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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北山长缨007 ...

  •   阮寻睡在床上。她很久没有睡过床了,她第一次睡床是在兰芷的家,在兰芷家里,她有自己的衣服,被子,小床,她每天晚上躺在上面,两只手捂着肚脐,很仔细地体会自己的身体和被褥的接触,觉得很温暖。

      这会儿她睡不着,山上很危险,她总是蜷缩着,现在躺着,肚皮袒露。她摸着自己的肚皮想事情,有很多事情钻进脑子里,她想着发生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听到北山长缨出去了,出去之后将窗户关上,她蹑手蹑脚地起来,叼着刀趴在窗户上,正要探头往外看,北山长缨回来了,蹲在窗边歪着头看她,她张开嘴巴,刀当啷一声落在桌子上。北山长缨把刀捡起来用袖子擦去口水:“不睡吗?”

      阮寻摇头,北山长缨说:“那走吧。”

      阮寻感觉衣领被拎着,北山长缨拽着她的衣裳把她往外面牵着,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拿起还没吃完的烧鸡。阮寻回头带刀,北山长缨把烧鸡摆到她眼前,她撕下鸡腿,踮起脚举着给对方吃。

      北山长缨抿着嘴唇摇头,阮寻就把鸡腿放回去,北山长缨把鸡腿拿起来咬了一口,剩下的还给她,这次她拿着鸡腿吃了。

      左手隔着衣服摸着刀柄,右手满手油腥地拿着鸡腿,边走边吃,下了楼,她看向卖米糕的铺子,北山长缨走过去,买了一个甜的,一个咸的,阮寻都不肯吃第一口,北山长缨就负责试毒似的,咬掉第一口,剩下的,阮寻就放心地塞进肚子里。

      她下楼之后仰起脸看对面客栈,鲜红的旗子上锈着雪白的雪花,上面还有三个字,她不认字,北山长缨说那三个字就是赤雪派,阮寻指指那扇窗,北山长缨摇头,不肯和她说什么。

      街上的人渐渐密了起来,有越来越多的摊子都摆出来,阮寻吃了烧鸡,肚子不饿,只是好奇地看着,北山长缨叫她在原地等着,转身去一家铺子面前买了一碗白生生的团子,上面浇着桂花糖浆,人们说这东西叫做元宵,阮寻听说过。拿起勺子给北山长缨喂一个,北山长缨望着那碗元宵,叼住了她的勺子,慢条斯理地把元宵含在嘴里,即便如此还是烫得皱起眉头。

      阮寻连忙伸手去接,啊啊地要叫狼吐出来。可北山长缨却抿住嘴巴,生生咽了进去,似乎是赢了这元宵,露出得意的神情。

      午后,小摊几乎也都成形了,街上的灯挂出来也愈发地多,不断有描眉画眼的人成一队跑出来清扫街道,卖元宵的小摊也被迫收起两张桌子,把街道腾了出来。阮寻张望着,那些脸上花了古怪图案的人可真有趣,要么涂得红彤彤的,要么涂得白花花的,还有几个人戴着面具,一个戴着兔子,一个戴着老虎,在街边吃了碗热汤面,把面具扣好转身离开了。

      北山长缨说,这是过节的习俗,到了晚上,这些人要扮作妖怪游街,人们要用手里的纸扎刀剑扔在他们身上。

      说着,卖纸扎的人过来,阮寻立即生气地推开那人:“坏。”

      那人说:“坏?我怎么坏了,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你这小娃不要胡说。”

      北山长缨说:“怎么卖?”

      “二十块,一打星云剑,一打流星锤,再赠两个无上宝珠。”说着,卖纸扎的人端出个盒子,北山长缨摸出钱递过去。

      阮寻知道北山长缨的钱是偷来的,她们今天在街上走了一圈,北山长缨就拽走了一个过路人的钱袋,去客栈的钱也是从那里拿的。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北山长缨买了“武器”递过来,别扭了一下不肯接,但想了想,还是拿在手里。

      她捧着纸扎盒子走在人群中,人越来越多,她看不见灯也看不见别人,只看见一个个摞在一起的后脊背,北山长缨拽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别处走,天色渐渐暗下来,满条街的灯都亮起来了。

      她们回到客栈,开了窗往下望,将整条街的风景尽收眼底。阮寻望着对面紧闭的窗户,不安地抓紧北山长缨的手。

      路上,众人先是拥挤着,过了一阵,有人叫喊着:“来了来了!让开!妖王打过来了!”

      轰轰轰——鼓声阵阵,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人群被两个披着白披风的面具人分成两半,好像水流分开,两岸上黑黢黢的人头聚拢在一起,发出阵阵叫声。

      咚咚咚——鼓声更近了,又冒出两个黑披风的人跑在前头,和白披风的人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阮寻看见他们不是真的在打,但都很是卖力,这个翻跟头,那个鲤鱼打挺,有进有退,一边打,一边往前走着。先是白披风的把黑披风的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紧接着一声唢呐响,后头又跑出来一队穿红衣服的,脸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有虎豹狼熊,也有猪狗牛鸡,一共二十四个不同的面具,轰轰隆隆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妖王来了!妖王来了!”

      大喊着的时候,他们朝着两边的人不断作揖,人们一边叫着打妖怪,打得好这样的话,一边往他们身上扔纸做的武器。有几个表演了一些本事,打了一套拳,翻了几个跟头,头顶着一坛酒,落下来又放在脚尖。

      阮寻看得入神,身边飞过个什么东西,她一瞥,竟然看见北山长缨从盒子里取纸扎的“流星锤”往街上扔,还牵着她的手拿起来扔过去,她蜷着手指摇头,指指楼下:“妖。”

      “是人扮的,不过取个乐子,你只管去玩,今天过节。”

      阮寻想起兰芷,她摸摸肚子,伤口早就好了,缝线也早已拆掉了。

      她凝重地望着楼下热热闹闹的,最后一对“妖怪”已经走过,紧接着就是喜气洋洋的演奏,演奏也过去了,有十个人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走来,木板四角都挂着灯笼。木板上踩着一个人,那人带着格外丑陋格外吓人的黑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妖王驾到,尔等速速跪拜!”不知道是谁在叫喊。

      妖王威风凛凛,手中提着火把,呼呼地挥舞着,然后点燃了手中的一枚圆球,将火把递给旁边的一个“妖怪”,就把圆球挥舞起来,圆球轮成好几个圆,也不知那人是怎么做的,火球一分二,二分四,阮寻数不过来,只见那人四周都围绕着火球,火球时而悬空,时而漂到看热闹的人眼前,惹起阵阵惊呼。

      咚——妖王身后,跟着一队专门打鼓的人,打鼓的后头,跟着许多小孩,手中提着各式的花灯,队伍渐渐走到了尽头,还在往前走,不知道是去哪里。

      北山长缨笑着拎起她衣领:“走,去瞧瞧打妖王的最后一幕戏去。”

      阮寻想要挣脱,可北山长缨甚至把她抱起来,她已经不小了,慌乱地搂住北山长缨的脖子。

      狼从屋檐跳下来,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似乎也觉得抱着叫她们都不自在,转而放下,蹲在她面前要背她。阮寻默默地趴在北山长缨背上,跟着人群,跟着妖王的火光和越发紧凑的鼓声不断地往前。

      北山长缨的步子很稳,只是手因为缺了一根手指,总兜不住她的腿。她只能自己用力挂在她背上。

      她不希望北山长缨再往前走了,灯火热热闹闹的,可她想要回到山上去,月亮那么圆,北山长缨去吐纳修炼,她在土洞里缩着,她喜欢那样。

      “不,不。”她小声地劝北山长缨,可耳边的鼓声太聒噪,北山长缨听不见,步伐愈加快了。

      河边,队伍停在了河边,那里支开了一个大舞台,妖王,二十四个面具妖怪,还有黑披风人都站在上面。

      白披风被“杀死”,扔下了台,人们大喊着打妖怪,打妖怪,从台下源源不断地飞上去纸做的武器。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打着一只比人还高的大鼓,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还不够,还不够,妖王快要反扑了!”

      先是有人喊:“打倒妖王!”后来就成了一大片,台下齐心协力地喊着。

      高台上的人敲着大鼓:“妖王,拿命来!”

      咚咚咚的鼓点愈发急促,轰——舞台上炸开一朵明亮的火焰,紧接着便是重重烟雾。

      高台上的人喊着:“别叫他跑了!天下义士,随我去追!”

      一声嘹亮的唢呐声,烟雾中人头攒动,舞台上忽然出现数十个白披风,手中拿着各式武器,朝着观众喊:“杀!杀!杀!”

      在这紧要关头,卖纸扎,卖吃食,卖各式小玩意儿的货郎们穿梭在人群中间,低声叫卖着。

      台上已经打成了一片,倒下的有白披风,也有妖怪面具,人群中传来阵阵叫好声。不多时,就只剩下了妖王和一个白披风。

      妖王哈哈哈哈大笑,摘下面具,脸上画着黑漆,又在眉头涂上两只眼睛,看着十分狰狞。他把手中的火球吞入嘴里,吐出熊熊燃烧的火焰,阮寻吓了一跳,北山长缨轻轻拍着她的小腿叫她安心。

      白披风解下披风,绕场一周,地上的白色“尸体”们蠕动起来,开始搭起人梯,人摞着人,白披风便往上爬。

      鼓声愈发激昂了,咚咚咚。

      妖王也不甘示弱,地上的妖怪们也搭起人塔,速度不比白披风们慢,人们紧张地叫喊,快点,快点!

      还是白披风搭起的速度更快,站在高处,摘下高台上的旗子挥舞着,妖王也终于站到了高处,又表演了一番吐火的绝技。

      被人托举着摇摇欲坠的两人都气势惊人,一个吐火,一个挥旗,然后各自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两边高台上,又取下两根长长的杆子,隔空打了起来。

      哐哐哐,白披风被刺下来了!那搭起来的人塔好像就要垮塌了,底下的人竟然死死扶着他,他倒吊在半空中,在同伴的托举下,又重新站到高处,这次竟然跳到了对方的人塔中。

      妖王落败了,妖怪们的塔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往下拆,妖王落在地上,白披风拔出长剑,大喝一声刺向妖王,妖王悲愤地嗷两声,躺倒在地。

      鼓声升至最高,高台上的人大喊着:“妖王败了!”

      人们发出阵阵欢呼,舞台上白披风们起身,不住地朝人群作揖,河边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了灯,河灯顺流而下,不多时,河面上就亮成了一片。

      北山长缨把阮寻放下来:“各地都有类似的习俗。他们为了庆祝古时候第一场对妖族的战争,那时天下二十五邦,人与妖统称灵族,有一个妖王来统治。然后人族叛乱,杀了妖王,剥了妖族的内丹炼制,没有修真的人家便用米滚成团子,寓意共挖妖王之丹……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人们,并不记得什么妖王,却仍有这样的打妖王的习俗代代沿袭。”

      阮寻把手指伸进嘴里,想要把吃过的元宵吐出来。

      “我们妖族,只有少数的种族会记得自己的历史,妖族的历史。多数的族类,只知道眼前的蝇头小利,算计着别的妖族。就因为妖与妖之间也并不能通婚,太多妖族看不清我们的仇敌是谁,朋友又是谁,没有了妖王那样绝世的大能,就无法团结在一起。而人,只有这一个形态,哪怕意识混沌,不知所以然,但——”

      北山长缨指着河面上的灯,“他们用另一种方式留下记忆,那记忆几乎无关,却指向共同的线索。你看那些灯,他们写着对祖先的祈求。只有狼族有自己的白狼之主,别的妖族有自己的神,而人族虽然没有供奉任何神,却确凿地存在一个模糊而广泛的神,那就是那些早已死去的人。他们纪念,他们不忘记,他们铭记历史,千年,万年,以各种手段,故事,戏法,习俗……一代一代,蚕食着这个世界。妖族输,是注定的事。”

      “我不是大能,我只是一个战士,能做的,只是杀了眼前的敌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狐狸,我叫北山长缨,是北山家最后的血脉,尽管妖族覆灭是大势,绝非我能撼动的,我仍然坚守着狼族的荣耀,将灭杀全家的仇敌都杀尽了。”

      阮寻眨眨眼,拉住北山长缨的手。

      “我教你本领,希望你活得久一点,能叫我们狼族别那么快被忘记。只可惜你不会说话,无法将记忆传承下去。狐狸啊,为什么你不会说话呢?”

      “我……”阮寻竭力地想要说句流利的话出来,若是奇迹诞生,她在北山长缨最失望的时候迸发一个惊喜出来,叫北山长缨不要露出这样忧伤的神情。可北山长缨似乎并不怪她,只是蹲下身,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北山长缨摸摸她的脸,在她腰间挂上了钱袋,“你要逃得很快很快才行。”

      阮寻愣了一下,北山长缨指了一个方向:“往南跑,天亮前,不要回头,若你回头,便没人记得我了。”

      “不……”

      北山长缨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还对我有所感激,就照我说的做。”

      阮寻想说话,可舌头卡壳了,她急得流出眼泪,死死地拽着北山长缨的袖子。

      “走——”北山长缨扯开她,把她调转方向,用力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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