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不易》风·羽

7、第七封信

　　“漪儿你提前批到底准备报哪儿？”爸爸戴着眼镜翻看着招生之友，认真地问。“今晚六点就截止了，你得抓紧时间了。”
　　陈序成咀嚼着母亲精心准备的早餐，味同嚼蜡。她心里也清楚，提前批相当于多一次报考的机会，当然值得一试，可是，时间太紧张，她心里急，却不知道怎么做。“你看了没？有哪些大学是我可以报的？”
　　“浙大的可以。我帮你打电话问过招生老师了，你的分报浙大基本上是没问题的。”爸爸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翻了页书，“我建议你也报一下北师大的师范生。”
　　“不想当老师。”陈序成断然否决。“上交呢？”声音里含了一点期待。如果说她对提前批真的有什么期待，那就是上交，她去上海的最后希望。
　　“我怕你的分不够。”爸爸慢慢地说，生怕她不高兴。“我问过老师了，他说你的分报工科实验班有希望，但是希望不大，另一个是农学院的专业，我觉得你最好别报。”
　　陈序成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冲进卧室开了电脑，晚上就结束报考了，她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全然完了前几天她是怎样纠结辗转浪费时间。她从从学校拿回来的一叠大学介绍里翻出了上交招生老师的名片，忐忑不安地打了过去。

　　“……嗯，想报提前批工科实验班是吧，你多少分？……哦，那你在省里多少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这个分数报提前批是有希望的，对，但是希望不是很大，嗯，毕竟我们到时候还要面试……好的，保持联系，再见。”
　　从车站拿回来的半瓶怡宝被她放在电脑桌上，此刻却在眼前晃来晃去，无声诉说着招生老师话里含蓄的意思。她面前又出现了两难的局面。浙大还是交大？是冒险赌一把自己喜欢的大学还是稳稳妥妥进一所很好但是没什么感觉的大学？

　　林渊，要是你会怎么选呢。她在心里喃喃自语。却对那个答案了然。他会赌一把，一定会。他从来不会勉强接受不喜欢的。
　　她呢？她真的有勇气去赌吗？放弃可以进更好的大学的机会？
　　可是我不是你，林渊。
　　陈序成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其实根本要不了那么久，五分钟后她就完成填报。第一志愿报浙大，剩下的志愿全部是空白。交大只接受第一志愿报它的学生，她已经放弃。浙江离上海已经足够近，她不该有更多的奢求，不是么？
　　仿佛在说服自己。她无力地关了电脑。
　　手机□□自动登录，开始不停振动。她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是宁青的消息：秦橙打算报哪个大学？
　　有些惊讶，她佩服宁青却又不喜他绝情，三年来和他并无什么交情。但既然是问关于秦橙的事，找自己也算是意料之中。可是她拿不准该不该说。
　　等待戈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估计就是秦橙没有回答他，那自己确实也没必要说了。
　　宁青：我没有问她。
　　这个回答有些出人意料，陈序成退出□□的动作停了下来。刚想问为什么不问她又甩甩脑袋把这些傻的透顶的想法甩开。秦橙是她的朋友，她希望她能过得很好，这就够了，宁青怎么想她又怎么想，都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事了。想得太多会很累，她已经够累了。
　　等待戈多：你问这个是想干什么？
　　宁青：我想跟她接着做同学。
　　陈序成又一次愣住，为什么这句话听着那么熟悉？熟悉到刻在心里。
　　我想上复旦。我想和你做同学。我想和你在一起。
　　高考前是谁用力地写下这些字？

　　陈序成：她打算报厦大。
　　宁青道谢的话她看都懒得看，随手关了流量，躺在床上。好无聊。大脑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还没几分钟手机又开始振动，她有点想摔东西了。深呼吸，把手机捞到眼前，是备忘录，在她的指尖一遍遍无力振动，提醒她马上出门。
　　“靠！”陈序成发出一声咒骂，一把拉上窗帘开始换衣服，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冲出门，在大太阳下微微瑟缩，拨通电话。
　　“喂，小蓝，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我已经到了啊……”
　　湛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因为杨辉没有订《招生之友》报考时不知道代码，湛蓝专程从宿县回到阳市把书给他带来，顺便和好久没见的朋友重新聚一聚，对于一直包容自己的好哥们陈序成难得爱心爆棚一次主动要求去接他，却因为报志愿的事给忘了。
　　“我马上来！你现在那儿别动！”陈序成拦了辆出租车冲向长途汽车站。

　　太阳晒得人像是要从头部裂开，陈序成睁不开眼，低下头摸手机，“这儿呢！”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扭过头，湛蓝从马路对面风风火火走过来，和从前一样瘦弱单薄。陈序成想起有一次想靠着他的肩膀，结果把他直接压倒了，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神神秘秘的。”湛蓝狐疑地看她一眼，又开始埋怨：“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吗，怎么我到了你才出现？”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说你肯定十一点以后到吗？”陈序成按亮手机给他看时间，两个一后面两个零。
　　湛蓝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也不知道那车今天怎么走那么快。”他背着书包，转过了身，“先去小辉家吧？”
　　“哦。”陈序成忍不住把手放在前额，好像这样能稍微好受一点，然后才慢慢吞吞跟在湛蓝后面。湛蓝停下来皱着眉看着她跟过来，一脸无奈，“真是服了你。小辉家还有一段呢，我还背了那么重的东西，你走快点行不行？”陈序成心里不服气，看看湛蓝的大书包倒也什么都没说，加快脚步走在他身边。

　　路过报亭，湛蓝几步蹿了过去，“老板，有最新的世界军事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催着赶快走的。”陈序成嘀咕一声，也问：“有篮球先锋报没有？”
　　老板把杂志递给了湛蓝，冲陈序成和气地笑笑，“没有。不过，你一个小姑娘看这个，挺少见的。”
　　湛蓝一边付钱一边幸灾乐祸地笑，“我来阳市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买这些杂志。”接过杂志，继续走。陈序成好像被老板的话打击到了，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湛蓝瞅瞅她，把杂志塞到她手里。
　　“我又不看。”陈序成随手翻翻，看到什么强国、武器之类的词汇就头疼，文科生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谁让你看了。”湛蓝翻了个白眼，“挡太阳总可以吧？”
　　陈序成默默地看了湛蓝一眼，把书翻开挡在头顶，还是没有说话。
　　“喂。”湛蓝有些急，“我最近没得罪你吧？买不到报纸你就黑着脸？”陈序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书页压着头发紧贴着头皮，灼热感确实减少了很多。湛蓝认真起来是个三观端正善解人意的好少年，但是傻起来也够傻的。“你没得罪我。”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湛蓝停下脚步看着她。
　　陈序成却不敢看他，只是又偷偷握紧了手机。“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很可悲啊，为了他听梁静茹的歌，关注NBA，练字……只是为一个不在意我的人。”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矫情，索性闭嘴，低着头看着自己穿着凉鞋被晒得黑白不匀的脚，心里五味杂陈。那天之后她和林渊就没有再联系过。时间的力量那么大，谁丢了谁都是意料之中。可悲的是，她连自己都丢了。
　　“我记得，你喜欢开拓者？”湛蓝好像没听见她的问题，随口和她聊起NBA。
　　“对啊。”陈序成有些不解，还是老实地回答。
　　“你喜欢的球星是谁？利拉德？”
　　“阿尔德里奇。”
　　“可是，林渊喜欢的是韦德对吧？”湛蓝伸手把她头上快要滑落的书扶正，“所以，你喜欢它只是因为你喜欢。一开始是因为什么不用在意，你现在是自己真心喜欢不就得了。”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我记得你也喜欢梁静茹的歌，还给我唱过，至于练字，谁不希望能写一手好字？现在是你觉得有意思，就够了。”
　　“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湛蓝突然接着说。

　　可是我有点后悔了。
　　陈序成在心里轻轻地说。

　　杨辉的家并非陈序成想象中的那么豪华。狭窄的巷子七拐八拐，普通的老居民楼，一条小河沟边几位老人正在打扑克。一时让陈序成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他的家不大，但是因为东西太多而显得拥挤的，杨辉屋子里照片就挂了半墙，满满的生活气息。
　　杨辉爸妈都不在家，他热情而又自然地接待了两人。湛蓝对物品摆放的熟悉程度充分说明他来的有多么频繁。房间很高的位置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复旦。杨辉看她出神，顺着目光看过去也只笑笑，他考得很好，上复旦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
　　“那你和林渊岂不是又要做同学了？”陈序成没忍住，顺口问道。
　　杨辉眨眨眼睛，有些惊讶的样子，“啊？我记得……”他求证似的看了湛蓝一眼，“我记得他昨天跟我说他准备报人大啊。”
　　脑子轰的一声炸了。湛蓝摇摇头，“我不知道，没问他。”
　　是谁说的复旦，复旦？教室后贴的理想大学，是谁一笔一划写的复旦？她又是为什么铁了心要去上海或者周边？
　　偏偏这时爸爸的话在脑子里回荡：我帮你打电话问过招生老师了，你的分报浙大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她在祈求什么？祈求杨辉故意撒谎骗她？还是祈求自己不要被录取？

　　“你没事吧？”杨辉看她脸色不好小心地问，“中暑了？要不要喝点水？”陈序成摇摇头，湛蓝站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半天，拉着杨辉走了，“别管她，咱们打会游戏。
　　独自坐了一会陈序成才有些感谢湛蓝，把她独自扔在那儿。她拿出手机，上了□□，一大堆消息涌出来，都是群里无意义的刷屏。她一个个关掉，看联系人，旗帜不在线。不知道他没上号还是隐身。她嘴唇动了动，关了□□发了条短信：你打算报哪儿？
　　发完短信一时坐立不安，像是坐在教室明知道办公室里成绩单已经打出来却还在掂量要不要去看，可是手机始终沉默，没有带来任何消息。
　　手机的突然振动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慌慌张张地解锁，手指抖的几乎要把手机摔到了地上。却不过是段慕嘉的消息：在不？群里有人问你报哪个大学，我直接帮你回答南大了。
　　那一刻，知觉和痛苦重回四肢，她狠狠掐着掌心，制止自己朝这个无辜的人咆哮。

　　杨辉和湛蓝打了一下午游戏才招呼她，“出去吃晚饭吧。”
　　陈序成把手机塞回口袋，笑了笑，“好啊。”
　　饭馆是杨辉挑的，三个人来了直接上了二楼，里面灯光幽深，装饰都以蓝紫色为主，典雅深邃，人不多，放的音乐缓慢空灵。
　　“你打哪儿找的地方，不错。”湛蓝随口说，拉开椅子坐下，陈序成就坐在他身边。他们俩都不是对吃很讲究的人，杨辉就按照自己的口味随意点了菜。
　　“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饮料吗？”服务员彬彬有礼地问。
　　“啤酒吧。”杨辉扫一眼，湛蓝说：“好啊。”陈序成点点头没说话。她的酒量不坏，至少喝啤酒是没问题的。见两人没有反对，杨辉就说：“拿一瓶啤酒。”
　　点了菜上的也很快，主菜就是烤三文鱼。酱汁美味到让人想哭。三人各自下筷，吃的津津有味。杨辉亲自开了啤酒，湛蓝说：“嗯，我看你倒的怎么样。”一副等着他出丑的表情。杨辉懒得理他，各自斟上，沫子都恰好没有溢出来。
　　陈序成端起来喝了一口，清凉爽口，也不是很涩，配上嫩滑的三文鱼恰到好处。陈序成学着杨辉把酱汁浇在米饭上。没人提出碰杯，大家自顾自地喝酒，随口聊一些班里趣事，说不出的舒服。她刚有些沉醉于这样的氛围，就听到了刺耳的短信提示音。
　　林渊：我打算报人大了。
　　她只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内容的提示，笑容僵在嘴边，没有解锁，直接按灭了屏幕收回口袋。
　　吃饭聊天，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三人都吃完一满碗米饭。湛蓝和杨辉也没有追问陈序成情绪的突然低落，只是继续黑一黑班里的男生，吐槽一下文综地理的变态题。

　　“对了陈序成，你打算报哪所大学？”杨辉又一次倒满酒，随口问道。
　　“提前批浙大。”陈序成耸耸肩，好像满不在乎地说，也接过来啤酒瓶倒酒，“某人不是一直说要去复旦么，我本来打算一批的志愿都围着上海报的。”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敛回目光。
　　“陈序成你小心点！”湛蓝一把扳正了瓶子及时阻止啤酒漫过杯子。
　　“这么想其实最傻了。”杨辉端起杯子，灯光折射，那杯液体流光溢彩，映衬着他修长的手指，“为了一个人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陈序成下定决心不去争论，扭头看向湛蓝，“你打算报哪儿？也去上海？”
　　“政法。”湛蓝仰头喝完，“中国政法，学法律可不用学高数啊。”数学是湛蓝永恒的痛，作为高中一半时间都上不了一百分，常常总分还没有林渊一卷分高的人，湛蓝早已学会自黑。
　　“我记得，蔚晗考得不错？”陈序成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两人，湛蓝没什么表情，点一下头，杨辉说：“全省五十名，当然不错。”
　　“那就是北大了。”陈序成拍拍湛蓝的肩膀。“不想跟她再见一面？我们过几天报完志愿就出发旅游去，来送我吧。”
　　“挺好的，”杨辉接过话，“去吧。”
　　湛蓝却没有回答。随手夹了几筷子菜递到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