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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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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羽玄鸟收起三丈来长的翅膀,稳稳落在清宵殿中的一处空地上。落地的狂风压弯了草木,似个圆形波纹向外扩散。玄鸟抖了抖头顶处的五色翎羽,颇是华美繁丽,若是忽略身上某处羽毛稀疏的话。
尘渊原本在亭中烹茶,此刻正偏头望着他们,清冷的脸上含了丝笑意,刹那间万物含春。
白芷手脚并用地下了玄鸟,几步跑到他跟前,蹲地,托腮,傻笑,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酒送到了,我没偷喝。”白芷咧嘴笑着,若涵的“若”是哪个“若”,“涵”又是哪个“涵”,她心中早已不记得,只顾着将脑袋往尘渊身旁凑了凑。
意料之中,一只手掌覆之而上,轻轻揉了揉。
而后尘渊将她扶起,坐在自己身旁,静静听她将今日所见所闻细说。
胥歌知情知趣地在凉亭外看着风景喂着鸟。
“来,张嘴。”胥歌递了个果子,玄鸟乖乖吞了,又不自觉地将头往亭间偏了偏。
“你这样直直瞪着,难免叫别人不自在。”胥歌将它的头往自己这儿比了比:“要学我,用余光瞥。”
玄鸟闻言,觉得自己虽是个鸟,却很有节操,是以它认为自家主子这番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于是它一身傲骨,颇有气节地……点了点头。
此时,亭中的白芷正兴高采烈地说到画卷处,略一停顿,将自己受伤之事略过,直接跳到了胥歌府中的仙婢身上。
尘渊似未注意那短暂的一默,只是应了一声,示意她往下说。
胥歌竖起耳朵听了半响,等到那玄鸟被喂得直打饱嗝,他才抬脚跨进亭间,撩了衣摆坐在他们对面。
尘渊烹的茶素来味醇而清,堪称一绝。胥歌乐呵呵地看着他沏了一杯,乐呵呵地准备伸手接过,乐呵呵地看着杯盏在空中转了个方向,搁在了白芷跟前。
胥歌的手僵在半空,语气万分感慨:“尘渊,你变了。”
白芷手一歪,洒了几滴茶水,眼神却在那二人间转得欢快,企图找出些压抑而热烈的火花来。
只是……
尘渊的神色素来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也就罢了,怎的那胥歌的眼神中,竟带着些许欣慰。
话本子上可不是那么写的呀!
白芷揉了揉眼睛,准备看仔细些,再抬眼时胥歌却已收了视线。
他自顾自沏了杯茶,平平淡淡地道了句:“话说,你可还记得若涵神女?”
白芷闻言,顿时茶也不喝了,端端望着一旁的尘渊。
只见他略一沉吟,白芷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生怕他说出“她近来可好”或是“我自是不敢忘”之类意义深远的话来。
而尘渊,果然不负所望。
“不记得。”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白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胥歌则意料之中的斜扬嘴角。
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尘渊身为天尊,心中端着的自然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以及……胥歌抬眼,瞥了瞥捧着杯盏,荡着脚丫,在一旁傻乐的白芷。
只不过他此番有事前来,少不得要将若涵之事同尘渊再说上一说。
白芷等他三言两语将那事说完,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将手伸进广袖中摸索了一番。
自他在广袖中掏出玉柬及锅铲后,每每他将手往广袖中一伸,白芷都十分惶恐。
这回,胥歌摸索一阵,掏出来个折子递到尘渊手中。
白芷方知,此事还有下文。
是说,那若涵神女确确实实对尘渊动了心。
她受伤后在自己府邸躺了一万多年。万年间,所有上门提亲的人都被她婉拒,一颗心在尘渊身上拴得死死的。
近日听闻她身子已大好,又不知从哪里听说尘渊自从伤了她后,心有愧疚,才会向天君自请将宫殿挪上天外天,又下界寻了虚缈山上的默玉砌成宫墙,以防灵力溢出。
是以她觉得尘渊这么做都是为了她,更是心心念念要上清宵殿报当日救命之恩,于是硬是托了她父君给天君递了折子。
天君不好拂了武德星君的面子,一边又暗自揣测尘渊是否当真与若涵神女两情相悦,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大手一挥拎了自己儿子去清宵殿探探尘渊的意思。
被拎到清宵殿的儿子如今抿了口茶,挑眉问道:“尘渊,你是个什么意思?”
“她若要来,我自当款待。”尘渊拿食指轻轻扣着杯沿:“我不经意间误了她万年,想来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
胥歌自尘渊处得了话,自然要去回禀天君,也不多做停留,当即召了金羽玄鸟欲走。
尘渊送他至殿门前,回来时手上却多了盘冒着热气的物什。
白芷盯着那盘中颇是软糯的点心许久,一边小心翼翼伸手戳了戳,一边朝尘渊眨了眨眼:“这是?”
“棠梨卷。那日你说想吃,我便想试着做做”,尘渊拿起一个放在她掌心:“第一次做,你尝尝如何。”
起初,白芷还极为腼腆,极为矜持地轻启朱唇细嚼慢咽,待尘渊转身的当口,已是目露凶光风卷残云,咀嚼之狠,吞咽之猛,天地都为之变色。
尘渊不过为她倒了杯茶的功夫,再回过头来时,她已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打着嗝。
白芷入住清宵殿这几天,身为仙婢该有的勤慎肃恭倒是半点没学会,却将某类肥头大耳四肢短小的牲畜的生活方式,摸索得很是透彻。
现下,茶足饭饱的她,已然有些犯困。
半梦半醒之间,她还隐约察觉到脚踝处萦绕着一股暖意。
白芷用灵台处尚存的几缕清明思索了一番,觉得脚踝处的伤早已不碍事,至多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由此,她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一旁,尘渊将她的脚踝握在掌心,以灵力轻柔裹着,眼见那条红印淡去,才轻手将它笼进烟纹淡青的裙裾中。
“我记得,你从前划个口子,都是要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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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宵殿里的日子过得飞快,白芷白天研习各类书籍,修炼内在灵力,晚上就翻窗入室找玉莲子,修炼外在体力,也算是内外兼修,日子过得颇为充实。
自那日后,每日睁眼,书桌上总有一盘冒着热气的棠梨卷。起初,她吃着点心还会赧然地红一红脸,几日过后,已能神色自如地叼着棠梨卷在尘渊跟前晃荡了。
白芷觉得,做人需心怀感恩,别人投桃,你就得报李。如今别人投了盘棠梨卷,她自然也得回报什么才不显失礼。
是以,当尘渊发现花圃百花凋残,池塘浮尸遍布,竹林一片狼藉时,他觉得该去同那肇事者谈谈。
“小芷,其实浇花、喂鱼、修缮竹林这种事,不必你亲自动手。”尘渊不愿伤了她的心,又不能眼睁睁见她拆了清宵殿,便硬生生将她那些杀伤性举动换成了几个委婉的词,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谢意。
然而他这厢是委婉,白芷那厢却觉得是客气。于是她当即摆摆手,语气甚是恭敬地回答:“我身为仙婢,这些自然是我分内的事,你且安心交于我便是。”
尘渊默了默。
“小芷,其实浇花不必午时用冰水,夜里用热水。”
“诶?”
“其实鱼食只需撒几把,不必因为池塘大就整盆倒入。”
“诶?”
“其实竹叶可以任其生长,不必把每根竹子都削成棍子般。”
“诶?”
说罢,尘渊望着她仿佛已不能思考的模样,怕她太受打击,还牵起嘴角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自此,白芷每日在清宵殿中所做之事就是研习仙术,或是无限哀愁地揉揉自己越发圆润的脸。
一夜,白芷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身起来,准备例行翻窗时,心中却莫名地一抽。
她愣了愣,摊开掌心,只见一道符咒泛着金光一闪而过。
若她没有记错,此咒只有在仆勾山有难,山间精魅彼此示警时才会用到。她在仆勾山修行万年,此咒都不曾显现,怎的此时……
她一时顾不了许多,蹑手蹑脚地出了殿门,当即腾了朵云,披星戴月地往凡间赶。
俗世的月光不似天外天的清明,似层薄雾笼在山水之间,以至于白芷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愣是没找到回仆勾山的路。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有个人影风驰电掣般行近。
她借着月光瞪着眼睛瞧了半响,才看清来者一袭兽皮裹身,背手执刀,三股黑发编成的及腰长辫腾在身后。
看上去……很是杀气腾腾。
白芷在问路与不问路之间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两眼一闭两手一伸,将那人拦下了。
正在赶路的男子眼见有东西挡路,当即也不废话,挥刀就砍。
白芷只觉得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眼前一阵缭乱,身体却还来不及反应。
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它,扯开嗓子一声怒吼:“有种别砍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