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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山长缨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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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长缨带着阮寻认路。
月亮挂在天上,像一块干净的馒头,照着饥饿的阮寻。
狼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狼尾低垂,回过头看蹒跚着的幼狐,狐狸叼着树枝,用尾巴和树枝交错地扫过行进的路线,步子很慢。狼就蹲在水边等着,等到狐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狼就轻盈地跳上石头,又拉开一截,再等到狐狸赶上。
走得断断续续的,阮寻认识了下山的路。
等她认识了,北山长缨要她用人形来走一遍,北山长缨要她使唤人形比原形更熟练,要用两条腿跑过自己的四条腿。这一趟,北山长缨没有跟着,阮寻独自走着,等到山脚,北山长缨在那里等着,手指头又敲着胳膊肘,斜着眼看她。
阮寻知道时间过得很久,她看看夜色,天都快亮了。
她慢慢熟悉了这座山,能够从任何一个角落以最快的速度下山逃走,中间还发现了几条隐蔽的小道,她记住了,走了好几次,后来就不走了,因为衣服都刮破了,她没有新的衣服穿,而且旧的衣服有些小了,她想要硬穿上,不小心撕开了一道,她不敢碰它,摆在旁边,用尾巴盖住。
那身衣服是兰芷给她的,衣服破了之后,她想到了兰芷,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兰芷的时候,肚子也有些疼。她呆呆地想了很一会儿,等回过神,她用爪子拨兰芷的那把刀,靠在旁边闭上了眼。
她和北山长缨学会了捕猎,隐藏气息,学会了认路,辨认最最最简单的药草。
在山上,阮寻挖出很大的狐狸洞,她咬着狼的尾巴邀请北山长缨进来住,但是北山长缨不来,但也住得不远。北山长缨会在月圆的时候对着月光吐纳,阮寻记得她不让自己吐纳,就在旁边看着,这个事情叫做修炼。北山长缨修炼的时候,她的肚子会酸酸的,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想要去“修炼”,她捂着肚子忍耐。
等到修炼结束,北山长缨从山坡上下来,从狼变成人形,随意找一棵树靠在树下盘腿坐着休息,据说也是修炼的一部分。平日里,狼就蜷缩在避风的石头堆里,有时候阮寻晚上害怕,她就出来找狼,窝在狼的旁边,狼就会醒来,用鼻尖把她推走。
北山长缨偶尔会独自下山去,不让阮寻跟着。她不想要阮寻依赖她。
阮寻就不跟着,她渐渐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天气变得冷下来,树林里有些藤条有些发干,她就抽下来琢磨着,编织了很丑的两个藤条筐,一个装着没吃完的肉块,另一个里面装着没有吃完的药草,她把藤条筐挂在树上,两个筐都歪歪扭扭的,好像随时要散架,但意外地很结实,北山长缨拍了好几下它都没有烂。
北山长缨从她身后摸筐,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很快,北山长缨发现了一件事,抽走她的刀,把她按在树上。
阮寻眨眨眼,低下头,北山长缨把刀从她头顶划过。她回头,树皮上被划下一条深深的刀痕。
“长高了。”北山长缨把刀递给她。
阮寻摸摸脑袋,又踮起脚尖去摸北山长缨的头,北山长缨拍掉她的手,过了会儿意识到她想干什么,走回来贴着树干,也刻下了身高,比她高了很多很多。
北山长缨身上有着非常漂亮的肌肉,有时候她在河边洗澡,靠在一块石头旁边,阮寻从后头看到她结实的背肌,就会摸摸自己瘦巴巴的胳膊。北山长缨会叫她帮忙擦洗后背,她以前也给母亲擦洗,做得很好。她也给北山长缨捶背,揉肩,北山长缨的身体会僵硬很长时间,然后,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有一双小手给她按摩,肌肉松弛下来。
北山长缨告诉她,如果野外遇到狼,要卯足了劲儿打腰。阮寻就看着北山长缨的腰,细腰宽肩,傻子才会去咬肩膀呢。阮寻望着北山长缨,狼闭着眼似乎在回忆事情,过了好长时间,北山长缨才睁开眼:“狼族也没有了,你以后遇到的狼,只是寻常的野兽。没有灵智,不要留情。”
她有时候分不清野兽和妖族的区别,但有一次遇到狼,北山长缨亲手杀死了那只狼,剥下皮子给她垫窝的时候,顺带解释了:野兽可以成为妖族,但那要经过千百年的修炼,以现在野兽被杀的速度,几乎不可能再有新的妖诞生了。而现在的妖族来自非常古老的年代,从野兽修炼为人,代代繁衍,已经和野兽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假使一头野狼和一个狼族□□,虽然也不是不能够,但绝没有办法诞下子嗣。就像人和妖一样——甚至妖族更接近人,而不是野兽。
北山长缨也讲起白狼之主,白狼之主是狼族共同的祖先,是最初从野兽修炼成人形,又修炼成神飞升而去的狼,现在所有能成人形的狼都是白狼之主的后代,白狼之主的后代永远不驯,野性,骄傲而自由。
她每次说关于狼族的事情都变得沉默一阵子,阮寻在她沉默的时候就主动捉很多猎物送上来。
北山长缨的情绪不太好,有时候会摸摸她的脑袋,让她自己把猎物吃了,有时候就会变脸说着“不许依赖我”这样的话,大发脾气地把猎物全都扔开,自己转身就走。
但阮寻越来越能够捉到北山长缨的踪迹。起先她追着过去,看见北山长缨悄悄叼着她的猎物找个角落里吃,她就假装没有看见,扭头离开了。
冬天到了,天冷得要命,她有皮毛可以御寒,不怎么变成人形。而且阮寻的衣服已经彻底破掉了,她叼着不能穿的破衣服到北山长缨脚前。夏天时北山长缨经常赤着上身随意走动,一拳头就能撞到一棵树,冬天时,北山长缨用皮子裁衣服,有些难看。
北山长缨说她要下山一趟。回来时,带了一身适合阮寻的棉衣。阮寻不太习惯,她穿上之后发现还是有点小,对着树干上的凹痕比划,她又长高了半个头。
等到再开春,她就十二岁了,她想要用嘴巴说出来,正在努力卷舌头的时候,北山长缨决定带着她一起下山。
“你要注意隐藏踪迹,不要惹狗叫,不要留下气味。”
她第一次从山脚往外走,山脚下是一个很大的村庄。夜深了,大家都在睡觉。轻手轻脚地走过好几个院子,人家都没有将衣服晾在外头的,阮寻明白了,这是要偷衣服。
她拽拽北山长缨的手,狠狠摇头。
“坏。”
“为什么?”
“冷。”
北山长缨觉得奇怪:“是,我知道你冷,所以来——”
“冷。”她指指那些院子。
北山长缨沉吟一下:“他们是人。”
阮寻不吭声了,她想起自己家村子,也有偷东西的,田鼠会偷粮食,邻居会偷农具,食物,衣服,有的贼连瓦片也会偷。偷是坏事,但如果是偷人族呢?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两只手冻得发红,她左手捏着右手,右手拽着左手,终于下定决心,对着北山长缨点头。
找到一户人家,衣服都叠在枕头边上,看着是新做的,有些厚实。阮寻蹲在墙根脱衣服,北山长缨冷冷地看着她。
她把身上的,北山长缨偷来的,小了一圈的衣服脱下来夹在胳膊下,轻手轻脚地拿走了人家枕头边的大一些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放回去。
主人家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狐狸立即低头,满脸通红,咬紧牙关压低身子,等没了动静,再贴着地溜走。
回去的路上,狼有点不高兴,用阮寻最不喜欢的抱着胳膊的姿势走路。
“你给他们的,也是我偷的。”北山长缨说。
“嗯。”
“我偷就可以,你就要清高?”
阮寻不知道什么是“清高”,她拉北山长缨的皮袖子哼哼唧唧地摇头,憋了半天,用嘴巴吹出呼呼的声音,又抱紧自己。
“他们冷,你愿意为了他们,自己受冷么?也可以,你去把衣服换回来,我带着你,把原来那衣服还回去。不要做这种伪善的事。”北山长缨大踏步往前走,阮寻追在后头拉她。
“你真要去找我偷的那户人家?”
阮寻点头。
那户人家在山那头,离得很远,阮寻为此加快了步子。她透过窗缝看里头,里头暖融融的,每个人脚边都有一套衣服。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翻墙就走。
北山长缨并不理她,只远远看着,看她穿着衣服走出来,冷哼一声。
“我,偷。”阮寻狠狠地点头。
“嗤。”
“他,们,死。”阮寻指指村子的院墙,摇摇头。
“你不想因为你偷了东西害他们死?”
阮寻点头。
“可他们是人族。你是狐狸。他们捉你当奴隶,围猎你家人的时候,没想过你会不会死。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你们狐族大多生来漂亮,他们有的是办法凌辱你们,你们连普普通通的杂役都没那个幸运去当,境遇比战奴还要悲惨,战奴无非是身体虐待,上场送死,要是当了——”
北山长缨话头停住了,阮寻不知道她还要说什么。
过了会儿,北山长缨把那缺了拇指的手搭在她头顶:“罢了,你心里还没有仇恨,你连兰芷都不恨。”
阮寻急忙说:“她,坏。”
“可你不恨她,我看得出来。分辨善恶好坏,你反应很慢很慢,而至于喜爱或者厌恶——”
狼揉了揉她的头:“你喜欢我吗?”
阮寻点头。
“你讨厌兰芷吗?”
阮寻犹豫着,她想要从北山长缨眼睛里看到对方想要自己回答的答案,可北山长缨不悲不喜,平静地站在一边等她回答,她被孤零零地扔在选择中了。
最后,她诚实地举起手,比划了一点点。
“恨她什么?”
阮寻挠挠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哪怕她嘴巴灵活,她也不知道自己恨什么。
“那你喜欢兰芷吗?”
阮寻犹豫着,摇摇头。
“不喜欢,但也没有那么恨?”
“嗯。”
“因为她还没有真正给你造成可怕的后果,我出现了,事情还没有不可挽回。你也不太看重妖族的荣誉,谁给你饭吃你就喜欢谁。你也不知道当奴隶是怎样的羞辱处境,你也不知道兰芷是什么人,你只知道她从奴隶市场的那群畜生们手里买了你,给你吃,给你穿,不打你不骂你,还叫你交朋友玩,你就觉得她是好人——”北山长缨越说越高,可她又硬生生咬了下舌尖,把话截住了。
阮寻听不明白,只觉得肚子有点痛,胸口也很痛,她想要北山长缨不要这样说。
眼睛就变得很湿,她想哭。
“你长大后,有办法自己找到饭吃,能活下去的时候,再往远了看一看吧。以后你会知荣辱,懂善恶,明事理,进而追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而活。”
北山长缨松开她,径自往树林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北山长缨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