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而眠》牛尔尔

14、阿一001

　　一步，两步——背后传来声音：“狐——”

　　又立即捂住了，阮寻愣了愣，她听出那是阿一的声音，扭过头，果然是阿一，捧着她的一撮头发无所适从地站着，又惊又喜地跺着脚，朝她飞跑过来。

　　阮寻险些不敢认。阿一再淘气，身上滚得脏，也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身上的衣裳破得厉害，险些和阮寻之前的衣裳差不多了，眼睛亮亮的，好像还是罩着别人的那个勇猛的女孩，可阮寻总觉得阿一的眼神变了，变得很沉稳。

　　她长高了一些，阿一不能再随便搭着她肩膀推着走了，手搭在她肩膀上拍拍，转而变成了亲昵地挽着她胳膊的姿势。阮寻捂着后脑勺，被阿一牵着往前走，手心很干燥粗糙。

　　阿一在路上给她嘘嘘叨叨叨地说些事情。

　　“那里的粥不好，总搀着沙子，你跟着我，我们给人搬东西去，那里不光有粥，还有咸菜吃。”

　　“我在这儿也能保护你，有几个孩子也跟着我，还跟之前一样的，一会儿介绍你认识。”

　　“你来这儿可来对了，等晚上我带你去屋顶上看星星去，这儿能看得更清楚。”

　　“你长高了好些，我就没有长高。你是不是生病了才掉头发？没什么要紧，我到时候找一顶帽子给你戴上，别人不会笑你。”

　　停在一道破旧的棚屋前面，阿一欢快地蹦跳着给她介绍：“到家了，你进来坐。”

　　阮寻扫了扫四周，这一片都是低矮的临时搭起来的棚屋，组成棚屋的每根木头彼此之间都不太认识，互相挤压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棚屋顶上是些干草，泥巴，涂得很是潦草，棚屋四周没什么人，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一个老人一瘸一拐地走过。

　　阿一掀开一条脏兮兮的破布帘子请她进去，她猫腰一钻，阿一脱下外衫铺在稻草上请她坐，里面只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她和阿一面对面躺着，她望着阿一，阿一被她看得不自在，别过头。

　　过了好长时间，阿一说：“你是从哪儿来？你去哪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阮寻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如何比划，她比阿一大，以前是阿一照顾她，现在阿一变得很小，她想起妹妹。

　　沉默着，阿一又继续说：“兰夫人是修真者，可是没有想过她是那么厉害的修真者，她……听说她死了，你有没有受伤？”

　　阮寻掀开衣服给她看肚子上的疤痕，阿一看不清，她就拽着阿一的手摸过疤痕的轮廓，阿一缩回手，声音变小了：“你知道吗，兰夫人死后……来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情。”

　　阮寻摸摸阿一的头，她想自己的路程又停在了这里，她没办法扔下阿一去找北山长缨。缘分像蜘蛛网一样黏黏的，碰到了就会粘在身上，能够遇到阿一她很高兴。

　　阿一蹭蹭她的手心，人类的脑袋和狐狸不同，人类的头发比狐狸的毛发更粗硬，轮廓清晰，像绸缎。她摸得很细致，阿一渐渐靠在她手腕上闭上眼睛：“还好你没有被我找到，不然他们要把你抓走了。”

　　“嗯？”

　　“其实不怪兰夫人……蓝城的衙门里来了很多人……因为出了修真者被杀的事情，又一直找不到凶手，上面的人，就非要说蓝城周边的这些地方都潜藏着杀手，要把我们都赶走，消除什么隐患，我也不懂。

　　“娘说，我们一起进蓝城去吧，可是蓝城也不允许进入了，蓝城戒严，有很多军士看守着，没有入城证就没办法进去。”

　　阮寻笨拙地学习安抚一个人类小孩，摸一会儿头发，又摸摸脸颊，拍拍后背，阿一不自在地挪开半寸：“不用，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阮寻拍拍她的脑袋，阿一低着头：“我们的家就在镇上，忽然要我们走，也不知道去哪里……然后，来了一个人，是蓝城的一个事官，骗了我们。他说只要我们交钱，他就能给我们办理入城证。很多人，娘也把攒的钱都给了他……然后，他进了蓝城，就没再出来过。我们都被骗了。”

　　三言两语，阿一的声音很低沉，阮寻咬紧牙关。

　　“后来，我们被赶走了，听说蓝城周边的小镇都被迁走了，不只是我们。又把我们打散了，安置到很远的雁城，就是这里。路上没有钱，没有食物……很多人又生了病，姓李的那个医师要偷药铺的药材，他们就打架，两个人都受伤很重，死在了路上，其他人也不知道吃什么药，很多人都死了。”

　　说到“很多人都死了”，阿一撇了撇嘴似乎想哭，为了遮掩这个哭，阿一硬是没来由地大笑三声，用笑声把哭声赶走了，朝着阮寻继续说：“我就这么到了这里，不过没关系，我很厉害，我每天都能吃饱饭，还有人跟着我混呢，这会儿他们去砍木头了，晚上介绍给你认识。”

　　阮寻伸手搂住阿一的脑袋，让她在自己怀里躺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样似乎能够安慰到阿一。

　　阿一被她抱着，就小声抽噎了起来，阮寻手忙脚乱。

　　阿一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擦擦眼泪起来，冷静地告诉阮寻：“你要留在这里吗，这里很好，没有人再从这里查凶手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是狐狸。我会保护你，带你吃饱饭。”

　　阮寻心里闪过北山长缨的身影。有时她很恨自己反应那么慢，要花这么久才能明白北山长缨话里的意思，北山长缨就是那个凶手，凶手带着她过了那么那么久的时光，北山长缨总是离开，因为她是个杀手，又要了解四周发生的事情。在她在山里编筐追兔子的时候，阿一，北山长缨，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北山长缨的离开是早早告诉过她的，甚至预演过很多次，她一直都那么呆，直到那节日里才发觉。

　　“我们是朋友，”阿一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索，“你会留在这里吗？”

　　阮寻抿紧嘴唇，她望着阿一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阿一的娘没有了。

　　“嗯。”阮寻沉沉地点头。

　　阿一脸上浮出非常酸楚的笑，眼睛又湿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我……我要给他们报仇，给娘……等我们长大了……我要杀了那个事官，那时候，你能帮我报仇吗？”

　　阮寻沉默片刻，她不知道报仇是怎样的，但她想起北山长缨也在报仇。

　　她觉得胳膊有点重，耷拉下来，摸到腰间的刀，慢慢拧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许多难过都混杂在一起，酝酿在肚子里搅和得看不出具体的形状，她的肚子很疼很疼，她非常难过。

　　阿一说起了她替兰芷出气，咬李医师的两条腿的事情。

　　“嗯。”

　　“如果你不帮我报仇，我也会保护你的，”阿一握紧拳头，“我只是……”

　　“嗯。”阮寻摸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