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行走》蜡像馆

2、第二章

　　这顿饭吃到了十一点，做生意的人也就这么几套，吃饭唱歌桑拿房。耗一耗一晚上就过去了。

　　沈富仁不是纯粹的生意人，唐远山一提KTV，沈富仁就推托，还忙着看表暗示明天还有工作。

　　唐立顺着沈富仁的话说了几句，被唐远山拿话截住：“我这一年到头在深圳珠海泡着，好不容易上来几天看看老朋友。小沈你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别装了，都给我去。”

　　沈富仁也不好推辞，唐立没有车，唐远山的车在珠海，三个人一起坐上沈富仁银灰色的凯悦。

　　唐远山在副驾的座位上点烟，白盒的骄子。

　　唐立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沈富仁看了烟盒说：“老唐还是喜好这个，我以为你去了深圳这么多年，会改抽‘好日子’”

　　唐远山把车窗移下一半，将手搁在窗边弹掉烟灰。脸上的皱纹随着迎面飞来的路灯一亮一灭。“老了，改不了。除了骄子和芙蓉王别个抽不惯。”

　　沈富仁把着方向盘：“老唐你这什么话，才五十的人喊老，这福不才刚开始享。”

　　唐立在后座瞧东瞧西，座位上很干净，座套把手套保险带套齐全，车里的基色一色灰，大方中性。唯有后座前的烟槽里面有几根掐灭的绿色爱喜，爱喜的烟嘴很长，即便如此这些烟也只抽了半根。

　　唐立往前探了探身子问：“沈编辑家有人抽女士烟？”

　　沈富仁因为开车的关系，提高了嗓门：“都是半根吧？温乐抽的。她只抽半根烟当娱乐。”

　　唐远山猛吸了一口，将手里的烟头扔到窗外。

　　说，“小沈，找机会咱也见见这个温乐。”

　　沈编辑笑：“保不住待会儿就见了。”

　　别克车在一个中型的KTV门前停住，霓虹闪烁，这个点儿都是进来的车，找车位花了不少时间。

　　门口的礼仪小姐认得沈富仁：“沈先生好，两位老板好！”

　　沈富仁问一个胸前挂着领班标志的年轻女人：“温乐在不在？”

　　领班摇头：“温小姐今天还没有来。”

　　沈富仁招呼：“老唐小唐我们先进去吧。”

　　唐立和唐远山都说好。

　　前台给了一个小包，然后问沈富仁要不要陪唱。唐远山开腔：“当然要，我们三个大男人难不成干杵着自己唱？”

　　前台收银小姐嘿嘿笑，说这位老板好幽默。

　　唐远山要给包房定金，收银小姐忙摇头，指了指沈富仁，意思是沈先生这张脸就是定金了。

　　地方没有普通量贩式的KTV大，装潢挺像那么回事，隔音很好，走廊里听不见狼吼声，走来走去的基本都是生意人。

　　唐立觉得他其实应该把叶蓉叫来，否则陪唱的小姐坐边上，你到底是摸好还是不摸？

　　摸吧，别扭，不摸吧，假正经。这就是出来应酬的尴尬地方，如果带上叶蓉就能顺理成章得多。

　　这些年严打，除了个别地方的小型KTV之外，有些规模的产业都不经营色情了。KTV小姐不出台，这是规矩。陪着坐坐陪着唱歌倒倒酒，好了坏了摸两把也就这么回事了。男人么，无论怎么只要显示出他们有身份有地位，他们就肯大把给钱。

　　三瓶芝华士，三个KTV小姐。

　　沈富仁推：“刚才的啤酒也就算了，喝了芝华士我今天就甭开车回了。”

　　唐远山不乐意：“小沈你这是临阵退缩啊，甭开就甭开，打车回去。”

　　唐立向沈富仁摊手，意思是有这么一个老爸他也没辙。

　　芝华士加冰块就这么喝开了。

　　小姐们轮番和三个人唱歌，唐立唱得最多。谁都喜欢年轻的不是。

　　有人敲门，屋里音乐声大，一开始他们都没听见。

　　唐立转头，门已经推开，探进半个身子。

　　小姐也看见了，唱得好好的“哥哥你在岸上走。”就这么停了，沈富仁放下话筒，问：“崔经理找我？”

　　来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西装打领带，头发抹了发油，油光可鉴的大胖子。乍一眼很像黑客帝国。他示意小姐先把音乐停了，才开始说话：“沈先生，领班说你找温乐啊？不巧了，温乐今天有事。她说唱歌算她的，吃喝随便点。”他一口的温州普通话，说得唐立直替他着急。

　　崔经理一招手，后面的几个服务生端来果盘，又加送了一瓶干邑。这待客的手笔不算小。

　　沈富仁觉得倍儿有面子，又跟经理寒暄了几句。当着经理的面打电话给温乐。

　　“温乐啊，你这是做什么，下次再这么客气，我就翻脸了。我找你主要是想介绍朋友给你。你不在就下次吧。”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富仁笑眯眯地挂断。

　　唐远山一沾酒就脸红，越喝越红就是不醉。唐立却截然相反，越喝越白，白得扎眼。

　　所以唐立是三个人中最先投降的那个，别人说喝醉了会头晕眼花，但是唐立觉得自己的意识很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记忆里最后一句是沈富仁说的——年轻人还需要练。

　　第二天的下午唐立才睁开眼，胃里空得泛酸，满鼻的酒味一身粘腻，冲进厕所一头栽水里。等他再出来，手机里面十七八个未接电话。

　　万瑛，表姐的号码。

　　唐立忽然记起他答应过表姐要去参加小侄子的家长会。至于为什么是他，那还用问吗，谁家逮着一个闲人不当宝。

　　他打了回去，表姐永远是雷厉风行：“小立，别忘了晚上家长会，七点啊，好了挂了。”

　　唐立连句整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想了半天还是给叶蓉挂个电话。叶蓉说，你醒啦，上班呢，不多说了，哦？家长会啊，你去吧，那晚点再说。

　　一碗辛辣面，用最烫的开水泡下去。放在微波炉里再转六十秒。唐立就着一袋三和牌乳黄瓜呼呼吃完。香，其实喂饱肚子本来就是件简单的事情。

　　李杰给他发了一个短信，通知他第二轮面试的时间。后天上午十点。还特意透露了考官的阵容强大，不过最后还宽慰一句让他不用太担心。

　　唐立看这个短信看得心神不宁，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都没找到一个能看下去的节目。说自己能力不行这是瞎扯，但其他的面试者，奖状订成册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年头除了走后门难道真没别的法子。

　　小侄子这学校离唐立的租屋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小学生的家长会。晚七点开始，六点半的时候就有小干部站在门口欢迎家长。

　　鲜红的红领巾挂在胸口，八个少先队长列队欢迎。唐立怎么看怎么都想笑，这跟昨晚的迎宾小姐咋就那么类似。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严肃点，大踏步走了进去。

　　三年级一班。

　　教室很好找，二楼男厕所对面。

　　课桌上都贴了学生的名字和学号，唐立在第一排讲台下的地方找到了小侄子的名字：柯一冬。

　　家长陆续来了不少，坐了大半个教室。有西装革履带金边眼镜的，也有穿着运动裤弯腰驼背的。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很热闹。

　　六点五十五分，新卷了头发的班主任捧着一叠卷子进来。班主任刚在讲台后站稳，后面又跟进来一个人，唐立一愣，不正是那天休息室里面的女同学吗？难不成开家长会都能遇见天涯沦落人。

　　她在左斜下方第三排的位置坐下。唐立招呼她：“嘿，真巧。”

　　她指了指讲台后口若悬河的女老师，意思是现在不方便讲话。

　　班主任讲的内容唐立很熟悉，自己也才跨出学校不久，只不过大学老师讲的多是就业问题，而小学老师讲的是考试作业和纪律问题。

　　班主任痛心疾首地说：“现在，社会上普遍的浮躁风气，也影响了学校和学生。做家长的可能没感觉。我们做老师的，送走一批迎来一批，体会最深。等一下我就让班长读几段这次我班同学的考试作文。请家长回去一定要正视这些问题，配合学校做好工作。”

　　题目是——我的某某某
　　作文提示：可以写爸爸妈妈也可以写亲戚朋友或者老师等。

　　班长的声音很刺耳。

　　“ 第一篇：柯一冬同学的作文：我的小舅舅。

　　我的小舅舅作风不正派，我妈说，小舅舅大学二年级，就跟一个女人同居。以后一定会吃苦头。。。。”

　　下面已经有人窃笑，桌角上的名字突然变成了身份证，想逃也没处逃。

　　唐立一颤，脸刷地红，这家长会怎么突然变成了批斗大会。

　　班长仁慈地念下一篇：

　　“第二篇：温静同学的作文：我的小姨。

　　“我的小姨是个女超人，她很年轻很有钱，她也有很多人追。我爸爸说那些追她的人是因为爱钱，我妈妈说我爸爸胡说，要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有一天我把这些话告诉小姨。她却说钱是她的一部分，她不在乎别人是爱她还是爱钱。”

　　有人打断班长的朗诵：“老师，我就是温静的小姨，她这个作文我不觉得有问题。”

　　回头率百分之百。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唐立从龟壳里抬头，说话的不正是那位女同学。

　　班主任尴尬地笑：“温静同学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平常表现都很好，家长的功劳也不小。《我的小姨》，这篇作文也算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表现得太过头了。家里是不是有灌输过不正确的金钱观念？”

　　女同学也笑：“是这样的么，那就算了。”

　　班主任还想进一步教育，有人敲门。

　　看着也是一位老师，东北口音，嗓门很大：“哪一位是温静同学的家长？顾校长和教导主任在教导处等。”

　　女同学点头说了声“好，我就是。”拿了包就出去。

　　班主任不了解情况，拉住大嗓门的老师掩嘴问：“张老师，温静出什么事？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怎么不知道。”

　　张老师忙偷偷解释：“没事！没事！宋老师你才调来半个月又赶上期中考试。你不知道，开家长会校长都要见温静家长。搞好了关系明年能多批点教育基金。”

　　班主任惊：“她家是教育局？”

　　张老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但是关系铁呀。家里开公司，嗷嗷有钱。吴老师说，今天来的这个女的不得了，是董事长。老有名气了。”

　　虽然讲得很小声，唐立在讲台下面听得清清楚楚。董事长，姓温，这两天有个名字，磨得耳朵快出茧子。

　　温乐？没有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