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柳杨传六 ...
-
立志成为大丈夫的柳杨,为践行诺言,开始外炼体魄,内养胸怀,结果一不小心脸上吃出了肉,嘟嘟的,常常勾得天子手痒,于是柳杨又添了一项烦恼——天子手太贱,老爱偷捏那两坨多余的肉,弄得他都有毁容的危机感了。
李安羡则发觉他的小猎物最近一扫往日懒惰之态,变得十分勤快——让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考较时,烂熟于心,张口即来。
让习拳脚骑射,一声儿苦和累也没叫过。闲时还大展拳脚,三天两头鼓捣私房菜,献宝给他,吃得他不仅爽在嘴里,心也美得千言万语不能形容尽。
上朝下朝跟换衣袍冠带,柳杨脸上笑容浅浅,往日的不情不愿奇迹般的没了,取而代之的乃满满地温顺,诸如此类不同,那是三言两语说不尽,天子的心情那是四月的天——风和日丽,美飘飘,走路带风,连朝堂上敢于挑天子不是来谏言的臣子们,都觉近来天子比较好说话。
故而从上到下,一派和谐。
这日,李安羡下朝,迫不及待的回到上阳宫,没见到柳杨如往日那般迎上来,询问宫人,说是去了校场。他转而跟了去,到校场大门口,远远看见有侍卫模样的人跟柳杨在说话,走进时,那人急匆匆的绕另外一边去了。
李安羡很奇怪。柳杨在宫里的人缘好,他知道,可这人一看,就有那么点,形迹可疑。
柳杨回头见天子来了,小跑到对方跟前,笑道:"陛下,我今天每一箭都射中靶心了呢!"
李安羡看柳杨满头大汗,很自然的掏出一方帕子给柳杨擦汗:"小柳儿大有进步!"
柳杨夺了帕子,胡乱擦了一通,两眼放光的道:"我有进步,陛下是不是该给奖励?"
李安羡按照老规矩,捏了一把柳杨的脸:"不离谱我就答应。"
柳杨道:"陛下带我出宫吧。"
李安羡皱眉:"你怎么突然想要出宫?"
"每年这个时候帝都都很好玩啊。"柳杨毫不犹豫的道,李安羡听了失笑道:"看你这些日子勤快了,以为你不贪玩了呢。"
柳杨追问:"陛下到底答不答应我?"
"我要不答应,你又该如何?"李安羡忍不住又逗柳杨,结果惹来对方一个白眼,"那陛下就天天吃御厨房吧!我金盆洗手,再不动锅铲了。"
李安羡口腹之欲甚少,可柳杨的心意,他从来不会拒绝的。他道:"那好,过两天我带你出宫。"
****
出宫那日,天公作美,是个好天,天时地利,人不和——一出宫就遇上了荆王岳铮。
春日绵绵,山清水秀处乃绝佳的踏青之地,听闻近来荆王要娶王妃,这会儿凑巧碰上的,正好有个大家闺秀。
济慈寺乃帝都有名大寺,香客常年络绎不绝。岳铮特意护送那女子来寺里上香还愿。
四人不期然撞到一处,柳杨毫无准备,对西山狩猎那一日他心有余悸,见了岳铮就忍不住哆嗦。
岳铮跟李安羡寒暄过后,看向他就笑道:"你还在怪我西山狩猎没保护好你?"
柳杨心知自己反应过度,多半适得其反。于是,他冷哼一声道:"我这人大度着呢,王爷别把我想得那么小气!"
岳铮道:"那就好。"
因李安羡是微服出宫,马车里的女子也不知天子驾到,她的小丫头从车里冒头催促,岳铮抱歉的看了一眼天子,遂告辞引人离开。
柳杨见岳铮似乎很紧张那女子,很奇怪。李安羡道:"他以前看过不少女子,有些婚期都已定下,但最后总是不能有结果。"
"为何?"柳杨不自觉想起那个面容儒雅,疑似天子兄弟的男人。
"大概是没遇见对的人。"李安羡含糊的答了一句,心思却转向了另外一厢——好友岳铮跟他的九弟以前关系密切,就他所观,大有暧昧之意。如今二人几乎不碰面,他暂时忘了这茬儿,此刻一想起,他倒顿悟一件事——他的九弟性情看似温和,实则狠辣冷戾,万一和岳铮真有情意,藕断丝连,照那性子,多半对岳铮身边的男男女女有敌意。
李安羡向来不怎么爱管臣子的私事,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他自己还没个着落,自然不可能多管别人。
他只道柳杨还是他来照顾,少托他人之手,免得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柳杨来寺院,除了上香拜佛,还对天子说一定要尝尝济慈寺的素斋饭。两人中午在寺里用了饭,午后歇在庙里的客寮。中间上茅房的空隙,柳杨终于跟一个人接上了头。
于嘉见到柳杨,道:"看来你不信我的话。"
柳杨道:"你跟我说你有花娘的消息,说吧。"
"前些日子,你不是和那人一起去醉卧桃花见到花娘了吗?"于嘉问到。
柳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不是花娘。"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亲人,他再没心没肺,也能分辨真假。
于嘉笑了:"你看,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来蒙骗你,你却一直讨好他。"
柳杨也笑道:"难不成你让我去刺杀他?他可是天子,你这是让我弑君,与一个王朝为敌?"
这般赤裸裸的质问,于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凝滞。良久他道:"岳铮不会放过你,西山狩猎他能杀你第一次,以后便有第二次。"
柳杨将偏了话题截断转正:"我今日来,不是来听你假惺惺的担忧,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花娘的消息?"
于嘉道:"何必这么心急,我话还没说完,花娘在何处,你最好去问问岳铮。"
"问他?"柳杨冷冷道,"你不是知道那么多吗?为何现在要让我去问别人了?"
于嘉道:"去与不去,就看你怎么决定。闲话不多絮,告辞。"
柳杨见于嘉离去,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拳。许久他深呼一口气,吐掉后,调整好情绪,便毫无异样的回到客寮。
晚些时候,两人安安稳稳的回宫。捻指几日过,久居云台山虔诚礼佛的太后归京,夜来,于甘泉殿开家宴。但凡在帝都的公主王爷,均在邀请之列。
柳杨不适合出现在家宴上,独自一人留在上阳宫。到就寝时分,有小太监来禀报,天子宿在淑兰殿。
宁贵妃的寝宫便是淑兰殿。柳杨头一次听到李安羡夜宿在女人房里,感觉颇为微妙。
半夜时分,风吹得窗棂登登作响,柳杨睡眠浅,迷迷蒙蒙起身去关木窗,转身时,不防背后有一人,他唬了一跳,急揉眼一看,果真是西山狩猎那日用箭射他那人!
"你你你——"柳杨结结巴巴,没抖出一句利索的话,却听那人道,"你跟皇兄是何关系?"
对方没一上来就掐他脖子,柳杨稍稍放心。他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人是怎么突破宫里的守卫潜入的,一边吞吞吐吐道:"我,我,我——"
"你是皇兄的男宠?"那人冷言问。
柳杨一狠心点头。这时候,抱稳大腿才对。
那人又道:"你在撒谎。皇兄并未碰过你。"
柳杨忐忑的低头,心底暗想,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本王不管皇兄为何不碰你,"那人顿了顿,威胁道,"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被本王杀死,一个是死心塌地成为皇兄的人,不要肖想他人!"
柳杨听得肉跳,但最后一句,他有疑问:他肖想谁了?
那人眼含轻蔑,骄矜道:"别忘了你只是个低贱的仆人,以后若再让本王看见在荆王跟前没有尊卑,后果自负。"
说罢,如鬼魅般来,又如鬼魅般去。
柳杨擦了擦额头冷汗,似在梦中。
临近天亮时,朦胧中察觉身边有人,柳杨睁眼,李安羡正深深凝望他。
柳杨嗅到天子身上有馥郁的香气,那味道与宁贵妃走路时长带的香风很相似。
柳杨缩入被中,睡眼惺忪道:"陛下怎么这么早就舍了温柔乡?"
李安羡轻笑道:"我正是来找温柔乡的。"说着掀开被子,挤上榻。
柳杨跟李安羡同床共铮的次数不少,加之近来天子还算有信誉,他向一边挪了挪,懒懒道:"这都到了春天,已经不需要我给陛下暖床了。"
李安羡脱了外套,只着里衣,眼看柳杨要睡过去,他忽地凑上前在那微微张开的唇上蜻蜓点水一下。
似惊雷横贯脑后炸响,柳杨唰的一下睁开眼,手脚并用的往后退,若不是腰被一只手勾住,就该掉地上了。
天还没亮,就跑来吓人,柳杨心中火起,想起昨夜惊魂,怒道:"陛下,有句话我要问你,你打算让我一辈子就这样呆在你身边?"
最初,他以为自己是个前朝老臣的遗孤,天子夺他自由,他心不甘情不愿,之后明白自己身份有大问题,有人要杀他,能够暂且保护他的只有天子,所以再多不甘,他也铆足劲儿的讨好天子,此刻,他却无限烦恼——他最擅长找到自己的位置,曾经在勾栏院也罢,后来入宫也同样,他的底线是保住小命儿,不牵连他人,眼下,都被触及了,柳杨恼火又无法心安,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一步险棋。
李安羡本来逗人玩呢,没料惹出这句话,听柳杨说的不像是气话,他端正了态度,想了想道:"难道这样不好?"
天子的霸道让柳杨一噎。他不耐烦道:"我没跟你闹着玩!"
柳杨这人懒,但该眼明心净的时候,他也不会犯糊涂。李安羡整日跟他混在一块儿,起居一致,他若有心害天子,只需劳神搞到一包毒药,或者趁天子背对他时,捅上一刀——于他而言,弑君的机会太多。
这个人给他的信任太多,多到他难以置信,难以承受,他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煞费苦心的欺骗他,利用他作饵钓其他的余孽。
当今天子,是那般高傲伟岸的男子,自有手段计谋,拿命去哄一个小人物,根本不值得。
他是前朝皇族余孽,这个身份不论真假,他猜李安羡根本不知道。
如此一来,他更烦恼。坦白,看李安羡会不会如其父一般对前朝皇族不心慈手软?不坦白,他与这人朝夕相处,如何瞒过一生一世?
李安羡察觉柳杨很烦躁。他拍了拍对方的脊背,道:"小柳儿,你真不喜欢我碰你?"
他心思如明月,清楚明白,柳杨却视而不见到如今。他克制着,不多做强迫,可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柳杨垂下眼眸,半晌他道:"陛下,我喜不喜欢,有关系吗?"
"如果没有关系,你还有命在我跟前大呼小叫?"李安羡伸手弹了一下柳杨的额头。
柳杨一直在天子面前没有尊卑。事实上,因为天子,他在许多贵人面前都没尊卑。
天子把他给宠坏了。
柳杨现在才察觉。
一霎时,所有烦躁,不甘,偃旗息鼓。他闷声闷气道:"陛下,你是天子,天威难测,有一天,你会不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李安羡搂住柳杨,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话语一低,他对柳杨耳语一番。
柳杨的脸很不争气的一红,然后又一黑。他把天子的脸推开,凉凉道:"天亮了,咱别做白日梦了。"
李安羡笑道:"小柳儿,别害羞。"
柳杨怒道:"陛下,你还要早朝呐!别赖在床上了。"
李安羡瞥了一眼天色,抱住柳杨蹭了蹭,道:"让我睡一会儿,昨夜里一宿没睡。"
柳杨一听,鼻孔冷哼一声,心道跟美人被翻红浪一夜,累了就跑他床上来歇歇。
李安羡闭着眼又道:"跟宁贵妃下了一宿棋,这个女人下了一手烂棋,以后再也不跟她下棋了。"
柳杨没来由的有些高兴。
李安羡又嘴巴不闲的道:"某人下棋也烂,可我仍然愿意天天陪他下棋,小柳儿,你说,这是不是同人不同命?"
柳杨怔了怔,随后才道:"那真是幸苦陛下了,他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献丑了。"
李安羡笑了起来。柳杨闷了好一会儿,直到抱着他的人都快睡着,他才犹犹豫豫的道:"李安羡,昨个儿夜里,有个王爷潜入上阳宫警告我不要肖想荆王。"
柳杨决定,有些危险人物,他还是扔给天子去处理。
李安羡猛然睁开眼,眉头皱起:"他来找你了?"
柳杨问:"他是谁?"
"我九弟。"李安羡顿了顿,又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
李安羡如何处理他的九弟,因着那外表斯文的九王爷再没夜闯上阳宫,倒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对方似忘了他般,那姿态像全把他当作宫里低贱的小太监,柳杨也就懒怠去管。
于他更重要的,柳杨心忧花娘。于嘉的建议死死的钉在脑里,让他寝食难安。他想问荆王,可对这个意欲杀他的人,畏惧总能使他忐忑和犹豫。
思来想去,他知道人必须要见,但得又有保障。柳杨在天子面前略略小意儿,要哄天子答应让他去荆王府小住一两日。
李安羡道:"之前不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去荆王府么?还说讨厌荆王,怎么现在忽然想去了?"
柳杨道:"宫里太闷,陛下又不许我独自在宫外,荆王很受陛下信任,再说我也在他府上住过,我去那儿解闷,陛下总能放心吧?"
"解闷?跟我呆着很无聊?"李安羡挑眉,柳杨小孩心性,他从没想过小柳儿跟岳铮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柳杨道:"陛下日理万机,哪儿来的空闲跟我待一块儿?"
李安羡闻言一笑:"你在抱怨我这些日子少陪你了?"
柳杨适时的低头不语。实际上,天子太闲了老陪他就会忍不住吃他的豆腐,但他不能说实话,只能无声胜有声了。
"难得——"李安羡非常喜欢柳杨多粘自己一些,"也罢,随你。小住一两日就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两人悄悄地去荆王府。
岳铮热情地接待了他俩。期间,柳杨和李安羡寸步不离,把他急得不行。临行回宫时,岳铮对天子道:"怀慈,柳杨还是放在我这里,宫里人多嘴杂,你又太稀罕他,万一谁把风声透露到太后跟前,怕是要起不小的风波。"
宫里的都是人精儿,天子膝下无嗣,临幸后妃寥寥,虽说不近女色,有圣君之相,但子嗣绵延也是社稷大事。众人皆知,太后念叨此事已至走火入魔,倘若让她知晓天子迷恋身边的一个美貌小太监,那就不得了了。
李安羡沉吟。
"我听说太后寻到了民间的神医,已举荐给你。"岳铮扫了一眼闻言十分郁闷的天子,笑道,"神医肯定确定你身体没问题,太后吃了这定心丸,一定会琢磨你心里藏了什么念头。"
太后是浸淫后宫勾心斗角数十年,琢磨人心很有一手。李安羡哪里不清楚太后的厉害,只是把柳杨放在宫外暂避风头,总非长久之计。
岳铮又道:"怀慈,一口吃不成胖子,太心急不好。你既然看重他,就别把他置于危险。"
李安羡叹口气,道:"只得如此了。"
想到两人朝夕相伴暂时难得偿所愿,他心里就是一阵不舍。这时,又听岳铮道:"怀慈,你有几个孩子,这件事便容易多了。"
李安羡一愣,摇头笑道:"你倒跟太后一路了,我正当壮年,这事儿无须着急。"
岳铮道:"你把这话理直气壮的去太后面前说说,看她能饶了你!"
李安羡干笑两声。太后教子从小严格,他可不敢去触霉头。
蹲了个茅房回来,恨不得把自己挂在裤腰上的天子竟然答应自己暂时住在荆王府,柳杨惊得合不拢嘴。
天子回宫前,岳铮寻了个借口把地儿留给了两人。柳杨望着李安羡的眼,里面的柔情与难舍,他想装傻都难。
佯装咳嗽一声打消不自在。
柳杨心里想着终于过了明路,这样他待在荆王府,岳铮再凶恶似狼似虎,对他不利的事儿都得掂量掂量,毕竟,环境不同西山狩猎那日的混乱,可以浑水摸鱼。
李安羡平平淡淡的叮嘱了几句,柳杨乖宝宝一样全部应承下。
终于到无话可说时,李安羡一把抱住柳杨,抬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先在唇上亲了一下,被突袭的人瞪大了眼,忙不迭要推开人,对上天子的眼,却僵住。
"我们要分别一段日子,临走前,小柳儿没有什么可说的?"
柳杨把李安羡对他好好吃饭睡觉天气变凉注意保暖之内的叮嘱全部照搬。
李安羡沉默了半晌,幽幽道:"还差一个。"
柳杨一开始还犯懵,后来明悟,脸上羞臊,却强撑装愣冲傻:"趁着天色还好,赶紧回宫吧!"
李安羡定定的凝望,干脆伸手先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然后去点柳杨的唇。
这一副小孩儿要糖吃的不依不饶样,柳杨心里跟放了一只猫爪子,扰得他快抓狂。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或许是天子的眸光太不正常,柳杨不知为何脑门一热,鬼使神差的踮脚凑上去亲了一下,然后飞快的垂头,推人,背到一边去狂灌茶水。一气呵成,完了他还不忘撵人:"好了!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