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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阮寻005 ...

  •   阮寻是故意在外头聆听别人的话,别人的话里会定夺关于她的命运。吃饱饭的日子尚且没有过几天,阮寻已经感觉这些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心里默默数着剩下的鸡鸭的数量,又把这些鸡鸭和一万块并排放在一起,虽然不能立即就懂“一万块”具体的含义,但她自己就是个一万多块,其中的分量她已经知晓了。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不叫里面的人听见她的动静。

      阿一在辛苦地担水磨豆腐,九岁的阿一学习磨豆腐已经有三年的经验,俨然当了狐狸的师傅,拎着她转来转去。赵寡妇很不高兴地呵斥着阿一,阿一不理会。

      阮寻把头发扎紧,扛起装着一大盆黄豆的木盆给她,脸憋得通红,两只手被木盆压得发白。

      赵寡妇弯腰接过,把豆子盆放在磨盘旁边,一勺一勺地往磨盘上倒豆子,她不再看阮寻了,好像屋子里没有一只狐狸,她也不吭声,把瓢交给阿一。屋子里只有她吭哧吭哧干活的声音,有时候也痛得慢慢吸气,赵寡妇的手腕和肩膀经常痛得她睡不着觉,晚上怎么躺都疼,就总是半靠着墙,阿一说她娘是坐着睡觉的。

      阮寻在赵寡妇家帮忙,正干活,听见外头有人跟医师打招呼,知道那个中年女人回到药铺了。等了一会儿,感觉离吃饭的时间近了,她就默默地拉拉阿一的袖子,指了指外头,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兰芷果然又在杀鸡,因为每天都杀鸡,院子里有一块扫不掉的血迹。血渗进土里,深深地往下长,兰芷手指缝里也是血,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里,被土埋藏了踪迹,兰芷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很重,阮寻停在门口好一阵才敢靠近,拿来手巾和水盆。

      吃完饭,阮寻踩着凳子把碗筷都洗干净沥水,兰芷在屋子里叫她:“小狐狸,进来。”

      她就飞跑进去,兰芷在被子里探出半截身子,嘴唇发白快要裂开。

      她扭头回灶台边舀了一杯水飞跑回来,捧在兰芷唇边。兰芷握住杯子的时候也握住她的手指,把她往床边拉近看她,把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阮寻不知道自己的成色,慢慢地低下了头,兰芷把她的下巴抬起来,她看见兰芷忧愁的眼睛。

      兰芷咬紧牙关,自嘲地笑笑,手指摸过阮寻的脸颊:“灰狐狸,漂亮的灰狐狸。长大了该怎么办呢?”

      长大了?阮寻抿着嘴巴,很坚决地拍了拍胸口,又把手探高。她已经长大了,她养了一个家,家里的弟弟妹妹和母亲,都是她养活的。

      兰芷没有看懂,说:“你的意思是,你很快就要长大吗?不,不要那么快长大,去玩吧,趁着现在的日子,多高兴一些。”

      兰芷说话轻轻柔柔的,像一阵风,阮寻慢慢蹲下,趴在床头望着她,又变成狐狸本体,舔舔尾巴,用梳理过的尾巴伸进兰芷的手里,兰芷浑身冰凉。

      她希望兰芷摸她,用她暖手,她是很热的。她在床上转了个圈圈,兰芷并不摸她,也不拿她暖手,拽着她的尾巴把她扔下去了:“去玩吧。”

      已经是傍晚了,其他人都在吃饭,因着天气有些闷的缘故,许多人开着门吃饭,她是个没礼貌的小孩,一路闻闻嗅嗅,闻到许多家饭食的气息。她停在阿一家门口往里头张望了一眼,赵寡妇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她连忙扭头逃走。

      阿一在后头喊她:“小狐狸——”

      她慌乱地回头摆手,飞快地跑着。阿一继续喊:“我娘让你进来吃饭——”

      停在原地,阮寻仔细地辨认着话音,不太信,一定是阿一又只听一半。直到阿一跑过来牵着她的手坐到桌子旁边,她才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坏掉。

      她低着头拿着筷子,阿一的娘给她舀了一碗饭,用饭勺添一勺,压平了又铲了一勺,刮刮锅底,再铲了半勺,沉甸甸地墩在她面前。她酝酿了好半天,啊啊地把饭碗推回去,嘴巴撅着,尽力地把舌头捋平,配合着,终于发出了一个“吃”的音。

      她缓慢而含糊地告诉赵寡妇:“吃……了。”

      赵寡妇愣了愣,阿一也愣了下,母女两张脸都聚焦在她脸上。

      “你不是哑巴!”

      “你会说话!”

      她竭力地在嘴边比划,想把自己的话从嘴唇里抽出来,看着眼前屏息凝神的两人,下一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只好放弃,低着头慢慢挪开凳子想要往外走,赵寡妇却不让她走,对她说:“多吃点没坏处。”

      这是赵寡妇对她说的第一句好话,阮寻悄悄锻炼着舌头,说话能使人更喜欢自己。阿一知道她会说话之后,吃饭都变得很香,喜气洋洋地边看她边吃,被娘敲了脑袋,吃饭漏了一桌子。阮寻连忙看自己眼前,悄悄把漏在桌子上的米粒捡起来吃掉。

      桌上有咸菜豆腐汤,还有凉拌野菜。阮寻这几天天天吃鸡肉,很喜欢吃野菜,吃着吃着就忘记了客气,嘴巴动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碗里的菜总是吃不完,一会儿就会有一双筷子给她夹菜放过来,她都分不清是谁给夹的,埋头吃完,肚子也鼓起来,快要动不了了。

      吃完饭,她扶着桌子起身收拾碗筷,阿一和她一起洗碗。

      阿一对她能说话这件事兴致勃勃,不停地问她:

      “原来你会说话,只是说得慢,你还会说什么,说来听听?”

      “你爱吃咸菜?我娘很会腌咸菜,等腌咸菜的时候你来帮忙,我叫她教你。”

      “你怎么洗得这么快,你的手不是爪子变成的吗,爪子也这么灵活吗?”

      阮寻有心无力,指指嘴巴,两只手一拍,合拢。阿一消停了。

      洗过碗,又要忙活,天还是黑的时候赵寡妇就要挑着担子出门了,这会儿要赶着把豆腐做出来。屋子里热气飘来飘去,阮寻看着那些白汽觉得鼻尖湿漉漉的,阿一脱下外衫,只剩下一件粗糙的背心,汗津津地忙活着,阮寻在旁边帮忙,夜深了,赵寡妇用一只小碗装了咸菜叫她捧着,亲自送她回家。

      路上,赵寡妇不说话,蹒跚着一摇一晃,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阮寻在影子里面走着,低头看着酸菜也看着自己的脚往前走。快到了的时候,赵寡妇才说:“我就不进去了,兰夫人身体还好?”

      她想了想,摇摇头,嘴巴瘪下去。赵寡妇粗糙的手按在她脑袋上,又摸了下她的脸颊:“你亲娘呢?你的狐狸亲娘呢?”

      阮寻还是摇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赵寡妇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塞进门缝里,自己转身就走,阮寻探出头看她,目送赵寡妇走到道路尽头转过弯。那天之后赵寡妇就不那么讨厌阮寻了,阮寻自己感受到这一点。有一天赵寡妇望见李医师一瘸一拐地拄着杖走,悄悄把阮寻藏在自己身后,等李医师走远了才把阮寻放出来和阿一玩。

      阮寻放鸭子出来的时候,阿一也在旁边,如果其他孩子也出来玩,阿一就和他们玩。如果阿一一个人,她就来陪阮寻放鸭子。

      鸭子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等到傍晚阮寻吹哨子把它们叫回来,一只一只地数着。

      忽然,阮寻着急地掰起了指头,怎么数都少一只。本该有十一只,现在只剩下十只了。她在地上划字,阿一不认字,挠挠头,但知道了事情非常严重,跑去其他小孩家里把人都喊了出来。

      阿一站在一棵树下面对着大家说,她要成立一个行侠仗义小分队,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大家问什么叫时机成熟,阿一就把阮寻往前推:“这是我的大将军,负责冲锋陷阵。我,是军师,负责出谋划策。你们,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负责一起出力干活,而坏蛋已经出现了。”

      阮寻心不在焉地看着那十只聚在一起冲泥巴乱叼的鸭子。

      “有人偷走了狐狸的鸭子!今天把鸭子放在池塘里,回来就只剩一只了!”

      “叫水鬼捉走了!”有小孩说。

      阿一不相信这个说法,大手一挥:“不行,我们要把岸边都找一遍,如果岸边找不到,就下水找!”

      阮寻连忙摇头,但阿一已经差遣着她的小分队散开,在池塘边的杂草石头堆里找鸭子。找到天黑也没有,大家又聚在树下,阿一正在动员大家游泳去找,但小孩子们的父母已经把人陆陆续续地喊回去了。

      阿一并不气馁,叉着腰冲着池塘:“我来找。”

      阮寻拉住她,摇摇头,天黑了,她也不会水。阿一说:“丢掉的鸭子怎么办呢?兰夫人会不会骂你?她那么凶,还把你关在外头。”

      阮寻又摇头:“不……”

      “明天早些,我帮我娘做完事我就来找,或许是去别处了,不在池塘里。”

      阿一一走,阮寻赶着剩下的鸭子回家去了,吃过晚饭,她独自去池塘边。兰芷没有问她去做什么,以为她是和阿一出去玩,只叫她早点回来。

      池塘到了晚上就变得黑漆漆一片,阮寻变成狐狸的本体轻轻嗅着白天走过的路,她想要从众多鸭子的气味中找到丢失的那一只,狐狸的鼻子总是比人的鼻子好用。她压低鼻尖,灰色在夜晚像是月光照过来,悄无痕迹。千万种气味像是丝线缠着她的鼻尖,她耐心地辨别着,从里面找到了鸭子的那些,匍匐着慢慢地靠近。

      鸭子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她在一片荒草中看见了鸭子的毛被血粘在地上。

      狐狸静静地后退两步。

      有一只狼正在不远处撕咬着那只鸭子。

      它瞥了狐狸一眼,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剩下的一点点的肉,它慢慢吃完,缓缓转身,几个跳跃,就隐藏在深深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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