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飞（番外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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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记耳光清脆地甩过来，谭飞飞的脸登时肿起了半边。
她咬着牙没做声，暗暗把涌到喉头那口血咽回去。
幽暗的山洞里，明灭交错的火光无声跳跃着，偶尔爆出一个火星，轻轻在空中炸出一朵烁然的花。
谭飞飞伏在地上，面前是一件黑色袍子，那黑袍如流水般微微颤动，显得上面绣着的金色花纹像一条条舞动的小金蛇。
她一阵头昏，不由闭了闭眼。
她恍惚明白，那金线绣着的是一种古老神秘的花纹。古老到在天地初诞之际便已存在，神秘到世上没有几个人会认得那些咒语。
是的，她知道，那是一种足以将她这种妖怪毁灭十次八次的强大咒语。
所以，她不敢妄动，别说挨一耳光，即便被插上数刀，她也不能发出一丝颤抖。
就像她也知道这一掌不是面前的人掴来，但也只能认了。
谭飞飞的头发突然被一把拽起，一时疼得“啊”了一声，又连忙闭嘴。
听雪稚嫩可爱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攥着一把大雁精的头发，听到那声痛呼，她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吃惊的神色，扭头对已坐回宝座上的人说：“第五大王，你看，飞飞姐还敢喊疼呢！”转头又凑近谭飞飞，“依我看，她对您是心存怨恨！”
谭飞飞冷眼看了看这个当初自己亲手引入洞来的小妖精，现下已做了大王的贴身侍女，只得咬着牙忍痛扬声道：“大王，我不是……我没有！”
听雪故作吃惊，道：“那你喊什么？”
谭飞飞心里恨不能扑上去咬她一口，痛痛快快一报方才的掌掴之仇和此刻的揪发之痛，但想想宝座上的那个比妖还妖魔的妖魔，她也只能像咽下那口喉头血般，默默咽下这口气。
第五飞有些疲倦地靠在宝座上，眉间闪过一道黑色妖纹，间中还夹着隐约闪烁的金。
他长得很俊，是那种不见天日暗夜里乍然开出一朵昙花的俊，却似少了点血色，肌肤比女人还要白嫩。谭飞飞记得自己有次无意间触到他的手，触感光滑，只是有种漠然的冷。
她想：没有阳光，就是冷的。
她是在四百年前被第五飞收至麾下的，那时，孙悟空的传奇刚刚传遍整个妖界，那种渴盼自由和不甘人下的倔强，哪个小妖又没有过？
只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谭飞飞五百年的修行，在第五飞手下几乎是秒败，若不是第五飞那天突发奇想，要自己占山为王，收几个喽啰使唤，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输得让人绝望。
此后无数次，谭飞飞都觉得自己不如当年死在他手下。
但依然苟且偷生地活着。活着真好。她有时呆呆地看着山势绵延，一整面青翠肆无忌惮泼洒开去，染绿一片天，便禁不住落下几滴泪。
她想：还是得活着。活着真好。
忍着第五飞的酷烈无情，忍着听雪这个小妖精的羞辱狠辣，为了心底死死守护的那一个秘密，苟延残喘地，活着。
听雪看谭飞飞既不反抗，也不挣扎，终于感觉无趣，把她撂到一边，轻快地几步就窜到第五飞身旁。
这时，她又全然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眼神里飘出一种比谭飞飞还要魅惑的风情，一矮身便倚在第五飞怀里，手指徐徐按上他的唇。
听雪想：他的嘴唇可真好看，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亲一口。
这样想着，她便凑近亲了过去。
第五飞没有闪避，任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内袍，听雪也不顾谭飞飞还跪在下头，抿着嘴缓缓往下摸。
当她的手指堪堪到达某一点时，第五飞突然隔着袍子拦住她的手。
他语气很平静，道：“你出去。”
听雪忿忿走出去，经过谭飞飞身边时，一脚把她蹬开，谭飞飞的背被山石撞上，痛得死死咬住唇。
待她走后，第五飞开了口：“你追上他了？”
谭飞飞忙以额抵地，颤声道：“属下无能。”
第五飞笑了，笑得如洞中滴檐穿石的水，坠下来都是冷冷的寒意：“你是挺无能。”
——他全然不提谭飞飞曾向他暗中下手。那样狠辣决绝的出手，他不提，她也不提。她不成功，便一日日隐忍下去。而他恍若不觉般的、留着她的性命。连听雪也不知道，这好像成为俩人之间一个不愿说破的默契。
谭飞飞道：“属下还是想知道他来少华山做什么，摸清底细抢得先机。”
第五飞想了想，从宝座下来，一步步走近，谭飞飞觉得每一步都是踩在了自己心上。
第五飞对着她俯身：“你觉得我很蠢？”
谭飞飞开始浑身哆嗦，她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发出牙齿相叩的声响。
第五飞道：“我已经和他交过手了。他现在法力很弱，你知道为什么吗？”
谭飞飞拼命摇头。
第五飞道：“我知道。不但知道，我还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谭飞飞绝望地闭上眼。
第五飞慢慢伸出自己的手，纤长细白的手指忽地幻化成一只锋利遒劲的爪，爪上五根利刃，在火光下射出雪亮的光。
他依然用很平静的口气说：“我偏偏不叫他得逞——他想让谁活，我就非要让谁死。”
谭飞飞不知道的是，她和第五飞关心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而对第五飞来说，他最想问猴子的，只有一句话。
——老七，那一年，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那一年，那一年是花果山的大劫，也是他七兄弟的死劫。
他们几个，从牛魔王论起，个个都是看着这猴子打石头里一个跟头蹦出来，虚灵不昧，后学艺归来，更是凭添了一身好本事，访英豪，交贤友，会了他们六个做兄弟，大家逐日讲文论武，飞觥走斝，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不乐，万里之遥，只做庭闺之路。
那是第五飞记忆里兄弟们最快活的一段时日。和有心拉拢结交猴子的大哥牛魔王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把猴子当兄弟看的——孙悟空勇猛决烈，秉性光明，爽利气派，却又心思灵动，第五飞由衷地喜欢这个七弟。
后来悟空被天宫招去，他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做妖怪能做到被玉皇大帝承认，也算前所未有。
再后来，猴子不满被骗，反下天庭，他还是觉得这小兄弟厉害，有性子，有胆识，未被那些个仙姿玉器闪花了眼，忘了本性。所以，十万天兵围剿花果山，第五飞不顾其他几个兄弟“明哲保身”的劝告，领着自己那帮小妖精弟兄们直冲上前，和五方揭谛缠做一团。
杀到最后，花果山血流成河，连对面是谁都难以辨清，第五飞的眼睛快被血糊住了。
他依然执拗地相信自己的七弟，虽然他年纪最小，本事也未必能敌得过自己，但一众兄弟里，第五飞最服他。
他的兄弟，他光明灿烂的七弟。
所以，当他杀红了眼，体力不支地跌倒在一群死尸中间，耳边听到孙悟空和四健将的对话，那个老猴子道：“大圣你得胜归来，未曾伤损，故此当笑，只是别的豺狼虎豹之流，被天兵尽捉了去。”
第五飞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他模糊地想：我也是在这种“之流”里的吗？
然后，他听到孙悟空的声音：“我同类者未伤一个，何须烦恼？捉去的都是虎豹狼虫之流便了。”
第五飞觉得心头一口气，一下就泄了。
自此一役，他远远离了花果山，四海漫游。
孙悟空的传说不断在三界流传——反上天宫，大闹凌霄殿，被如来压到五行山下……春去秋来，这些传说都渐渐褪了色。
他只是漠然听着，自血海中爬出，走出被烧成焦土的花果山，面无表情。
他想到兄弟们相聚的最后一场宴席，孙悟空豪气不羁地唤他：“三哥！你这金鹏展翅的功夫好俊！几时能与小弟较量较量！”
而他仰头灌下一觥酒，拍着猴子的肩膀大笑：“你这辈子休想！我第五飞，从来不对兄弟动手！”
金翅大鹏第五飞，在扭动的火光中细细看着自己爪上的利刃。
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曾说过，我永不对兄弟动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飞（番外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