,宁轩以一木质灌溉机模型演示于朝堂,奏立“奇工部”,集合天下善手艺设计人才,以所出贡献,授予官职,同科举出身,十余年后,现“奇工部”已有千余人,多年来设计农耕机械数十种,制作万台仍被各地农户集资同买抢购;设计兵器百款,曾在抗倭战中,使得大辰官兵以一胜十;十九,再奏改革国子监,增立农科,以学习研究土质,种子,虫害等实际学问教授,且建议为外放县官必修课程;二十三建官立银庄,促进货币流通,促商业---又促进边贸通商,但双倍征税,便民同时,增国库收入;而二十五时,他以亲身所见一蜀地冤狱,命门客编写传奇,又成戏文,教习戏班传唱,以民愤促使了大辰历时两年织就方定入朝律的“刑狱法”,详细严格论述疑犯在押期间所应得保护。细至于枕被,衣物,餐饭用度,除鼠灭虫。且订立考成制度,严纠严查有在押死亡疑犯的一应官吏,按照蓄意,疏忽不同程度定罪。重则判刑,轻则丢官。而后数年,宁轩建饶荒十二洲军营,奏请通过沈洛川试验的新练兵法,且奔走西疆,沿海督练,“奇工部”所每成一新器械,宁轩更是必亲临观摩实践,查阅各工部郎所记数据,着人审核纠错,留以做改进文献。
宁轩十五年从政,实得朝中所有中正能员由衷钦敬,才华人品气度,荣王远不能及,直是云泥之别----但,荣王却是今上嫡长子。而宁轩政绩虽实慧泽于民,赢得人望,却并没为自家,招揽任何私人,反树敌不少。
如今侯府既由太子靠山而变成皇上新宠豪门,太子宁轩,委实是靠无可靠。偏这太子名号在身,当然也退不得,似是只有因故被废与暴病横死两条出路。
若是政事实在不出差池被废,那便只有在皇上天年尽前,知趣地先死了。
朱鸿涛与邵建伟知侯府虽依旧上沈熙同掌家,但他近年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去年中风后,一侧手脚便始终不灵便,如今沈府实是沈洛川作主,这为少主如今不过二十五,却已大有善战之名,三年之中大小参与,统兵四处争战,大大小小的平乱抗倭戍边,从未有败绩,竟是被不少人议论,洛川随祖,才华大胜其父。因此,洛川虽尚年少,沈府家臣早视他为主,在外故旧,也早当他掌家了。
两人自知沈洛川从前与太子亲厚,然得知沈妃去世并两桩婚事,便一路猜测沈洛川如今态度,与太子如何相处。若两人意见有所相左,自己又如何自处?待到了丰城脚下,老远竟见沈洛川率众迎出,行九叩大礼----虽以代君亲征而言,太子当得,然单于东宫,又越礼了。
两人心中本来便左右不安,见此,未免猜测----难道洛川这是要以君视之!
太子又受还是不受?
太子果然既未受也未亲出恳辞教训洛川越礼,却是将洛川一人,私召入了车辇去---之后,又传了,太子抱病,先不接见诸将,改日亲上城墙,观诸位抗敌杀寇夺瞳城。
两人对望,心中暗叹---原还存了另一想头----也或者是沈洛川此举,其实以示不再如前亲密无间,待几位主将在帅账中等洛川---见他亲扶着太子入帅帐,亲铺垫软椅,扶太子入座,又接了热茶,自轻轻尝了温度,才递与太子手中,笑道,“既在外,你便挑剔不得了----这端茶送饭的杂役,没可靠人我也不放心,只能将就着---我代劳罢!”
宁轩便接过他抿过的茶,缓缓饮了两口,“如今大敌当前,你在军中,比谁都要紧。便我有损伤,也不能让你有损伤。”他放下茶杯,环视周围诸将,淡淡说道,“自十五年前败于我朝,辽厉兵秣马,训练兵士,此次辽帝亲征,倾国而出,而我朝恰逢南方民乱方平,黄河水患才过,瘟疫正行,西疆又有色目族蠢蠢欲动。此次北征,后续大军,征调尚需至少半月,待到驿城,要月余。所以我们要先以十万兵对辽三十万兵,一鼓作气拿下瞳城,才能保三城联防之稳固,为大军扑好进军坦途。待大军到,一举收复碧水等镇,稳固北疆。拿瞳城之战,必极难----丝毫轻慢不得。我知此次十万人中,有丰城守军,瞳城残部,饶荒十二营,五军都督司属下铁骑营,神行营,巨盾营,京师东郊“天”字营,南郊“水”字营。各部各有所长,平日却非同一统帅,作战方式必也有别。然此次,我等为国征北,便只是一支“征北军”。所有人听从沈侯号令,不得有误。我只负责一事,若有抗命者,请天子赐天阙剑----立斩!”
此时帐中只有二十位将领,只见他面带病容,一身孝服地进来,仿佛若无沈洛川扶持,已难行走,开口时语音不高,仿如私谈,然说到后来,语音仍旧,却是冷列凛然,一个斩字出口,二十多位将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山呼
“尊太子教诲。听沈侯号令!”
待散了,沈洛川让一从人去查看太子住处收拾如何,晚膳备好没有的当儿,温珩进来,胳膊下夹了几卷图,看见他二人在,本要展开图,突见宁轩容色惨淡地陷在虎皮软椅中按着胸口,停住,将手中图先递给沈洛川,冲宁轩道,
“你别费心劳神了。我先送你回房去。”
宁轩摇头,沈洛川皱眉道,“又说都是我作主。又说交给我们。又说了得静养,这是做什么?”
宁轩闭着眼道,“我便在这儿歇---你们在旁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耽我休息。”
沈洛川半蹲下来,居然拿着哄小孩子般口气道,
“好叫你得知----你的床褥被里,全是苏州府亲调的云锦。新的雪绒棉。你屋里没敢用香,早搬了几大盆金银花去-----这要传到言官耳朵里,要上奏弹劾了!别浪费我一片马屁心!”
宁轩却依旧摇头,沈洛川还要说,温珩轻拽他,到一边挂图上指点,背对宁轩,极低声道,
“芳露走了。---我是说,不会回来了。”
沈洛川吓了一跳,才要再问,温珩又道,
“她去了疫区---此事容后再说。只是殿下,自小是母妃护持,侯府依靠,成年之后一直是芳露伺候。”
沈洛川皱眉,温珩叹了口气,
“这几日,就陪他睡帅帐罢。横竖我们两个,军里将就惯了,席地也能睡个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