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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封信 ...

  •   真正到了填报一批志愿的时候,陈序成才知道“痛苦”这个词的含义。
      爸爸带着老花镜,在纸上略带迟疑地写写画画,她憋住一个又一个哈欠,坐在沙发上拿着笔在《招生之友》上随手画着圈。
      学校是根据她的分数和名次按照招生报考指南的说明选择的。至于专业,鉴于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专业,所以就变成了她参考各个大学的热门专业,把看着顺眼的圈起来,爸爸批准之后誊写到草表上去。
      随便透了。
      关乎未来的大事被这么草率而轻易地决定,有一种滑稽的幽默。
      偏偏是自己的人生大事,走都走不开,一开始放了话让爸妈看着报,一个比一个横眉冷目表情严肃,“说什么傻话!这可是你一辈子自己的事,怎么能让我们看着报!?”她懒得去吐槽那个一辈子,就业时选择和专业不对口工作的人还少吗?就算是坐在这儿又能怎样,未来依旧不是她决定的。说到底,她连自己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坐着受煎熬。
      她做出的唯一决定就是把人大作为平行志愿的第一个。

      “自动化,可以不?”“嗯。”
      “土地规划?”“要学五年,还是算了吧。”
      “经济,金融,还是财政?”“你想学哪个?”
      陈序成哭笑不得,她一个纯粹的理科生,连这三个专业的区别都没搞明白,还谈什么学哪一个?“五个专业够了吧,下一个大学。”
      爸爸低头抄写。她趁机拿回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瞟了一眼□□,没什么消息。这几天她又联系了林渊,随便问一些想学什么专业家里是否支持之类的问题,林渊态度一贯的冷淡,回答很简短,大多是三两个字解决,如果讲她自己的事那么他的回答不是“哦”就是“嗯”。陈序成心里吐血也没办法。至于为什么选了人大而不是他一直所想的复旦,他的回答更加简单:突然不想了。
      对于这个言简意赅的答案陈序成恨不得去撞墙,好在林渊还补了一句:把复旦的文科和人大比,当然选人大了。
      陈序成锁了手机,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实到让她无言以对。
      “漪儿?漪儿?”爸爸的呼唤惊醒了她。她抬起头立马勾出一个微笑,“都填完了?”
      爸爸把草表递给她。“你要没什么别的想法就可以按照这个报了。”她看了看,第一行中国人民大学,笑着嗯了一声。

      空调在呼呼地运转,她皱着眉一遍遍从头核对自己输入的代码,最终如释重负地点击提交。
      欢快地关了网页,登上□□。她对着好友列表一个个看下来,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苦闷,找到最后,却只剩下程江怡。
      等待戈多:在?
      发完消息,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空调间里还是太冷。回来坐下就看到了回复。
      程江怡:嗯,有事?
      她打了一句:选专业选得要死了,又附上一个哭脸。程江怡回复了一个安慰的表情,还有一句: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呗。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喜欢林渊。点击发送的一瞬间,突然清醒的她几乎被自己吓到了。程江怡的反应却很平淡,“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又随便聊了几句,程江怡说是还有事,就先走了。她没什么事干,闲闲地靠在椅子上,坐在空调间里舒服的感觉到意识在慢慢变得模糊。
      □□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竟然有些刺耳。

      她看到跳动的头像是挑起扣篮的篮球明星,瞬间来了精神,点出来一看,很长几句话,欣喜的劲头还没过,看完第一句话,就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我觉得我不会喜欢你的。
      她把手颤抖着伸向水杯,定了定神努力看下去:我觉得我不会喜欢你的,所以我觉得你放下而不为一个人左右才是你所说的自尊。不要联系了,也不要见我。
      陈序成独自坐着,紧紧握着水杯。空调的温度还是调得太低了吗,掌心的温暖也无法融化全身的冰凉。
      那些来自他的,冷淡的,简单的,被她找出无数借口解释的回答终于找到了根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理由。
      坐了很久,她才缓慢地关掉刚刚的对话窗口,打开好友列表,迟疑地找到那个名为旗帜的人,单击鼠标右键,找到那近乎扎眼的四个字:删除好友。
      那天晚上陈序成好像回到了一两年前的时光,一个人偷偷缩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每次感觉要失去这个男孩时她都会感到身体内部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只有泪水能宣泄出这种痛苦。她知道自己是可笑的,怯懦的,可是她无法抑制痛苦,像是心脏被撕成了一片一片,伴随着干呕。曾经有无数人安慰她,阳分的操场,逸湖边,阳本的宿舍,然而最后她依旧只能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泣。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提醒过她,原来他从来没有属于过她,谈何失去。

      报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陈序成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更改了志愿,第一志愿换成南大,其余所有在北京的大学,全部去掉。所有志愿都清一色的位于南方,离的越远越好。
      他想让她放弃。那么如他所愿。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三年,不长,却也说不上短。至少,她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三年。她不想活,却也不是多想死。只是在潜意识里嘲笑自己的脆弱。
      只是失恋了一次,一场单恋,有什么大不了呢?她试着安慰自己,却明明白白知道无法安慰自己。那个人对她的意义,绝不只是一个喜欢的人。从他的世界淡出对她而言,可能和死一次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轻轻哼着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很爱很爱你,因为我在孤独的道路上前行最先遇到了你,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才能够如此全心全意地爱你。
      开着热水洗澡,水温越来越高,她的皮肤烫的发红,却没有任何感觉。胸口空空荡荡。
      已经不疼了,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像是灵魂被抽出的木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倍焦距分虚实,二倍焦距分大小。物近像远像变大,物远像近像变小……你记住这个顺口溜就行了。”陈序成拿着笔在草纸上画图。“什么什么。物距减小像怎么变来着?”小侄子撑着脑袋茫然地打断。
      “那换一种方式。”陈序成叹了口气,“我们考虑一种极端的情况,二倍焦距以外时候成的像是缩小的,一倍焦距到二倍焦距之间成的像是放大的……这样考虑明白了吗?”她停下来,努力用最和善的眼光看向他,男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陈序成拿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不出的头疼。双眼放空无所事事了两天后,妈妈一脚把她踢到哥哥家给刚上初二的小侄子辅导物理。眼下他们俩都被凸透镜成像规律折磨得不轻。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忙碌起来的人是没工夫痛苦的。
      “小姑,这一节是不是物理最难的啊?”男孩放下笔揉了揉眼睛,小声地问,似乎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点傻,又补充道:“我觉得前面学的都没有那么难啊。就是这个成像什么的,怎么都理解不了……”
      “没关系,慢慢来。”陈序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笑着安慰他。“我一开始学的时候也晕得要死,慢慢地就好了。”她看着男孩瘦小的身体,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朋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比凸透镜成像更难的问题。
      这似乎是一种安慰。现在经历的都不算什么。反正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比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更难的问题。

      疲惫地告别了对她再三感激的哥哥嫂子,刚出门就接到了杨念的电话。“明天早晨九点阳城东站集合,别忘了啊!”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变淡,然后发出一个尾音拖得很长的“嗯。”

      白色的大理石建筑和若干天前见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方式进站,杨念带着他们往里走,陈序成看着慢慢逼近最后一排的座椅心一点点悬起来。好在杨念很快就停下来,说:“就这儿吧。”
      大家放好行李箱坐下。车票和身份证捏在手里,心是慢慢放下了,却沉到更深更深,没有底的地方。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手机里还有和他聊天的一千多条短息。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删。即使是已经麻木了,在要按下删除所有短信那一刻还是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又看了一遍,还是退出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拿出耳机戴上,播放音乐。枪声炮声,随着有力的鼓点周杰伦吐字模糊: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
      秦橙突然拍拍她的肩膀,她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在起身拉行李箱,要检票进站了。她站在队伍中慢慢向前挪,在快过检票口时突然回头,不理会被吓到了的秦橙和段慕嘉的询问,看向进站口的方向,努力揣摩着一个人通过这里的那个人的心理。定定地看了两三秒,转身进站,没有再回头。
      湛蓝并没有来。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陈序成!快过来啊!抬头!”
      “喂喂杨念你快住手,在寺庙拍照可是对佛祖的大不敬,佛祖才不会保佑你呢。”
      “不是只要求不能笑吗?好吧好吧我错了。陈序成,别玩手机,赶紧过来!你难道出来旅游只是为了玩手机吗?”
      “小成,叫你呢!别对着手机发呆了,快点!你不是要求姻缘吗?”
      “……我有什么可求的啊。”

      “小成,小成,醒醒。”
      “醒醒,准备下车了。”
      “小成?你醒了就好,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到了。”
      “她怎么了?跟失了魂一样。”
      “昨晚没睡好?天知道,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师傅!能来帮个忙不?我瓶口怎么老是弄歪了?”
      “你这是想做个瓶子?”
      “嗯嗯。”
      “成,你看着吧。”
      “师傅真厉害!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不过,这瓶底怎么弄啊?”
      “瓶底我们帮你弄,你捏好了就不用管了,入窑烧制之前我们还会给你器型修一下。你要在瓶底刻什么字吗?我的字写的不好,不过帮你刻上是没问题的。”
      “不用了吧。”
      “那行,你把接下来的完成。别担心,做毁了我可以帮你再做。”
      “还是刻一个吧。刻一个……L。”

      “人怎么又都不见了!!!”
      “杨念你先别急啊。慢慢找,不会丢的。”
      “秦橙呢!?”
      “刚看她和宁青一块往那边去了。”
      “重色轻友的货!!!陈序成呢?别告诉我她和段慕嘉一起跑了!”
      “反过来才靠谱吧……额,应该不是,我看到段慕嘉了。”
      “别乱说话,显然我在这儿好吗?”
      “那陈序成哪儿去了?”
      “我赌她还在原地对着手机发呆。”
      “在讨论组里吼一嗓子!赶紧把他们都叫回来!”

      “看我们班群里说今天档案状态已经有变化,可以查询了?”
      “嗯,我早上已经查了。”
      “你怎么样?”
      “北大已投档。你试试不?”
      “厉害厉害。我等会吃饭时用WIFI再说吧。陈序成你呢?”
      “浙大拟录取。”
      “恭喜啊!”
      “……谢谢。”
      “你们其他人呢?查了没?”
      “档案自由可投……我不想吐槽厦大的效率。”
      “我也自由可投。”
      “你俩够了!这时候就不要秀恩爱了。段慕嘉你呢?哦对我记得你是人大对吧。”
      “不啊,我东南已投档。”
      “为啥啊!?你傻了?你不是有人大加分吗?”
      “想去南方了呗。”

      “终于回到这儿了!好熟悉啊!”
      “终于能踏上阳市的土地我激动地泪流满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折腾了一圈,还是回到家的感觉好啊!”
      “那咱等会分头打车回家?”
      “我去学校领通知书,有人一块吗?”
      “我还是已投档呢!见鬼,不想吐槽厦大的效率。”
      “那我跟你一块吧。”
      “段慕嘉你通知书来了吗?”
      “差不多吧。”

      “考得真好!是实验班的学生吧?”陈序成从教务科的老师手里接过红色的快递,努力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女老师笑着递过来一本表格。“在这儿签个名吧。你的通知书很有纪念意义,它是今年我们学校第一个来的。不过你可不是第一个来领的。”
      “我出去旅游了。”陈序成好奇地问。“那第一个是谁?”她低下头翻开表格,愣了片刻。第一页最上方,林渊两个字肆意舒展开,占据了她全部视野。“本校的也来这儿领通知书吗?”
      “是啊,我还记得是个人大的男生,文科的,考得不错呢。”老师转过去对着段慕嘉露出抱歉的表情,“你的通知书估计还得几天吧,没关系,到时候顺便把档案一起领走。”
      陈序成低头,隔了几行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现在回家吗?”段慕嘉拉着箱子还帮她拎着包,颇为狼狈。
      “麻烦你一下行吗?”陈序成鼓足勇气说道:“我想在校园里再走走。”
      绿茵茵的草坪,深红色的跑道,与碧蓝如洗的天空相映衬。陈序成站在田径场边看着下面翻修好的篮球场和网球场,想起她陪秦橙在这里看男生打篮球,想起军训时那场篮球赛,想起会考时在这里近乎绝望的等待,终究是笑着摇摇头。有人感叹物是人非,可是现在人不在了,物也不在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为什么由南大改成了浙大?”
      这个问题她并不吃惊,只是笑着回答:“我报了提前批。第一志愿还是南大。能上更好的大学,何乐而不为?”这不是真实的答案,却是她能给出的最好回答。
      “去教学楼看看么?”段慕嘉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高一高二还在上课吧。”陈序成回答,“再说,有什么好看的,三年你还没看够?”
      段慕嘉重新拎起放在行李箱上的大包,“那去逸湖边看看?”
      “不看了,回家吧。”她有点自嘲地笑笑,都是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何必要去触碰?旧物不必看,往事无需提。她转身向着校门走去,段慕嘉拉着行李箱拎着包跟在后面,两个人的影子在塑胶跑道上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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