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李阿吾

29、山下日光

　　慕端端难得老实，坐在简朴的木屋里，眼睛也不再滴溜溜的转，面前这位高人，距靳斯言百步之遥才渐渐有气息显露，如真你死我活的动起手来，她们又得处于劣势。

　　倒是老太太很是友好，沏茶倒水，但是看起来腿脚不是很灵便，见她忙活，老先生很是不满，方才就臭的脸如今更臭，“喝什么水，什么来路的人就给水喝，你看看你这腿，歇会儿行不行！”

　　“你不要跟我喊，我的耳朵好使。”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比天下第一脸更臭，慕端端就像发现了宝物般啧啧称奇，看着老先生握住剑的手，指甲青灰，与常人的差别很是明显，心里便有了谱。

　　“没想到这山崖之下的桃源地，竟能遇见我唐门前辈，失敬失敬。”

　　“哼，看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模样，老生可不敢自称你的前辈。”老先生阴阳怪气的回嘴，却被老太太狠踩了一脚。

　　她和蔼地笑着，像所有安生家庭的长辈那般温声细语，“你们莫怪啊，这老头子的脾气向来这样，你们是唐门的弟子？”

　　“对，我是唐门第十三代弟子，这位是无门无派的，呃嗯，江湖人士。”想慕端端尴尬的介绍着，心想这老先生身手不凡显然隐世高人，当着他的面说天下第一之名，恐怕只能换来更黑的脸。

　　老太太轻轻柔柔的伸过手，将老先生把在手里的佩剑拿过来，这剑对她似乎太过沉重，竟然晃了一下。

　　“你想让我放下就直说嘛，自己力气不够还要逞强。”

　　嘴硬心软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爱，慕端端禁不住就笑了出来。

　　老先生果然立马瞪了过来，吼道，“笑笑笑，你们俩，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碍老生的眼，我可没多余的粮食给你们吃。”

　　“不会不会，从这上山要走不少的路，你俩啊先在这吃，吃完休息休息，我给你们准备点干粮。”

　　“嘭”的一声巨响，老先生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狠拍着桌子站起来，冲老太太瞪了半天眼，到底也没舍得发脾气，自己哼着出门了。

　　老人家的手艺并没有被这山下的简易的食材束缚，她烹饪很利落，脆嫩的黄瓜切片，打个鸡蛋爆炒，这样的素菜竟然能飘出阵阵香味，慕端端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锅台边，“我来切菜吧。”

　　“前辈，您和先生都是唐门的人吗？”

　　“我那老头子确实是唐门弟子，我不过是当年唐门掌勺的厨娘而已，”老太太说话永远这样，在作响的油烟下也还是那般淡然的气质，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我们在这山下生活几十年了，估计你们也不会听说过了。”

　　“唐子峰。”

　　锅铲掉进锅里，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老太太下意识想去捞，被慕端端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小心！”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看她这紧张的神情，慕端端也不还意思卖关子，执手真诚地对她说道，“您别害怕，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告诉唐门的任何人。当然，我也是偷偷读过唐门记事才猜到的，至于其他的弟子，相比都不清楚此事。”

　　《唐门记事》是历代唐门掌事代编，记载唐门自成立以来的受罚弟子所犯之事，留与后任掌门参考，因此是不对普通弟子开放的。

　　至于慕端端怎么拿到的，咳咳，老太太在床上躺着，门中又乱成一团，此时不偷更待何时呢。

　　“记事里说您跟唐长老殉情自杀，没想到却是在这生活了。”

　　老太太恢复了镇定，用炸东西的长筷将锅铲勾出来，浸入凉水之中，面容恢复方才的笑容，“小姑娘又如何认定，他一定是子枫呢。”

　　慕端端笑了笑，跟个孩子似的趴在她耳边说，“子枫长老之后，唐门潜心研毒，再无功夫之教学，况且跟他同期的几位长老，都是确认死因及葬地，唯独子枫长老的葬地处标为不明。”

　　饭菜上桌时，唐子枫刚好进屋，让人怀疑他的嗅觉是不是太灵了。

　　“你们俩个小孩为何来到此地还没交代清楚，就想吃饭？”他虎着脸狠狠敲掉慕端端手里的筷子。

　　靳斯言见此就不干了，当时就把手里的汤匙掷了过来，被老先生险些躲过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服输。

　　反倒是两位女子相亲相爱，老太太慈眉善目，夹了一筷子往慕端端的碗里，“孩子，别害怕，多吃点儿啊。”

　　“前辈您别生气，”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嘴里，被烫的倒吸冷气，口齿不清地说，“我们来这纯属意外，本是去药园为掌门采药，却不慎掉进了天坑，发现了被遮住的洞口就走过来了。”

　　“啧，我就说那洞早晚要惹事情，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我给它填死！”又生气又生气，这位长老的脾气看来还不如靳斯言，不对，是差远了。

　　“掌门？可还是萃苑？”

　　“对，我们掌门如今已年近古稀，奈何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掌门继承人，因此便一直在位着。”

　　提起这位女掌门，夫妻俩的神情显然有些不自然，其实他们不说，慕端端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唐子枫当年被前任掌门收养，大器晚成，被看作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他们都希望他可以娶唐萃苑为妻，事实上唐萃苑也很有那个意愿。

　　奈何他这人萌生儿女情长心思和他的武艺一样，到了近二十才懵懂心动，可惜心动的人却是唐门掌勺的小厨娘。

　　两人的身份云泥之别，年龄也是很多人瞧不上的女大三，前任掌门为此气得将唐子枫软禁，怎知这一根筋的徒儿半夜闯了出来，为此师徒两人大动干戈，前任掌门竟负了伤。

　　唐子枫携厨娘逃离师门，对外宣称殉情。

　　至此，唐门立下门规，除掌门外，任何弟子不得修习武术。

　　因此现如今她提起唐萃苑，两人自然是心虚的，一个是对师父，一个是对情敌。

　　“她，之后没再嫁？”

　　“掌门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唐门，听说想联姻的倒是很多却都被拒绝了，想必是怕唐门的毒血外流吧。”

　　老太太听了沉默很久，声音干哑的问道，“你方才说，她中了毒这又是怎么回事？唐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

　　于是慕端端便把自己对唐门遭偷袭的所知都讲了，包括掌门的伤势和解药。

　　“弟子不得习武，确实给了贼人可趁之机，我……”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就见唐子枫站了起来，背着手叹气出门了。

　　“罢了，这么多年他也还是过不去这个坎，”老太太摇头无奈道，“你说的红白果，我这里还留着干粉，为避免耽误时间，赶紧拿着这个上山吧。”

　　慕端端走的时候，背上背着小包袱，那里面是老太太给她准备的干粮，其实从这上山，凭他们的脚力一天就够了，可奈何老人家把她当孩子，现烙了炊饼给她拿着。

　　她回头看，雾气渐渐模糊了老人的面容，唐长老也还没回来，老太太身材矮小，在门外站着显得弱不禁风。

　　她忽然想起，那本《唐门记事》上这样写着——

　　大弟子唐子枫携厨娘逃出师门，对外宣称殉情。而那厨娘两字却被人划去，在上面清秀的写着，唐氏。

　　“靳斯言，你说他们怀揣着愧疚过一生，换来的不过是个名字。”

　　“本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