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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荆天明 ...

  •   -荆天明-
      堰子已死了足月。
      天明虽懒心无肠,却为顾大局,只好又揽着事做。三家的子弟见他坦荡,大都收了口,虽偶尔仍会咕哝几句,却已不拿他当话题了。
      夜色尚浓,他嫌家中憋闷,便独自出来溜达。到后山,站在堰子坟前,掏出个果子放到木灵边,合掌拜了拜。片刻,心中沉沉一叹,才转身离开。
      当日,那堰子再有百般不是,若他肯留几分情面,结局早已不同。整件事,他已计较不得太多,只是一想到,自己竟已变了这么多,便心中酸涩。
      昔日在阴阳家,背后人皆议论他是墨家的蠢物,如今回了三家,背后人又议论他是阴阳家的造作,倒教他不知该将自己往何处放。
      漫步山间,眼前,有丛蒺藜挡了路,天明一挥手,霎时,青光如焰,眨眼将那杂草烧了个精光。他合了五指,那青火钻入他的掌心,他脚踩一地木屑,慢慢前行。
      阴阳术。
      这阴阳术,人前他是不肯用的。如今,自己的模样、性情,全要拜那一人所赐。从和他初遇、再见到又见,最后到共处,就好像做了场梦,到现在都未醒。
      那日,蜃楼焚毁,秦军围困,阴阳家突现,一番刀光剑影。
      忽地,天明睁开眼,躺在冰凉的石地上,四周黑乎乎的一片,无门无窗,竟是间无人的空屋。
      他猛地一起身,满屋子乱转,着急摸着墙走了一圈,不想,竟摸到了条缝。他忙拿墨眉对着那缝儿一阵撬,正满头大汗,忽然,那缝竟自己裂了开,吓得他一个后退。
      只见,原是个傀儡从外面拉开了石板,天明见状,登时抽剑,将他砍倒,从那口子爬了出去。外头天光正好,他欢天喜地地抬头一看——却见眼前,石墙堆砌,曲折蜿蜒,竟是一座不知边界的迷宫。
      月儿在哪?少羽在哪,石兰在哪?
      天明的心凉了半截,只得硬着头皮乱转。头顶,日光渐熄,夜色漫天。繁星之下,他无头乱撞,终于,当经过一个转角,他看到了出口,不由欣喜万分,闷头冲了出去——但看那迷宫外,海浪冲刷着沙岸,礁石静卧浪中,黑夜温柔,静静注视着下方的凡间。
      那外面,是海。
      天明怔怔的,独立沙滩,困得睁不开眼。他顾不了许多,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块礁石前,趴了上去。海风轻抚他的面,他眯着眼,看海潮从天际袭来,睡了过去。
      次日,雪白的阳光将他刺醒。
      天明揉了揉眼,坐起身,挪了挪屁股,心下奇怪:怪了,昨夜分明是睡礁石上了,怎么这底下却是平的?这般想着,睁眼一看,不由一愕——眼前,分明是间极为雅致的屋子。
      他身前,横着条雕花梨木漆案,上面摆着两尊仙童灯,书简在左右堆成小丘,中间镇着一方铜虎。正前方的壁上,悬了块长方漆木,镂空雕花,中间嵌着一块乌白玉,一左一右,立着二长挑的青铜灯,一为仙鹤,一为莲花。
      天明看得怔怔的,边上忽吹来了阵风,他一转头,发觉窗开着,便起身,向窗边走去。阳光照得刺目,他微眯着眼,低头俯瞰——
      ——望见的,是层层叠叠的飞檐。
      天明心一冷,望着那看不见尽头的飞檐徒壁,脑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转头,四处搜寻,竟找不到下去的路。他浑身发毛,一抬手,腰间的墨眉还在,不禁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那墨眉越摸越怪,还缠上了他的手。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那腰间的,并非墨眉,是一条黑蛇!
      天明汗毛倒竖,将手狠狠一甩,那黑蛇登时飞出了窗外,待他定神一看,不知何时,那蛇竟又变回了墨眉,翻转着,像赴死的飞蛾般,坠入了不测深渊。
      天明怔怔看着,脚一软,跌坐在地,背靠着墙,将自己缩成一团。
      回想一日来的种种古怪,他心下猜测:自己从迷宫,到海边,又莫名其妙来了这鬼楼,这等诡异之事,若不是梦,又怎能办到?这一切,必定是那阴阳家的鬼把戏。自从那黑屋开始,他便在做梦了,当下,他仍在自己的梦里。
      可若是梦,该如何醒来?
      他忽而念及那窗户,连忙爬起来。眼下,飞檐万重,他不禁一阵哆嗦,心想:若这不是梦,自己这一跳,只怕有去无回了罢?
      心中盘算了半天,心想:横竖自己在此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恐惧,若跳了,无论是死是活,都能得到任何一种意义的解脱。他爬上那窗户,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抬腿跳了下去!
      只一刹那,他猛一睁眼,惊恐地喘着气。他揪着自己的衣襟,满地打滚,正滚着,不想竟触到了一人的靴子。只听,那人笑道:“很好,看来你已死过一回了。”
      天明一个抬头,只看,星魂和大司命二人俯视着他,面带笑意,那星魂手里握的,正是为他丢弃的墨眉。
      天明登时气急,一个起跳,张牙舞爪地上去抢剑,星魂一袖子将他扫倒,冷笑:“刚睡醒,这么精神做什么?”
      “你这贼,快将剑还给我!”天明挣扎着起身,怒道。
      “你自己扔了它,倒诬我偷东西,”星魂转了转眼珠,笑道,“横竖你已到了我的地盘,不如就交由我保管,也省得你拿了它干坏事。”
      “干坏事?”天明气急,“我拿了它,第一个切碎你,为民除害!”
      “且不说你没那本事,”星魂冷笑,“你在梦里见了什么,想了什么,竟这么快就忘了?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又计较这破剑做什么。”
      天明闻言,怔了怔,倒忘记生气了。
      “罢,阴阳家的道理,你这朽木脑袋想不通,也不出奇。”星魂笑道。
      “我才不同你鬼扯,月儿、少羽、石兰去哪了?你要怎么样?”天明怒问。
      “你自身都难保,又惦记他几个做什么?”星魂冷笑,“既来了,便别总想些不切实际的,倒不如顾好自己,我多的是日子和闲心陪你耗。”
      说完,一个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欢迎你来阴阳家。”
      天明正要大骂,又见大司命冲他挑了挑下巴,笑得自得,不由气得跳脚,待要冲上去,她已飞快锁好门,轻佻地哼了声,随星魂离去。
      天明冲着二人背影大喊大叫,对牢门一阵拳打脚踢,见无人搭理,气得团团转。四周,牢墙四壁,他一屁股坐那草堆上,生着闷气,肚子饿得咕咕响。许久,一个傀儡塞了个馒头进来,他忙飞扑上去,拿起来吞了,心中又气又急,又牵挂月儿几个,只得边吃,边落泪。
      一连数日,只几个傀儡来送水送饭。他们送东西,开的皆是小窗,只有换桶时,才走大门。天明见他们木讷,暗里便起了歹心。有日,一个傀儡提了桶来,开了锁,天明事先躲在门口,见他进来,一掌将他砍倒,自以为得手,欢天喜地地溜了出去,却不想,在外转了几遭,竟不见一条出去的路。只好又折回牢房,坐着发呆。
      过了几个时辰,一人走了进来,立在他身前。天明抬头望,见是星魂,又无精打采地低了头。星魂见那傀儡死在地上,未置一词,只叫他起来,随自己去。天明哪能不依,跟着他,走了条七弯八拐的密道,方才到地面。他心想:难怪,那牢中看守松懈,竟是料定了他们出不来。
      此时已入夜,阴阳家少人行走,二人左弯右绕,终来到一处房门前,星魂开了门,叫他进。天明在门口一望,见偌大一间正屋,并耳室二间,背后用屏风隔了个小厢,那之中,有雕床、漆案、莲座、彩陶、熏炉、鎏金灯,又有象牙碗、白玉杯、觚斝爵觯大小用具,精器巧件,不消细数。一女子在屋中穿梭忙碌,见他二人,忙丢下手中事,迎了上来。
      天明正惊叹,却见那女子着青白凤鸟纹裳,眉清目秀,转过头,愕然问星魂道:“你竟已娶妻了?”
      那女子愣了愣,星魂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揎了进去,冷道:“多话。”
      这便是他三年间,无以逃脱的牢房。
      刚开始,他与星魂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常常摔东西打架,弄得满屋子热闹。星魂厌他至极,他也恨星魂入骨。过了许久,他不想拗了,也拗不动了,便不再逞一时口舌快意,他两人的关系才渐次好了起来。
      后来,他问星魂道:“你为什么放着别人不捉,单把我一人捉来?”星魂长眉一挑,道:“自是你更让我好奇。”天明只得问:“为何单单对我一人好奇?”星魂便掰着指头和他数:月神的封眠咒印是一个,他脑子里的迷宫是一个,身上的玉佩又是一个。
      天明听罢,叹口气,心想:这大约就是孽缘罢。
      起初,星魂兴头一上来,便要作弄他几下,又或操着术法,往他脑子里跑。天明岂容他这般肆意,必定倾尽内力抵抗,若胆敢出言相讥,星魂便会阴下脸,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一开始,天明必得大闹一场,而后渐渐地,心中麻木了,只由着他喜欢。星魂见他像个木头,倒要转过背,寻一处地方生气。
      天明便打趣他:“他们口口声声喊你大人,我看不好,倒不如叫你‘星魂小老大爷’,你看怎样?”星魂冷笑道:“我看前面几个字大可省了,单一个‘爷’字最好。”天明笑道:“‘爷’字也不好。说你老成,你又跟个孩儿似的天真,不是小老大爷是什么?”星魂冷笑:“说你蠢,你正看反看都是蠢。小老大爷又怎么,你只心知我高你一等,不就完事了。”
      这自是后话。
      那阴阳家中,月神管着仓库、丹房和膳房,星魂管着外事司、弟子房和账房。他虽一早将烦杂事丢与了二司命,要理的事却也不少,加之帝国另有交代,因而平日里,大都在自忙自的。天明初来时,星魂勒令他不许出房门半步,日子久了,倒信了他几分。他本来脑子灵活,星魂见他好使,便也抓来当帮手,其余时候,大都随他去了,只有一点:不许他做傻事。
      可这一点,天明为了月儿,偏要一犯再犯。
      记得那一回,天明前脚刚找上月儿,星魂便接踵而至,一把将他拽走,面无表情。天明已是累犯,心知他发怒,只得垂头跟在他身后,半个字不敢多问。
      二人左弯右拐,下了一长串悬梯。然而越往下走,光线越暗,阶上的青苔越密,驻守的傀儡也越多。天明心中不安,待要发问,星魂忽然驻了足。
      眼前,是一堵石门。星魂招了招手,两个傀儡旋开机关,那石门缓缓洞开,下一刻,他两个飞上来,揪住天明手臂,狠狠一拽!天明一惊,大呼星魂的名字,星魂不应,他气急,震开两个傀儡,其余傀儡见状,顿时一拥而上。
      天明正要大打出手,当此时,紫光乍现,他被狠狠摁倒在地!天明挣扎,指甲抠着地,抬头一望,只见,星魂伸出五指,俯视着他,仿佛正在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天明胸中一震,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死命趴着,任那傀儡一窝蜂地扯,也扯不起来。星魂眯着眼,长袖一挥,“刷”一声将他扫进牢中。天明一脱手,指甲断了半截,指头擦出了血,“嘭”的一声撞到石柱上,生疼。
      那些傀儡见了,忙将机关旋上,天明眼睁睁地看着,那门外的光渐渐变窄,变成缝,最末,只剩下彻底的黑暗。
      身旁,散着铁蟒一样的锁链,空气阴冷潮湿,不时,有水滴落身前,汇集成一汪浅洼,滴滴答答。天明累得很,歪靠在石柱上,一动不动。
      黑暗里,意识逐渐混沌。时间慢得出奇,又快得出奇。有傀儡从口子递进来饭,天明不去动,待他再来,便收了回去。又复递进来,依然如此。最后,就连饭也不再送来。
      时间湮没于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天明醒来,只觉躯空体冷,喉中干涸,便挪到那洼塘边,伏下身,伸出舌头舔了几口,满嘴的青苔味。
      他睡了过去。就在他自以为意识渐消,就要融于黑暗之时,门忽然开了。久违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将眼睛翕成一条缝,只见模糊中,一个黑影背着光,迎面走来。
      那人上前几步,立在他跟前,扬着下巴,用平静得近乎轻柔的声音道:“跟我回去。”
      天明心中沉沉一叹,心中半是痛苦,半是释然,沙哑着答了声好。他起身,脑子轻如棉絮,两脚也使不上力,星魂在旁,冷眼相看,不发一语。终于,他扶着石柱,挣扎了起来,星魂慢慢地回走,天明跟着他,几度栽倒下去。
      终于,二人行至寝殿门前,星魂背对他驻了足,问道:“折腾够了?”天明点点头。“知道错了?”天明把眼一闭,点头。“进去罢,吃点东西。”星魂说完这句,便走了。天明松了口气,用尽气力敲了敲门,不多时,等来了冬椑。
      冬椑打量了他一番,淡淡道:“进来罢,洗过了再吃。”天明走进这个明亮的屋子,略收拾了一番,走出来,冬椑正往食案上添菜。天明一看,那上头有馒头,有鱼肉,有菜蔬,有瓜果,实在……太过丰盛了。
      他呆呆地看着,心底仿佛有什么碎了,缓缓坐到案边,拿起筷,手抖个不住。冬椑添完菜,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转头离开。天明拿了个馒头,啃了几口,正嚼着,一股热气忽而冲上他鼻腔,他眼里浸了水渍,却拼命忍着,不教泪掉下。
      从前的天明,大约在那时便死了。
      赌气般的,天明将自己变成了星魂欣赏的那类人。星魂说时,他便听,星魂要他说,他便捡他喜欢听的说。他收了心气儿,敛了脾性,看着他的脸色,或安静,或微笑。
      星魂察觉了他的改变,只挑挑眉,不置一词。天明只当,自己遂了他的心,可不知何时起,左护法又变得不满意了。二人正说着话,星魂总会莫名面色一沉,住口离去,又或者总不教他把话说完,要么打断,要么三言两语给顶回来。
      天明看他反复无常,心中冷笑:自己已做到了这步,他还奢望如何。然而他心知,星魂在痛苦。见他痛苦,他便觉自己所受的那些,不亏。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咒印发作得越发利害。初到阴阳家,他尚且只觉忽冷忽热,常冷汗热汗浃背。如今,他正说着动着,便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过了些日子,他只觉口中味道越来越淡,便问冬椑:“怎么菜里的盐加得越发少了?”冬椑听了,捻箸蘸着尝了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天明见状,心一凉,默默地吃着,不再说话。
      有次,他耳边“嗡”地一响,头中剧痛,伸手扶那墙壁,却一不注意,碰翻了边上的蟠螭彩灯,“哐”一声巨响,满地碎屑。星魂在旁,看在眼里,天明刚要认错,却一张嘴,不防吃了一口鼻血。他擦了擦鼻,又觉耳朵痒,伸手去挠,复摸了一手的鲜红。
      星魂见了,神态古怪,和他擦身而过,不置一词。天明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半是苦涩,半是庆幸。
      又不知过了多久,莫约是为星魂明里暗里过问着他的病,天明心里感激,便不再故意气他。二人相处,虽看彼此不顺眼,总是你呛一句,我呛一句,面上针锋相对,暗里却互相留着余地,倒也乐得好玩。
      星魂也不总将他拘在寝殿里,有时唤他递个文书,又或搬个东西,却总是掐着时间,不许他在外面呆久了。天明次次讥他小家子气,星魂只是瞥他一眼,不说话。
      有回趁星魂不在,冬椑对他道:“大约,你是只知外面花草应怜,却不知虫蛇咬人。大人一天事多,还要像顾着儿似的顾着你,你却半分情不领。”天明奇道:“我说呢,他非要抓我来阴阳家,原来竟是把我当儿看,怕我在外面吃苦。”冬椑听闻,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天明面上嬉笑着,心下却记住了这份情。
      有日在殿外,天明碰上了个子弟,二人谈及阴阳术,天明好奇,便多问了几句。那子弟初来乍到,性子天真,见天明问,便不加防备地将自己的心得说了一通。天明图一时之乐,回到寝殿,背着星魂悄悄修炼,不想,竟被他抓了个正着。
      天明原当自己要遭殃,哪知,星魂却只作视而不见。后有一日,星魂打坐,口中冒出了串莫名其妙的话。天明在旁听着,默记在心,下来揣摩了一番,才知道——星魂念的,竟是阴阳家心法。
      他不解:星魂不顾门规,有意将心法念给他听,为的是什么?后来他自将阴阳术练了一段时日,发觉,身上那咒印竟稍好了些,方才恍然大悟。只是,只此仍是杯水车薪。
      再往后,他不仅口中没味,甚至连眼睛、耳朵也不好使了起来。他不再出寝殿门,终日坐在床上,靠吃药度日。星魂陪他坐,偶尔说些见闻与他听,纵把声音放得再缓,他也总听不大清。星魂便贴着他耳,一遍遍重复,直到把他自己说烦了,天明也懂了才罢休。虽则大多时候,天明都是笑着点头,往心中吞着泪,不懂装懂。
      又或,星魂带他在阴阳家附近转,天明心里忐忑,寸步不离地贴着他走。星魂牵着他衣袖,领他穿过门缝,绕过土包,若有若无地扶着他小臂,以防他摔着。此时,一个挨近,一个远离,一个轻拍,一个牵扯,都成了他们的交谈。
      天明走在他的气息中,紧挨着他的温度,血难以自制地发热,心沉沉搏动,内心深处,陡然生出两种可怕的冲动——一种,是扭曲的、嗜血的,一种,却是温柔的、热情的,他陷于这混沌之中,痛苦得难以自持。
      走在前方的星魂,又有什么感觉?
      他好奇着这个问,不敢去试探。
      时日,一晃而过。
      不知不觉,他已在阴阳家三年。三年里,他丢了许多东西,他原先的习惯,他的信念,他对旧人的感情。并非是他故意弄丢,而是不知不觉间,就这么忘了。
      他还记得大叔,记得少羽、石兰,记得月儿,记得墨家众人。他之所以记得,仅仅是为他们值得他记,对他们的感情,却已有些模糊了。
      他现有的认知,做事的套式,大半是星魂给的。回到三家的荆天明,也只好模仿星魂的方式,统领着墨家。
      耳边,不再有星魂的声音,他不再知他活得好坏,也不必再照他所想的而活。他本该感到解脱,却是昏昏噩噩,若有所失,犹如一梦三年,至今未醒。
      回到三家的荆天明,少了许多从前的欢笑,看众人欢闹,也只是看着,觉得颇为有趣、亲切,却怎么也加入不进去。众人见了他,亦是一半亲热,一半怯生,仿佛他还长着他的皮囊,却已是半个生人了。
      当夜深人静,天明静对月光,忽忆起往昔的自己,不由心中绞痛,气得呼吸都在颤,念及造成这一切之人,便将他恨入骨髓!然而猛一回神,记忆中,身畔那人的气息犹存,他的心便平复下来,又不无愧悔,仿佛稍恨一恨他,也是罪孽。
      星魂。
      天明默念着这个名字,沉沉走着,心中的石头重如千斤,想叹气,却连叹这一口气,都嫌费力。
      不知走了多久,一晃神,竟已离三家大远。他驻了足,眼前,林树丛生,二山并立,悬崖下,溪河映月,涓涓流淌。夜色中,隐约可见一蛋形空谷,中宫殿林立,依山而建。此一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天明愣怔半晌,心道:这可巧不巧,此处不是阴阳家,更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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