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莲》伴泉山人

8、不知相思

　　雨如倾盆，山路泥泞难走。无尘背着竹篓用脚试探着，一步一踉跄往山里走，滂沱大雨浇在身上把他淋得透凉，眼睛被雨水冲得几乎睁不开。
　　无尘胡乱擦掉脸上的水，刚擦完又有数不尽的雨水涌进眼中，涨涩难受。
　　走到山坡处看到前方的低坳，长满灌木，叶子密密麻麻在大雨中飘来摇去。周围根本没有路，很难走。无尘干脆坐在泥地上滑下去，手肘借力时被泥土里的石子划得刺痛。
　　跌进灌木丛，连忙剥开杂草寻找白术。无尘牢牢记得白术的样子，可是大雨冲得眼睛睁都睁不开，很难辨认药草。无尘解下背上的竹篓，脱掉僧袍盖在头上，至少挡住了总往眼睛里钻的雨水。
　　从最靠近山坡的地方开始，拨开灌木丛慢慢找，一点一点往深处去。走到山坳最深处，蜿蜒在矮树低枝上的藤蔓带着绒毛一下一下割着无尘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痕，再有雨水沤到伤口里，刺痛不已。无尘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想快点找到草药回去救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
　　拨开一丛半人高的野草，湿泞的地里有一簇直茎双叶的草药。无尘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一把扯过来放进竹篓里，越多越好，总有采对的。
　　差不多采了半筐草药，无尘背上背篓往山坡上爬。大雨把山坡冲刷得湿滑不堪，根本站不住，无尘于是伏下身子把手指扣进泥土往上爬。粗厉的泥石割破指尖，十指连心钻心地疼。无尘费劲爬上山坡往深山去。
　　————
　　暮晚时分，雨势渐停，无尘方一身泥水走回普华寺，刚一踏进寺门就背着一筐草药冲进厨房将药材交给师叔。
　　和尚把药挑拣好放进药罐里，一边舂捣，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和尚烧水。
　　“无尘，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吧，莫着凉了。”
　　无尘双手合十弯腰退下，匆匆换完衣服回来，师叔已将捣好的药放在炉子上文火慢熬。
　　无尘走过去行礼：“师叔，让弟子来吧。”
　　中年和尚转头看他脸上手上水迹未干，手上都是伤，关心了一句：“待会儿还是熬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回师叔，弟子无事。”无尘已接过蒲扇坐在小炉前轻轻煽火。
　　中年和尚嘱咐一句：“熬约一个时辰即可。”看无尘点点头目光仍旧不离药罐，也只得叹气一声走出去。
　　————
　　小心翼翼把药盅送到藏经阁，少年依旧昏迷。无尘放下药摸一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无尘打开药盅舀一勺药吹凉，慢慢送到少年嘴里。少年根本张不开嘴，药汤顺着嘴角滑下弄湿了衣服。无尘赶紧去擦流下的药汁，手指又碰到少年柔软微凉的唇，心里一软。
　　药喂不下去，无尘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扶起少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舀半勺药，轻轻捏开少年的下巴一点点灌进去，再松开他的下巴轻轻按着他的咽喉让他下咽。
　　药喂得很慢，等到好不容易喂了一小半，药已经凉了。无尘只好再跑一趟重新熬一盅再回来慢慢喂。如此跑了三趟折腾到夜里才喂下一整盅药。
　　喂完药，抬手摸一摸少年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了。
　　指尖移动到少年淡淡桃红的脸颊，来回流连。无尘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中柔光似水。少年不知梦到什么，皱着眉心“唔”了一声。无尘连忙搂紧人，双臂将他护在怀里，一只手一下一下顺抚他的后背，带着怜惜与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渐渐安稳下来。无尘将他放到床上平躺，俯身久久盯着他。少年醒时灵动清透，睡时恬淡乖巧，淡烟细眉如远山悠然，唇有些白。撩开长发，就能看见苍白的侧颈，孱弱憔悴，惹人爱怜。
　　无尘的眼中漾起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慢慢低下头吻上少年的唇角，轻轻贴着少年的唇，一动不动，细细体会少年冰凉柔软的感觉。
　　许久，方抬起头。手指抚过刚刚吻过的唇，淡淡叹息一声：“原来我早已破戒了……”
　　嗔贪痴妄，无法自拔。
　　————
　　少年慢慢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和尚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候着。小和尚看他醒了，连忙合掌行礼：“莲施主，可要用早斋？”
　　少年摸着昏昏沉沉的头坐起来，环视一周并未见到无尘的身影，有些怅然。发了一会儿呆被小和尚叫回神，含着谦意一笑：“麻烦小师父了。”
　　少年没什么胃口，勉强吃半碗清粥便再也咽不下去了。放下粥，小和尚又端上来一盅浓得发黑的汤药。吃多了药，苦怕了，光看着药汤嘴里就发苦发涩，少年端过药来，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口灌下去。仰头喝下一盅烫舌的药，一下子被呛到，忙趴在床沿上剧烈咳嗽，胸肺震得生疼。
　　小和尚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咳了很久才喘过气，拍着胸口问小和尚：“敢问小师父，无尘师父呢？”
　　小和尚呆了一下，赶紧合掌回答：“莲施主，师兄他一早下山去了。”
　　下山？
　　少年眼中闪过落寞，干脆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小和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收了东西离开。
　　待藏经阁中只剩下一人，少年蜷缩成一团，委屈地喊了一声：“无尘……”
　　————
　　普华寺山下有小镇，店铺应有尽有。无尘背着竹篓带着一些香火钱去山下镇子上的药铺买药。
　　“白术……甘草……熟地……”药铺老板抓好药包上递给无尘，双手合十回礼：“这位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是治病救人的药，在下是不能收师父的钱的。”
　　无尘接过药行佛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无尘转身欲走，又忽地想到什么，合掌询问老板：“敢问施主，店中可有冰糖？”
　　“冰糖？啊有有有，这位师父且等着。”
　　走出药铺，无尘沿着街回去，看到一座府邸门口停了一辆毛驴车，车上全是一盆盆莲花，几个小厮跑来跑去搬花。无尘不禁驻足细看。小厮来往搬的莲花都很精致小巧，栽花的盆只比碗略大些。
　　无尘忽然想起那日带着两条锦鲤给少年时少年对他说的话。
　　“无尘，你知道碗莲吗？养在碗中的，小小的一朵，小巧漂亮。”
　　“母后就很爱碗莲，父皇还赐了她满满一座宫的碗莲，各式各样，可美了。”
　　这就是碗莲，清透无瑕。那少年的名字里也有“莲”，他也如碗莲一般，清贵剔透却身不由己。
　　看了许久，直到车上的碗莲搬空。无尘不再多想，转身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