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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破镜 ...

  •   如果他们向自己明言为难之处,弟弟婚事的钱她勉强可以资助一些,可他们却是变着法子地算计自己。红萼嘴角勾起苍凉的微笑,这样最好,她还能心安理得地省下了一笔钱。这是天意,她笑得满脸泪花。

      她手头的钱来得有故事有渊源,怎么花她心里头都难受。至于为何难受,她也说不上,就是感觉心底里有些东西突然塌陷了,再也弥补不了。

      蔡老婆子近日都在替红萼张罗,求爹爹告奶奶的,央着村里惯会说媒的吴兴嫂去隔壁村为红萼寻个合适的婆家,免得她一天到晚赖在家中使得一家人脸上都无光。

      看上红萼的男人很多,但都是些大尾巴狼,眼珠子发绿,心底里蔫坏,不是想把她娶回家好好过日子,而只是瞧着她长得风情万种愿一亲芳泽。这点,就算村口的瞎眼老婆子都感觉得出村子里这股歪风邪气。

      这是谁之错?自然要算在红萼的头上。若非她的出现,男人脸上那张道貌岸然的皮怎么会这般明目张胆起来了?

      最终,吴兴嫂为红萼敲定的人家是一户匠籍,小伙子是个小城子里的人,名唤邹小生,走街串巷的货郎,帮人箍桶锔碗修东西。小户人家的桶啊碗啊都有限,破了也舍不得扔,若是能补那自然最好不过。是以这小伙子的生意不错,家底殷实,也不清楚红萼的底细,瞧着她长得这般漂亮,只当是自己生来福气,天上掉馅饼砸到自个了。

      赵老爹与蔡老婆子见吴兴嫂为红萼说得这样的好媒,心底里也十足的欢喜,媒人红包发的也算客气。对方家境好,单剩一个娘,家庭关系简单,听说人又是极为孝顺的。

      孝顺的人在别人眼中似乎就什么都好了,红萼也多少有点这观念,也觉着万事妥当。蔡老婆子一行人都当是捡着便宜了,换句话说,呆子碰上傻子了。至于红萼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红萼呢,很喜欢邹小生的这门手艺,破碗破锅在他手中一捣鼓,再拿锡纸一贴,又都能用了。这是多好的事儿,破镜重圆,人世间的小团圆。

      婚事操办的不复杂,红萼在夜里乘一艘披红挂绿的小船去的城中,舟头风灯,水声涛涛,就如秦淮的桨声烛影。她的婚事没什么好张扬的,回家离家仅在数月之间,怀着感慨来,带着落寞去,这里终究是没有人再需要她了。原来曾经照顾一帮弟弟妹妹,那竟是她在这个家中唯一的价值所在。

      可是那样的价值,她并不稀罕。

      嫁人,似乎是一个新生活的开始,很多人都这样想。红萼也这样想,她觉着自己现在越来越能往好处想了,离开玉人楼,便与风尘卖笑一刀两断;离开顾宅,便与攀附二字恩断义绝,现如今离家千里万里,便是自力更生了,这岂不是她穷尽一生上下而求索的?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

      过门三朝,红萼就领略到了邹小生所谓的孝顺,就是帮着他娘打媳妇。

      红萼本就不是什么贤惠温柔之人,确实有让人可挑剔可数落的地方,可是一家人过日子,不都得以“包涵”二字为基础吗?你看我满心的怨气,你可知我见你也是剑拔弩张?红萼在邹小生家中没能见到这两字,却看到了在顾母身上都没有的“扭曲”二字。

      果真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家庭,多少会有点问题。邹小生的母亲见到她的第一眼说的是,“瞧那斜溜溜的眉眼,就跟巷子口老太监养的猫似的。”

      有这样会说儿媳妇的婆婆吗?有,邹小生的母亲就是。此话不仅侮辱人,还别扭,拿人比猫,又扯上一个老太监。红萼什么时候这么忍气吞声过,幼年在家中没有过,是个执拗倔丫头,稍长时在玉人楼也不忍,唇尖舌利,绝不呛声,而如今——

      她忍了。

      她不想再过那种寻寻觅觅凄凄惨惨的日子了,虽然邹小生不好,跟他母亲同一个鼻孔里出气,简直是个坏胚子,然而谁也不能保证她还能碰上稍强人意的。尽管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但不是每个人都找得着幸福。

      人这一生啊,都如履薄冰,错过了这遭就没下一回了。多少人栽在此话之中,然后缩成一团作茧自缚,再也不敢向前踏出一步,一辈子今儿是如此,明儿亦是如此,或者更为的凄惨。

      这便是小茹得知的红萼境况,然而还有她不知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红萼就挑着扁担去担水,瘦弱的肩膀被尖头水桶压弯,颤巍巍的腿在摇晃,弱不禁风十足令人堪怜。邹小生的娘在一旁突着眼珠子监视,不准她偷一丝懒,有好心街坊劝阻她莫这般欺负新媳妇,小心人家一时想不开就扎了水缸。这样,重新娶个媳妇可又得花笔大价钱了。

      婆婆逼死媳妇的事儿在这座荒凉而僻静的小城池里并不少见,然而从没有一个清官断得了这样的人命案子。命是自己的,死是自己寻的,至多是用人言人语来指责这种暗搓搓逼迫行径罢了。

      纵然邹小生的娘是这般得古怪与不近人情,红萼却没有道一声苦,看着倒是洗心革面的样子。便是这样的任劳任怨忍气吞声,邹小生的娘也没良心发现,觉着过意不去,红萼嘴角浮起一抹看淡世事的笑意。

      天气越来越冷了,风像含着沙砾似的割人脸,河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江南的冬天冷到骨髓里。今年尤其如此,小巷子里已经有不少老人因拼不过天气被活活冻死。邹小生的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因年轻时孤身养孩子过度操劳,身子骨也不好,还有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天气一冷,她便窝在床上哼哼叽得起不来,裹着三四床新弹的棉被浑身亦不能有点暖意,满是褶皱的脸庞憔悴而黯淡,呈现着骇人的青灰色。

      红萼看着床上那个骨瘦如柴却又处处透着精明刻薄的年老女人,温和宛转得道:“娘,我给你生个炉子吧,你取取暖,捂捂脚。”

      “你有这么好心了?人都说新媳妇三分毒,你莫不是意图害我?”邹小生唯留一只眼睛的娘斜眼看着她,一只眼睛完全阴翳,另一只眼睛充满了不信任。她总是以狭隘与卑劣的想法猜忌别人,更何况她还在舍不得娶媳妇花出去的钱,似乎想以不停的虐待来得到补偿。

      红萼没有见气,默不作声得搬出了碳盆,将储备良久的炭用秸秆引燃,慢慢的屋子开始变得暖和,床上的老妇人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气色也好了许多,却依旧没有对红萼表示一丁点的谢意。

      “小生呢?时候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邹小生的娘一心念叨着儿子。在她心中,邹家依旧是两个人,她,和她儿子,红萼算得了什么?

      红萼撩了撩髻边的碎发,起初那头如墨如瀑的青丝已在世俗烟火中变成一团杂草般的乱发,也许沾着棉花杆的叶子,也许沾着旮旯角落里的蜘蛛网。那个秦淮河畔持扇盈盈下拜的扬州瘦马灰飞烟灭,留在柴米油盐中的是一个双手皲裂,皮肤粗糙的小妇人。

      “他今儿不回来,出城去了,明儿城门开了才能回来。”红萼慢声细气得回应。

      虽然邹小生的娘依旧看不惯她,但见着她态度诚恳也略略有点舒心,拉了拉被子准备睡觉,临睡前也不忘叮嘱,“把院子里的鸡赶进窝,小心被隔壁那馋嘴鬼偷了一只去。少了一只,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刚刚颜色稍辞的橘皮脸又露出狰狞神色,在床柜的阴影下显得面目可憎。

      听她话中的歹毒用心,红萼眼中有一抹冷意一闪而过。

      她嫁过来未多久时,邹小生的娘养的一只鸡不翼而飞了,硬生生得说是她私下里拿回娘家了,顺带着劈手就抽了她一耳光。打散了她的头发,让她的尊严一扫而光,从此红萼便发觉尊严这东西唯有一钱不值时,人才懂得低下腰来安心生活。

      那种无中生有与有心栽赃的事,邹小生的娘做得从来都是得心应手,就只为显示自己的权威,有心给媳妇下马威立规矩。即便到今时今日,邹小生的娘还在处处寻她的不是,昨儿就因饭菜做得不合她口味,就将一碗残羹剩饭直接扣红萼脑门上了。

      念及从前种种,红萼的眼眸愈来愈锐利,一声不吭得拿起火钳拨了拨碳盆,放了更多的劣质炭进去,起身后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用棉花堵住了缝隙。

      这一夜,邹小生的娘睡得特别暖和,特别踏实,踏实得一觉再也没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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