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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阮寻004 ...

  •   阮寻在豆腐店门口坐着——阿一的母亲赵寡妇,是卖豆腐为生的。

      阮寻被兰芷扔出门,她蹲在门口,过了一阵慢慢往外走,很快就遇见了其他小孩。小孩们聚在一起玩石头,用石头填满二十四个格子,格子里有不同的机关格,如果遇到机关格子就会被卡住。阿一马上就要输掉了,她的石头遥遥落后,阮寻的出现让她找到借口,飞跑过来说你怎么又来和我们玩了。

      阮寻歪着头看他们的石头,蹲下来。他们就教她玩石头,她很快就学会,阿一险些输在她手上。

      但她没有赢阿一,阿一攥着石头泪花都要冒出来了,气鼓鼓地看着泥地上的两排格子。

      她在袖子里悄悄藏了两颗石头,让自己被机关格卡住两个回合,阿一欢叫着把石头堆向自家终点,赢了,阿一搂着她肩膀,原谅了她之前说不玩的事情。

      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都散去了,阿一还不能吃饭,娘挑着担子去城里卖豆腐了要等到下午。阿一送阮寻回家,但兰芷把门锁上了——阮寻只好跟着阿一坐在家门口等她娘。

      阮寻好几次都站起来,可是每次站起来阿一都问她去哪里,好像她不是个哑巴似的,阮寻心里和嘴巴都答不上,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远远看见妇人肩挑两只木桶弯着腰沉甸甸地走过来,她立即扭头就走,走出去三两步又扭回来,低着头跟着阿一。阿一接过娘身前的木桶提回家,阮寻去接后面的桶。

      赵寡妇不让阮寻接,赵寡妇一看见她就挺起腰,像一种用身形吓唬敌人的动物。阮寻背着手抿着嘴巴看桶,赵寡妇挽起袖子拎起那只桶,胳膊壮壮的,上面有好几块烫伤的疤。

      阿一把第一只桶送回家,赵寡妇也进门,拽着阿一的胳膊。阿一从门缝挤出一只手朝阮寻打招呼:“狐狸,狐狸,明天来找我玩,我今天跟娘做豆腐。”

      被拎进去了。

      门在阮寻眼前紧紧地关上,里头传出很多次倒水的声音,还有阿一的娘跟阿一说不要跟妖族玩。

      阮寻先回到兰芷的家,兰芷还是关着门,买了她却很放心地扔在外面,她想起百索,于是去看石头后头,看屋子后头,很多个方便偷看她的角落,都没有百索的身影——没有任何人看管她。路过的人看到她,因为她今天和小孩子们玩的缘故,都只是多看一眼,有的和她打招呼说狐狸还在玩呢,吃饭没有,她就摇头。

      阮寻抬起头看太阳,在地上竖了根木棍,看着影子想了想,忽然扭过头朝着城里的方向走。

      如果能够四条腿走,她一定能走得很快,但两条腿,她个子也小,走得很慢,她走了很久才走到兰芷叫她买包子的地方,天色已经昏黑了不少,包子笼屉里一直往外冒着热气,在灰黑的天上画了好多笔,她就蹲在原地不动了。

      蓝城真是很大很大,她听见人们说话,城外荒僻,她跑进来,这里也只是城西的一个小小的一片。她想起自己来的路在蓝城的另一头,但路程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她也不是想要回家。

      她找了一个阴沉沉的小巷缩在阴影里,检查过每个角落没有人偷看,偷偷变成狐狸躲在几块石头后,用尾巴盖住身子睡觉了,等到白天再走。

      她听见了几次声音,都睁眼往外看,一次是路过的掏粪车嘎吱嘎吱地走着,疲惫的人拖着年久的轮子往前一步一嘎吱地动弹,还有一次是不知道谁家在吵架,摔碎了一个脆生生的东西,还有一次是婴儿忽然哭了。

      这些声音钻入狐狸的耳朵里很清晰,好像眼前发生的,第四次动静把她吵醒,她循着声音跳到墙头去看,看见了兰芷披着外衫抬起头看她。她立即从另一头跳下来,用尾巴蒙上眼睛,不一会儿兰芷就绕过来,停在她眼前。

      “我下午睡着了,因怕烦人的人跑进来,就锁了门。”

      阮寻慢慢把尾巴移开一条缝,自下而上地偷偷看,兰芷蹲下,用手摸她的脑袋,她把尾巴完全移开,兰芷就挠她的下巴,她不自觉地歪了歪头让兰芷多挠了两下。

      “你要跑,为什么又停在这里?”兰芷问她,也知道她不会说话,自问自答说,“是迷路了么?你想回家?”

      她摇头。兰芷说:“那是生我的气?”

      阮寻又摇头,兰芷摸了摸她的耳朵:“还回来么?”

      阮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兰芷捏住她的耳朵,明明手指没有动,训诫索却像是被什么人捏了起来,扎进了她耳朵里。她痛得伸开爪子,却忍着没有抓兰芷的胳膊。因为疼痛很快就过去了。

      耳朵被训诫索扎了个洞,银色链条穿过她的耳朵,悬在空中,像很轻盈的耳环。

      兰芷托起她的脸颊:“回家吧。”

      训诫索是一条细细的链子,尾端是一枚细细的箭头。兰芷把训诫索留在她身上,她浑身被烧灼得十分疼痛,好像魂儿都要被这东西抽走了。她忍耐着疼痛跟着兰芷的步伐走了两步。

      然后她跌在地上,训诫索哗啦一下散在地上。兰芷回过头:“我不想惩罚你,我只是想要你记住这种感觉,不要离开我。”

      训诫索抽走了,阮寻点点头,兰芷叫她变成人形,牵着她回家去了。

      变成人形之后,耳朵上也留下了耳洞。阿一摸着她右边的耳朵说:“为什么你只打一边的耳洞?”说着露出了自己两个耳洞,阮寻当然不会回答,低头抠着手指,对妖族来说钉下了耳洞就代表永远低贱做奴仆了——一年前她被卖,昨天真正地成为一个奴隶了。

      有几次兰芷因为睡觉把她拦在门外,她也只是蹲在门口。

      她能理解兰芷睡觉的时候锁门。有一次她又见到了那个想要兰芷生孩子的医师,也蹲在门口等,还去爬墙,但他每次都笨得摔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看见阮寻看他,嘿嘿一笑,拍着屁股走了。

      阿一撞见过一次医师,说这个医师不是药铺的人,是城里一家医馆的医师,但因为好几次给女病人动手动脚,叫人家赶出来了,后来就四处游荡。虽然这人实在是恶劣,但好几次也真的能开出一些好方子,有一些行医问诊的本事,就还能混口饭吃,只是家里头有没出嫁的女孩,都不请他去的。

      阮寻不知道什么叫“动手动脚”,阿一也不知道,阿一是听娘说的。阿一冲着娘说医师非要爬兰夫人墙头的事情,赵寡妇唾了一口,说兰夫人是个病秧子,天天出没医馆,看了好多医师,说不定那个李医师就是那时候趁虚而入,真该叫那个狐狸咬他一口。

      阿一问的时候,阮寻在不远处等着阿一出来玩,她听见了赵寡妇的建议。

      两天后她看见李医师,虽然李医师是去别的方向,但她还是追了上去,在他腿上狠狠咬了两口。

      有人看见了狐狸咬人的事情,下午,一队穿着黑衣的人就冲进兰芷家里,叫她去衙门走一趟。

      阮寻给兰芷添了很大的麻烦。兰芷的罪名是:纵妖伤人,要赔偿李医师一万块钱。

      阮寻一下瞪大眼睛,低着头不敢作声。兰芷被衙门的人找上门的时候,阮寻被关进了笼子里,这个笼子只能容纳作为狐狸的她,连尾巴也塞不下,她喘不上气也不敢动,等李医师哭了,兰芷叹了口气认了,黑衣的衙门的人就把笼子打开了。

      她没有走出来,低着头缩回去。

      兰芷过来领她,她啊啊了几声,用爪子把笼子门关上了,想要说把她卖了吧,嘴又说不出来,只好继续啊啊着,低下头。

      兰芷伸手从笼子里把她捞出来,并没有生气:“咬得好,下次背着人,别叫人看见了。”

      衙门的人就瞪她,兰芷视而不见,把狐狸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

      阮寻明白了。阿一她们也知道了这件事,审判的时候邻里街坊都在旁边看着,阿一的娘转述给阿一,意思是果然不要跟那个妖族玩,她会咬人。但阿一却只听一半,跑过来给她建议,带着她找到李医师的住所。

      阿一在外头放风,阮寻顺着门缝下面钻进去,钻进李医师的被窝,把另一条腿也咬了两口。李医师惨叫着点灯,只看见一闪而过的灰色大尾巴。他跑出来的时候,阮寻已经不见了。

      他请人把他放在板车上,推着告上衙门,但是没有人证,兰芷说他是上次得了一万块的好处,这次自己编排弄的伤口特意来讹钱的。人们说看看伤口是不是狐狸咬的,跟上次一样不一样,李医师大喊着:“她上次咬一口就跑,这次咬了还甩头撕咬,伤口哪里一样!来把她的嘴按在这里看看,牙印是不是对得上?”

      他掀起裤管给人看,叫人把兰芷的小狐狸带过来。

      阮寻被掰开嘴巴量牙齿的距离,又去量李医师的伤口距离,发现竟然对不上,李医师腿上的伤口比阮寻的嘴筒子宽很多。

      兰芷说,或许是去什么地方寻了只差不多大小的狗咬了吧,抱着阮寻走了。

      阮寻被夹在胳膊下,脑袋朝着叫喊的李医师,李医师大喊是幻术,是幻术,你们不知道兰芷是个修真者——

      人们都笑了,这理由也想得出来。

      阮寻看见李医师腿上确实是幻术,遮盖了自己真正咬过的血窟窿。

      她知道兰芷是修真者,训诫索悬浮在空中刺向她耳朵的那天夜里她就知道了,她没有见过什么修真者,这个幻术是她见过兰芷用的第二个术法。平时,兰芷就像一个普通的孱弱的病人,总是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偶尔站起来喂鸡喂鸭,有时候去药铺和那个中年女人说话顺便去取药。

      咬了两次李医师,李医师终于没有了跑来兰芷这里厚颜无耻的力气。兰芷很满意,虽然付出了一万块。

      那天之后兰芷不再锁门了,兰芷问她和小孩子们玩高兴么,她点头,兰芷叫她打开鸭笼,把鸭子们放出去,去池塘边上放一放,晚上领回家里。她就去放鸭子,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

      “这个季节池塘里飞虫多,鸭子多吃了长肥,宰了来吃。”兰芷先带着她放了一次,教她怎么把鸭子赶出去,再撵回来,再清点数目——兰芷以为她不会数数,因为她不会写字。教了两天,她学会了,晚上在土里划字告诉兰芷数目。

      兰芷养了十九只鸭子,嘎嘎地叫着,欢腾地扑进水塘里。阮寻掰着指头,每天都算很多次,有时候她也数,水草有多少根,石头有多少颗,没有数错过。

      还有十二只鸡。

      十一只。兰芷又杀鸡给她吃。

      每次杀完鸡,兰芷就会在屋子里磨刀,刀身划过磨刀石的沙沙声钻入狐狸的耳朵里。午后好眠,她用尾巴盖着脸睡着了,听见兰芷咳嗽,就掀开偷偷看。

      兰芷每次咳嗽都会吐血,或轻或重,每次咳嗽身子都剧烈地晃动,像马上要被吹走的叶子。

      “丹田受损,金丹破碎,慢慢养着,温养二十年,等丹田痊愈,再散去修为,从炼气开始。修真路漫长,但你走过这一遭了,还怕什么呢?”药铺的中年女人来看望兰芷,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阮寻在门外睡着,耳朵轻轻竖起来。

      “正是因为走过了才知道难,更畏惧啊,我并不畏惧死,但要变成普通人,我怕。”

      “当普通人不也很好么,你看我,也已经习惯了。甚至也没有那无聊的长生困扰,无非长寿几十年,化作一抔土散了。”

      “不,不——”

      “趁早把你的妖仆卖了吧,等你没有灵力,更没有来钱的路子,摆这种排场做什么。”

      “不……”

      “我这些日子琢磨过它,年纪这么小就性格温顺听人话,不多见,皮相也不错,你转手卖到繁华楼去,它能吃以色侍人的这碗饭,比跟着你好些。你一进一出,能净赚两万。”

      “不……”兰芷的抗拒十分虚弱,“修道之人……”

      “哪门子的修道之人,把一万块还我!钱!当了普通人就得被钱勒脖子,别做那一朝一夕灵力恢复的春秋大梦了,踏踏实实地跟我一样为钱忙死忙活,把良心扔了,那是个妖族——”那人压低了声音,“又不是卖人族小姑娘,大不了不去卖给繁华楼,卖给那些大门派做杂役去,赚得少点,也不用吃那种苦,就当送给别人养只猫。你养得活么?你自己下一顿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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