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而眠》牛尔尔

19、阿一003

　　开门见山，阿一说：“现在他们都在想办法，可我没有这个念头，怕到时候耽误你们。天元，武曲星看得上你，你去投奔他，地灵儿，你可爱嘴巴甜，老干尸对小孩都很好，他想要建的那个地方我听说过，叫孤幼院，念叨了好久了，适合你。罗锅，你是本地人，不像我们，你去哪里都有出路。我不掺和这些事，我只想凑合活着，然后想办法回蓝城，没办法再当你们的老大。”
　　她说完，又朝大家笑笑：“哎呀，都怪这个疤脸，真是个坏东西，今晚上咱们只能凑一起睡了，天元跟我的屋子还算好，男的睡天元那里，女的睡我这里，今晚凑合凑合。”

　　阮寻并非故意聆听别屋的动静，可是水凉了。

　　阮寻还留意到一件事，阿一并未提起书痴。她想起书痴只是走出来，没有跟着去找疤脸，刚刚分东西的时候，书痴也不在。

　　她很快洗了出来，刻意不去听帐篷里阿一和她们吵架的声音，似乎有人哭了，也有人高声喊叫，阮寻搓洗衣服很用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外头的。
　　书痴站在棚屋外头，静悄悄的，里头是阿一她们的喧闹声。脚边是斜靠着的伞，那纸伞看起来很容易折断，但也挡住了一些秽物，这会儿似乎是被洗了，伞间滴着水，伞面微亮。

　　书痴手里捧着书，但竟然没有入神，听着阮寻的脚步声抬头，把自己那花里胡哨的眼镜摘下：“刚才，多谢你了。”

　　阮寻摇摇头，意思是不用谢。
　　她走上前，想要掀开棚屋的帘子，但帘子被先行一步打开了，阿一从里头走出来，撞见她，还笑：“哎呀你洗得好快。”
　　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眼圈也红了，后头跟着天元，天元脸上有点不高兴，看见阮寻了，天元说：“我不会扔下朋友。”

　　罗锅和地灵儿还在屋子里，注意到阮寻，也相继从里头走出来了。
　　罗锅伸展着他伸不直的胳膊，抖动两下胳膊，轻松地说：“睡吧，睡吧，哎，我去看看疤脸给我们弄好没。”

　　女孩子们睡在阿一的棚屋里，男孩们睡在天元的屋子里。
　　早上起来，疤脸和他的同伴给阿一分了六个饼子，大家围坐着吃完了，阿一一动也不动。
　　罗锅说该上工了，走。他就拖拽着阿一的胳膊，阿一坐着不动。
　　天元说：“我不会上工。”

　　僵持了好一会儿，阮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就像北山长缨交代事情的那天，预感到分别，肚子就会很痛，心脏也会不舒服。现在她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可她尊重阿一的意见。

　　还是地灵儿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好了，走了，以后我也过来找你，就知道你是懒蛋。”
　　阿一笑眯眯的，坐在原地，地灵儿来拽拽她的手指头摇晃了一下，转身走了，罗锅还拽了拽地灵儿，地灵儿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轻巧地跳开了，回过头说：“行。”

　　阮寻不知道这个“行”是什么意思，后来知道是生气，地灵儿生阿一的气，但阿一铁了心的要把朋友们都赶走了，不当这个老大，当了老大，当了萝卜头，就跟那几个人争抢一个办事的机会——后来阿一告诉了阮寻，一定有人许诺过这个机会，叫这些人伤了和气争抢个一二三，最后就好管了。
　　阿一只是想活下去，不想掺和这些，也不想成为一个雁城人。

　　第二个走的是罗锅，罗锅说哥哥还会来看你，还跟阮寻说话，说你的头发快要长出发茬儿了，真漂亮啊，阿一瞪着罗锅，罗锅就朝阿一笑。

　　又过了一会儿，天元不肯走，阿一就站起来说：“我去找武曲星。”
　　天元摇摇头：“我不会打架。”

　　阿一牵着他的袖子，那么矮小的女孩牵着高高的男孩，天元不反抗，像一头温顺的老牛，给阿一牵到武曲星那里了。武曲星看起来就像个大人，从衙门回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阿一仰起脸说武曲星哥哥，你照顾好天元，天元虽然很能打架嘴巴笨但是他其实很聪明。
　　阿一就把天元的袖子交给了武曲星，武曲星点点头，摸摸阿一的脑袋：“你也很聪明，跟着我吧？”

　　天元扭过头看阿一，阮寻知道天元的意思是很希望阿一能跟他在一块儿，但阿一笑嘻嘻地摇头说：“哎呀，我不行的，我还是个小孩，你们大孩子的事情我真是弄不懂。”
　　天元呜呜地哭了，武曲星有点不高兴说：“都是雁城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哭什么，以后还能再见。你要是不想跟着我，你就回去。”

　　天元以为真的可以回去，眼睛亮了，走到阿一面前。
　　阿一眼睛也红了，阮寻心里也很难受，她想要问阿一为什么要把大家赶走，可是她说不出来，就晃一晃阿一的肩膀。但阿一下定了决心，对着天元摇头，把他的手交到武曲星手里，天元就不再哭了，只是回头看，眨巴着眼睛。

　　阿一赶忙扭过头，坚决地迈步离开，阮寻跟着阿一走到旁边，看见她抿紧嘴巴的样子，又故意别过头不给她看见眼泪，阮寻想起母亲卖自己的样子，她有点可怜天元。

　　阮寻调转方向走回去，武曲星拍着天元的肩膀说着宽慰的话，天元点点头，阮寻听见武曲星说阿一很弱小，没办法保护天元，天元只是摇头。
　　武曲星看见了她：“萝卜头后悔了？”

　　阮寻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对天元说什么，天元反而来宽慰她：“胡妹，我不会伤心。”
　　认识的时间这么短，但总是在告别，阮寻踮脚抱了抱天元，转身追上阿一。

　　回到棚屋附近，被泼了的棚屋上头已经沾了很多苍蝇，不能住人了，阿一低头用鞋子碾土块，阮寻转了一圈，气味已经渗到里面了，她对阿一指着城墙：“外，外，面。”
　　“怎么了？”
　　“石，石……石……”阮寻的舌头又打结了，连忙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住到外面比住在城里好，城里窄小，外面宽阔。
　　阮寻的意思，阿一没明白，阿一说：“盖石头房子要有很多人和钱。”

　　现在又剩下她们两个了，阿一忽然疑惑说书痴哪儿去了。阮寻也很疑惑阿一和书痴到底算什么关系，书痴不太管阿一，但也很关心阿一，阿一也不让书痴走。

　　书痴在干活，像平常一样在平常的那片地方，用平日里的漠然的表情勤勤恳恳地做工。阮寻喊她一声跑上前，冲书痴说话，书痴叹了口气，继续忙碌了一阵才搭腔：“我不关心这些。”

　　阿一蹲下来说：“要是你被欺负了，你还是可以来找我，我和胡妹都很会打架。”
　　书痴摇摇头：“打架就能活下去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秩序正在重建。”
　　“文绉绉的听不懂。”

　　阮寻想起自己面对白玉长老的话也是听不懂，对北山长缨的话也是听不懂，不由得笑了，书痴瞥一眼站在外头的她，又看看笑眯眯的阿一：“你知道怎么进入蓝城吗？”
　　“我听说过，现在进蓝城要通行证，若是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就要用钱买，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只知道很多很多。”
　　“打算怎么做？”
　　“我做生意，我会做豆腐。”

　　阮寻掐掐掌心。
　　书痴：“靠卖豆腐就想进蓝城吗？”
　　“我只是小孩，我小的时候有小时候的办法，总要先拿到钱。等我又长大又有钱，我就有别的办法。你呢，考入蓝城，但科考已经停了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开？”

　　书痴说：“这是大势。”
　　“有大事也有小事，你做你的大事，我做我的小事。”阿一手撑膝盖起身，招呼着阮寻。

　　阿一确实有一点钱，和阮寻的钱放在一起，有二百块。阮寻看着这零零散散的钱，想起自己的价格，望着阿一，阿一把钱笼了起来：“以前，有时候我娘心情好，豆腐卖得早，我们两个就关上门，躲起来点着灯，把家里的钱都倒出来一遍一遍地数，我从小就很会给我娘算账，不需要多，其实不复杂，我想要先攒一笔少的盘缠到蓝城附近，那里还有一个小镇没被撤走，我到时候就在那里住下，打听风声，想办法。”
　　神采奕奕地将零钱摸来摸去，过了会儿，阿一非常懊恼地说：“不行，我还小，他们不会租给我。”
　　“租……”阮寻疑惑。

　　“我明天去问问看，武曲星应该会帮我。”
　　雁城和蓝城一样，无论是买还是租，都要有身份印信，否则就只能住到外头的小镇，小村里。

　　但是要办理身份印信又很难，要有一万块的财产，要有父母兄弟总之需要亲属关系作保，像雁城这样，又要有本地至少三个有身份印信并且久居十年以上的人作保才能给她办，这样印信上就会刻下籍贯雁城。而要从雁城去别处，又要有神行所的修真者在印信上烙下特殊的印记，这样就无法作伪。若人在异地犯事，就可直接追到他老家乡亲头上。

　　许多人都没有印信，稀里糊涂地过着，对这样的人，买房和租房过不了明处，只能在私底下租赁买卖，也没人管，因此也有许多拖欠房租，糟蹋房子的糊涂账。因此，像阿一这样的小孩就没了租房的机会。

　　武曲星帮助了阿一，跑了一趟下来。倒是有一个人肯租，但那片屋子实在是太破了没人要，刮风下雨都漏，墙也是破的，随便吹刮都会倒下，每月六十。

　　去了，才知道为什么人家肯租，地方又偏僻，几乎就在城外，贴着一截老的城墙根。屋子比武曲星形容得还要破不少，四面墙好像马上就要抱在一起了，屋顶也只剩几片破草。要不是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恐怕屋顶上的木梁也要被人偷走了。

　　阿一和阮寻手搭凉棚看，那人似乎也知道租不出去，说了句：“五十也行，反正租不租在你们，这片地方空着也没什么用。”
　　阿一说我们想想。

　　回到棚屋，阿一搓着脸有点丧气，棚屋这里虽然脏臭了些，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而且住这里不要钱。
　　阮寻又开始搬石头，在棚屋前头搬了一小堆：“灶……灶……豆，豆……福。”
　　阿一说：“你是说，咱们在那里做豆腐，晚上回这儿睡？”
　　阮寻点头，那里至少方便她们做事情，又清净，因为有院墙，她偶尔也可以变成原形，她喜欢那里。

　　阿一思索着，忽然把脸上的阴霾扫掉，换成了笑脸：“书痴？”
　　阮寻回过头，书痴背着书箱，书箱上插着伞，胸口挂着水晶眼镜，正路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