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行走》蜡像馆

3、第三章

　　疑似温乐的女同学没有再回教室，班主任走后，数学老师也进来数落了一通。

　　唐立无心听，只是看着第三排那个空位置。

　　这几年改革开放春风拂大地。女强人的形象深入人心。翻翻中国十大女富豪榜，最上眼的那个是杨澜，气质与智慧并存型职业女性。其余的无论好看与否，至少是看着能干精明，生意人三个字是跑不掉的。如果她真是温乐，倒是开了眼界，武侠片里常有的桥段，闻不到杀气的杀手？唐立笑。

　　家长会散场，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有几家孩子要挨屁股。

　　小时候，每到家长会就早早躲被窝里，仿佛世界末日似地，怕见父母的脸。长大了才发现，那几年真的是活在党旗下，蜜罐里。

　　抬腕看表，九点十六。

　　冷风一吹，他忽然很想买烟抽。

　　不过还是算了，叶蓉不喜欢。毕业前好不容易才戒掉。

　　裹紧外套往前走了一个路口，等红绿灯。

　　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拦出租车，唐立追上几步。

　　喊：“温乐？”

　　温乐回头：“哦，是你。真巧。”

　　唐立没话找话：“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温乐笑：“这还用问？”

　　唐立挠了挠头讪讪地搭下句；“也是，你没开车吗？”

　　温乐摇头：“我不会开，这点路也不用司机送。”

　　唐立还想继续说什么。

　　有辆空车停下，温乐说：“车来了，再见。对了你是？”

　　唐立忙凑上去：“唐立。后天参加第二轮面试。”

　　温乐说了句祝你好运，出租车就扬长而去。

　　唐立越走越觉得这个话不对，什么叫做好运？

　　钥匙插进孔去，里面几个女人的尖叫声立即扑面而来。叶蓉带着她的手帕党在客厅里斜着躺着嚼着零食看DVD。而唐立此刻就是一个真空人，她们头也不抬，说了几声嘿，回来啦，就接着为梁朝伟的旷世身材唏嘘不已。

　　唐立只觉得饿，敢情没工作的人，就丧失规律饮食的资格。打开冰箱找了一罐啤酒两袋干捞面，对付着吃。忽然想到那篇另自己吐血的作文，唐立一肚子的火窜上窜下，马上给表姐挂电话。

　　“你家柯一冬出息了啊，会写作文嘲笑他小舅舅作风不正派。”

　　万瑛被唐立没头没脑的话绕得莫名其妙：“说啥呢，这么酸。我还在加班呢。”

　　唐立有模有样给她学了一遍。

　　说完之后，万瑛在那头笑得喘大气。直说：“这么老贵的学校果然没白上。”

　　唐立传达了老师们希望家长不要把社会上的恶俗风气太早传达给小孩子的中心思想。

　　万瑛不以为然：“要知道的，早点知道没有啥坏处。再说了，作风不正派的那个是你，我家冬冬只是叙事。”

　　那老师果真说得一点都不错，学生身上的习气，基本是跟家长的思想挂钩。表姐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含着都怕化了，花钱上这种精英学校就疯得够彻底，哪还会说她儿子半个不是。

　　万瑛突然问：“他们的新班主任怎么样？不偏心吧？”

　　“没啥啊，怎么？”

　　“冬冬他们班刚调走一个班主任，谁家送礼多就对谁孩子好。结果惹了个大的，一个电话打校长室。”

　　唐立叹气，“看开吧，都说学校是净土，这话现在连幼儿园都不适用。”

　　“呦，说话跟个老头子一样，同居了几年，长大了呀。好了，不跟你扯了。就这样。挂了。”

　　* * * *

　　瑞士名表卡米娅进驻中国旗舰店首日开张。

　　星期六早九点，唐立跟着四个女人挤在地铁上。11月的天，愣是闷得汗流浃背。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必须要来，但是叶蓉这么说了，不容他置疑。昨晚她们几个看了片，打了扑克，几乎玩了一个通宵。今早还能神采奕奕上街逛。谁说女人是弱者来着？

　　叶蓉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老公，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到中心广场了。”

　　刘丽丽问叶蓉：“蓉蓉，上次说最贵的那个表，多少钱？”

　　“据说天价表20万1千”

　　唐立心想，明摆着不会买，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这也算是女人们的恶趣味吗。

　　马小槿接茬：“对对对，听说还有一块18万。今天有女明星剪彩，除了电视台，《盛年》有采访。好像是平面独家的呢。”

　　唐立听见《盛年》两个字，心里总算一振。不知道沈富仁会不会在。在明天面试前见见阵势也不是件坏事。

　　叶蓉扁嘴：“切，算什么，我们家阿立就是要进《盛年》。”

　　唐立忙解释：“才入了第二轮面试，还早得很。”

　　叶蓉不依不饶：“我听你爸说了，基本没有问题。”

　　唐立想起昨晚上温乐那句祝你好运。就凉了半截。劝叶蓉：“八字没有一撇，别太乐观。”

　　马小槿和刘丽丽都笑：“毕业才半年，唐立你说话老气横秋的。”

　　“中心广场站——出站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唐立即刻体会到越狱的快感。

　　随大溜往出口走，一路都有《盛年》和卡米娅表的大幅海报。路边还有工作人员派发小礼品，圆珠笔纸巾一类。很多人围着拿。连刘丽丽都挤进去好几次。这次宣传的力度不小，卡米娅的代言人，一线女星崔玉算是家喻户晓红透半边天的人，这一排排的海报上，全是崔大美人的婀娜身姿。红色丝质的旗袍，衬托出华贵的表象，手腕上那款白色的女表格外显眼。

　　唐立忽然记起来，温乐戴的也是这款，怪不得那么眼熟。

　　奢侈品的市场是这样的，哪怕有十万人来看，最终都只可能一百人买，但是如果没有这十万看的人。有钱人不会觉得这东西值钱，不觉得有面子，最后也不会买。贵不怕，就怕别人不认，这才是真谛。不过你不能同女人说这些，她们一直坚信，人造水晶不是破玻璃，美丽的东西是永恒的，感情是不掺杂任何金钱的。如果男人拿一块二十万的表求婚，只能显示这个男人浪漫，而不是冤大头。

　　恒大百货，本市最高档的综合性商场。

　　卡米娅的专卖店在一楼显著的位置。

　　门前已经人山人海，唐立他们到的时候，根本都没有地方站。

　　刘丽丽埋怨：“出门还是晚了。”

　　唐立歪歪嘴，心想，早来有什么用。

　　叶蓉催他：“快看看有没有熟人。”唐立的个子不算矮，前面基本也都是女生。看起来不算费劲。《盛年》的采访区在最前面的左上角，打老远瞅有些模糊，看不到沈富仁，更别提温乐。这种场合，温乐会不会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叶蓉也瞧见了，兴奋地指：“那里，那里，快去。”唐立心虚，这还没面试，就带着一帮子人走后门。丢人不丢人。

　　刘丽丽她们才不管这些，先挤在头前。一副一人闯关万夫莫当的架势。活生生挤出一条人路。被挤的人骂骂咧咧：“呀！去投胎啊，挤前面也买不起吧。挤什么挤。哇啦，踩到我啦。”

　　唐立黑着脸沉着头，只管跟着她们往前走。苦艰苦熬十分钟后，她们把他往前一推。唐立站在《盛年》的布围栏前。

　　一个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们，唐立红着脸小声问：“师傅，打扰一下，沈富仁，沈编辑在吗？”

　　那个忙得四脚朝天的师傅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不知道。”

　　马小槿已经拉下脸来：“切，不是说关系很硬么。”

　　叶蓉挂不住，直掐唐立，在他耳边说：“老公，不行啦，面子要紧，晚上回去都随你。”

　　唐立脸更红。

　　好不容易又有人往这里走。唐立鬼使神差般拉住他：“请问师傅，温乐在哪里？”

　　抗设备的师傅看了他一眼：“温乐在里面。”

　　叶蓉一见有戏就添油加醋：“师傅，我们有急事找她。”

　　老师傅给指了一个方向。五个人就这么混了进去，一路上还有其他人问。他们统统用的这几句。还真管用。

　　越往里走，唐立越不安，见了温乐要说什么？参观学习？带着这么多人？

　　他不停地四处张望，期盼能寻着沈富仁。

　　没有，还是没有。

　　展台搭得很简单，几家电视台架着机器，看样子先是一个小型采访，然后才是公开剪彩。工作人员在给崔玉紧张地化妆，一切显得忙碌但有序。几个女人算是开了眼。活崔玉摆在眼前，一张嘴哇地喊出声。

　　立刻从四面投来鄙夷的眼神。台上有几位穿得十分正式，陪同三个老外原本在悄悄说话，这一刻也往这里看。

　　温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小步跑来。神情严肃。唐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

　　她今天也变了样子，头发整齐地别在脑后，蓝色的职业装白色的衬衫领子外翻。右边别一朵斜水晶玫瑰胸花，只有一色。全身上下没有戴别的首饰，不过卡米娅那块腕表比前两天更显醒目。

　　温乐蹙眉，一边说：“跟我来。” 一边引他们往外走。

　　看到一个工作人员后，只交待：“带他们去楼上喝咖啡，算公司的。”就又匆匆跑开。

　　刘丽丽还想说点别的，见唐立脸都青了。话在舌头上一转，就咽了下去。

　　咖啡，茶，点心。

　　工作人员帮他们点了一轮后，急着要走。

　　叶蓉忙又要了几瓶矿泉水和几块蛋糕。唐立拦也拦不住。

　　等人走后。

　　叶蓉才开口：“吃公家的嘛。”

　　这咖啡馆位置很好，大落地的玻璃窗正对着剪彩区，从上往下看一目了然。四位姑奶奶终于喜笑颜开。吃着喝着看着歇着，本来嘛，她们就是来看热闹的。唐立心神不宁，躲在一边给他老爸挂电话。

　　唐远山才听了一半，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最难听的那句是：“你那扫把星赶紧给我换了，唐家丢不起这人。”

　　唐立苦笑：“爸，这会儿骂我也不管用。”

　　唐远山在电话里说，他去给沈富仁打电话。

　　唐立坐坐站站，站站又坐下去。手机终于响。叶蓉笑他：“屁股上没有三两肉啊。”

　　唐立敷衍了一句，就拿起手机躲在走廊里接听。

　　唐远山说：“小沈在外地出差，晚上才回。你小子闯的什么祸，我还没有说，他都已经知道了。都这样了，急也没用，温乐还在忙。走哪儿算哪儿吧。”

　　是啊，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