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不易》风·羽

9、第一篇日记

　　清晨的阳光穿过小阳台和窗帘未合拢的空隙映在水泥地上，闷在被子里的手机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女孩的睫毛微微颤动，缓慢地睁开眼，茫然地凝望天花板。两年并不足以让她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即使醒来意识依旧模糊。
　　她按了闹钟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心里习惯性地唏嘘一下，再看看自己似乎睡得香甜的室友们，清清嗓子出声：“起床了。”她声音不算大，也没指望她们醒过来。她平时背单词总会早起，而室友们在与懒觉的挣扎中浪费了一两年的青春后痛心疾首，从此她就担负了喊剩下三个人起床的重任。
　　“起床了！”她酝酿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具穿透力的呐喊，这次她满意地发现其他人终于有了反应，却与往日睡眼惺忪鼻音浓重的样子全然不同，三人没有赖床纷纷坐起，整齐划一地出声：“小成，生日快乐！”
　　陈序成有些惊讶，自然也有些感动。“你们今天提前醒了？”日子过的昏昏沉沉，她连自己的生日都快忘了。
　　“当然，为了你一晚上都没睡好，你可得好好回报我们！”室友眼中带有不怀好意的神色。陈序成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别说话，打电话给妈妈。她用乡音抒发感情，她们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懒洋洋地穿上衣服。

　　“好吧，看在你们居然起了那么早的份上，我今儿BG。”陈序成挂了电话，一边登□□一边慢悠悠地说，空间有好多留言，都是祝她生日快乐的。
　　BG就是报告的缩写。在浙大，打报告就是请客的意思。那三个姑娘一听就兴奋起来，开始讨论去哪儿吃，“去堕落街吧。”陈序成一边挨个回复谢谢一边提议道。
　　“不要！”于雪琴脱口喊道，而后心有余悸地解释道：“你们忘了？上次我去吃了顿烧烤，回来肚子疼了半夜。”大家回忆起确有此事，面面相觑。
　　“那么不吃烧烤不就行了，我可请不起你们下馆子。”陈序成放下手机，似笑非笑。
　　于雪琴表情有些纠结，另一个姑娘则嘻嘻哈哈接道：“便宜不了你，去就去，可是你可不能光请吃饭，怎么说也得先逛个街唱个歌再说吧。”
　　“那自然那自然。”陈序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过大小姐们能先从床上下来吗？”

　　大家嘻嘻哈哈，当真挨个爬了下来，冲去洗漱。陈序成算不上吝啬，但也没有有事没事就请大家吃饭唱歌联络感情的习惯，能敲诈一顿自然惊喜。陈序成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才最后一个慢吞吞爬着梯子下来。
　　独自站在小小的阳台上时她望着学园里一片青翠，早起的学子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出门，步履轻快坚定。大学比中学复杂了很多，但到底还算是象牙塔，真正的社会有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不曾经历，却可见一斑。

　　从学校小门出去，在一条名为堕落街的的美食街上转悠。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在清晨回荡，唧唧喳喳的聊天声和着鸟儿的清啼。
　　手机铃声不期然地响起，陈序成冲他们抱歉地笑笑，看了眼来电显示为段慕嘉，便微笑着接了，“生日快乐。”电话那头传来意料之中的祝福，陈序成一句谢谢几乎同时说出了口。她当然知道他记得自己的生日。
　　“我已经到你学校门口了。你现在在哪儿啊？”段慕嘉的声音平静，好像说的是我刚吃了饭这样的话一样自然。陈序成微微张嘴愣住，这两年里段慕嘉和她联系很多，也来过一次杭州旅游，但像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确实意外。
　　她皱着眉呆了十几秒，段慕嘉耐心地等着什么也没说，最终她妥协了，“我在堕落街，我们学校的那个小门，你知道怎么走不？嗯，出来就是。”她扫过室友们闪亮亮的求八卦的眼神，又叹了口气补充道：“我室友也在，一起吃饭吧。”
　　挂了电话，她看着一群像是把她当食物意欲扑上来拷问的室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高中同学，在南京上大学，来杭州玩，想起今天是我生日顺便来找我。”她面不改色地说了谎，加重了顺便二字读音，把手机放回口袋。

　　大一下学期身边不少同学已经开始成双成对，她们寝室里，于雪琴还在和高中的男朋友纠缠不清，张慧宇身边从没缺少男孩儿，剩下一个陆琳，也是有准男朋友的人。唯独陈序成彻头彻尾单身。她长相不出众，但肤色白皙加分不少，加上她性格开朗幽默风趣，身边异性朋友并不少，按说找个男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有暧昧迹象的异性，这一点让她室友们的好奇心已经快要爆炸了。
　　兴致满满地等了一会大家都有些无聊，陈序成顶着她们怀疑的眼神早就觉得不自在，带头拿出手机看小说，另外三个有样学样立刻跟上。正玩得兴起，突然听到了面前一个不大的男声：“生日快乐。”

　　男生站在离陈序成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白衬衫，上面用黑色线条勾勒出一只懒洋洋地趴着的加菲猫，牛仔长裤白球鞋，背着黑色书包，笑容有些许拘谨。说不上多帅气，但是这样青涩的气质让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气质一般只属于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新生。
　　“早晨走的很早吧？吃早饭没？”陈序成抬头说话，利落地把手机锁屏收回口袋。
　　“六点多，在车上吃了。”段慕嘉简单地回答问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三个满脸怪异神色女孩，“我是段慕嘉，是陈序成的高中同学，在东南大学读书，你们好。”
　　“你好你好。”她们笑嘻嘻地回应了他。对视交换眼神和窃笑。
　　“我们还没吃呢，你也随便再吃点吧。”陈序成晃晃脑袋冲他笑了，明媚的阳光在她发丝间跳跃，段慕嘉一时看得出神，回过神来脸一秒钟涨红，在那三人探究的眼神下无地自容。
　　“快走啊。”陈序成有心替他解围，转身不看。

　　女孩儿们挑挑拣拣，最后也不过是找了个寻常的饭馆吃点包子喝粥之类，段慕嘉什么也没吃，拘束地坐着看。被他这样看着，几个人说笑也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吃完饭，陈序成问道：“你们说想要去哪儿玩来着？”
　　“唱歌吧！”“好啊好啊。”女孩儿们一锤定音。陈序成抱歉地瞅了段慕嘉一眼，祈祷他不讨厌唱歌。
　　就近找了KTV开了房间，段慕嘉除了开包厢时抢着付了钱之外始终不言不语，笑着看着她们高歌，她们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唱了几首发现他真的可以被当做背景忽略，兴致渐渐高起来，最开朗的张慧宇还主动来搭讪问他要不要跟陈序成来首情歌对唱，吓得他连连挥手摇头，涨红的脸在KTV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情歌？我一个人唱就行了啊。”陈序成一把抓起话筒，于雪琴立刻体贴地把她点的梁静茹的情歌提前，她跟着伴奏哼出熟悉的词句：“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段慕嘉不笑了，默默看着她。陆琳冷眼旁观，此刻凑到于雪琴身边耳语：“这位也太呆了点，不过好歹还不是块木头。”于雪琴抿嘴一笑，小幅度点头。
　　摸清了段慕嘉的性子，她们仨也不再开他的玩笑，自己玩去了。她们唱歌上了瘾怎么都唱不够，午饭直接在旁边的小店解决，段慕嘉倒是被撺掇着喝了几杯啤酒，脸红了一下午，说话倒是更放得开，餐桌上气氛也融洽了很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于雪琴、张慧宇和陆琳纷纷识相地托词离开，在段慕嘉看不到的地方冲陈序成挤眉弄眼。

　　“你想去哪儿吃？”傍晚下起了雨，他们收拾东西离开，出门时段慕嘉背起书包，撑伞到她头顶，才随意地问。
　　十月底的杭州夜雨已带有几分深秋凉意。陈序成裸露在外的胳膊起满鸡皮疙瘩，她一边后悔没提前看天气预报，一边咬紧牙关说道：“其实我们学校的伙食挺好的。”
　　段慕嘉轻轻笑了一声，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又对着风向倾斜，“那你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好了。”
　　扑到身上的冰凉雨丝少了很多，陈序成眼神复杂地看着男孩依旧微微泛红的面颊，什么也没说。段慕嘉也没找话题，他们安静地在雨中行走，周围不断鸣笛的车流、撑伞或穿着雨衣行色匆匆的人群都成了背景，所有的喧哗都被关在了外面。

　　过了紫金港校区的大门段慕嘉才笑着打破平静：“你这个东道主不给我介绍一下校园吗？”
　　陈序成当真不顾伞外冷雨，伸手指给他看：“这是蒙民伟楼，也就是国会，我们的学术报告和重要会议都是在这儿办的。至于蒙民伟是谁，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出名的科学家之类的吧？”
　　“这个矮矮的建筑就是图书馆，我经常跑来这儿蹭空调，外面还有好多供行人休息的地方，旁边那个超级高的建筑是行政楼，哈哈，他们好多学姐学长说这两个建筑有最萌身高差，我看也是，你觉得呢？”
　　“你看到的一大片水就是启真湖，名字是出自我们校歌《大不自多》里面的一句‘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对了，我有没有跟你吐槽过我们的校歌？简直了！军训时跟背文言文一样销魂！不过启真湖看着也不比咱逸湖大多少啊。我心情不好时也会来这边走走，水里也有鱼，乌龟倒是没见到过，从迪臣南路过去那边还有黑天鹅，我们说考试前能见到小鹅一定不会挂科，运气太好了！湖上那座桥叫阳明桥，我觉得应该是纪念王守仁的吧。”
　　“这是月牙楼，校史馆和科技馆都在里面，我们新生报到以后就去参观过，偶尔闲的无聊了我们也会跑去科技馆玩玩，那儿的好多展品挺好玩的。说是这楼从半空俯瞰像是一个月牙，我倒觉得是半个鸭蛋。不过从这儿穿过去可以抄近路回寝室。据说是同济承建的，我们都说这是完美的黑了同济。”
　　“宣山路走到头就是我们海洋大楼了，其实东西都搬空了，就是当做计算机中心用的，其实就是个网吧咯。我们选课就是在这儿进行的。”

　　说了半天，话唠发作的陈序成突然发觉段慕嘉已经很久没接腔了，顿时感觉有些尴尬，“额，你怎么不说话了？我是不是说得太多挺无聊的啊。”
　　“不啊。”因为近在咫尺，段慕嘉的声音很轻却听得十分清楚。“挺好的。”
　　明明不是什么暧昧的话，陈序成却莫名涨红了脸，在走到食堂之前再说不出一句话。
　　说是请吃饭，毕竟在校园，只是简单的自助餐，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到二十，怎么看都无法比拟去唱歌和吃午饭花的钱。她走了神，把餐具放到传送带上的动作略微停顿，段慕嘉的声音响起，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就当作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说不出话来，她只能闷头缩在他的伞下。
　　“去湖边走走好吗？启真湖，是这个名字？”段慕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陈序成一哆嗦，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等等！”她猛一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好在他反应敏捷往后一缩避开了。“对不起对不起！”陈序成赶紧转身面对他双手合十不断道歉。“别乱动，跑到伞外面去了。”段慕嘉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出这么句话。“你刚想说什么？”
　　“你今晚不回南京？那你住哪儿？”
　　“回啊，买了票，等会把你送回寝室就去车站。”段慕嘉若无其事地说道。
　　湖边没什么人，水很清。陈序成突发奇想要蹲下来玩水。段慕嘉不做声地站到迎风的地方给她撑着伞，她随意拨拉两下，沾湿了手，也觉得没意思，抬起头正撞上段慕嘉的目光。他个子长高了，但还是那么瘦弱，天空堆满乌云，月光却如此温柔。
　　“能别对我那么好吗？”话涌到嘴边，不经思索便出口。看着男孩身体震了震，她不忍地低头。
　　“有人也曾经对你说过类似的话是吧。”他的声音带上从未有过的冷淡，却让她感到更加熟悉。
　　“段慕嘉。”陈序成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她见了他的侧脸，到底有些心软，咬咬牙接着说，“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你喜欢我。”段慕嘉语气平平。
　　“重点是，你这样对我，我会很困扰。”陈序成盯着水里行政楼的倒影，“我从前错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也错。”她想，她有些明白林渊与她绝交时的心情了。
　　林渊，这个名字太久没人提起，一时想起竟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