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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柳杨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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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上下来,柳杨再不敢偷懒,骑马紧跟荆王岳铮身侧,若对方不拒绝,连上茅厕,他也不落后。
岳铮多了这只甩不掉的跟屁虫,忍不住打趣儿道:"马车舒服吗?"
柳杨垂头恨恨道:'你的马车没打扫干净,里面有虫!"
岳铮故作惊讶道:"什么?有虫?多大的?会不会咬人?"
柳杨知道岳铮在笑他,这人明知车里有天子,还不跟他说,分明就是乐得看他笑话。瞪了岳铮一眼,惹来对方大笑,柳杨发誓,他再也不跟姓岳的混蛋多说话了!
至西山,安营扎寨完毕,各处巡逻守卫的兵将布置好,已到日落时分。岳铮领着柳杨入天子营帐,正巧宁贵妃从帐内走出。
两拨人一见,免不了相互见礼寒暄。宁贵妃问:"荆王爷,这位小公子面生得紧,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岳铮道:"娘娘,这是本王的外甥,从小体弱,养在南方,第一次入京,甚少见人,"说到此处,转向柳杨道:"杨儿,还不拜见娘娘。"
柳杨依言垂首行礼。宁贵妃上下打量毕,笑道:"如此俊秀儿郎,世间罕有,既是荆王爷之外甥,想来武艺骑射亦必惊人。"
岳铮笑呵呵的绕了几句,宁贵妃不再多问,施施然离去。柳杨站在帐门口,目送贵妃,回头对上岳铮的目光,心头咯噔,似有所悟,问:"你这么看我干嘛?"
"柳杨,本王就送你到此处,你进去吧,"岳铮作势要走,柳杨一把拽住他的袖袍。
岳铮道:"陛下在里面。你在此处与本王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可不好。"
对方的表情太欠揍,柳杨左右环顾,然后威胁道:"我不管,这道门,要入一起入,你要敢撇开我,我,我——"
"你什么?难不成你敢大叫非礼?"
柳杨被岳铮调笑的口气憋得脸涨红,正要扑过去不要脸的抱住这人的大腿撒泼不放,账门一动,李安羡现身,看了看纠缠的两人,道:"你们都进来。"
进账,李安羡与岳铮先商议了一会儿事。柳杨听不懂,小心翼翼的降低存在感。晚些时,天子留下二人共用晚膳。
中途,岳铮尿遁而去,柳杨跟之不及,暗恨非常。
账中无六耳,天子盯住坐立不安的某人,许久道:"狩猎一旦开始,你莫要单独行动,跟紧岳铮,他会好好保护你。"
柳杨沉默点头。天子忽然向他的脸伸手。他扭腰避开,头偏向一侧,闷闷道:"陛下,我可以走——"
"不可以。"李安羡十分不喜柳杨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沉声道,"你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柳杨闻言心中极怒,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架上宝刀,腾的站起道:"我没忘——"
他疾步冲到架子旁,一面去掣刀,一面吼道:"若这张脸毁了,陛下是不是就能罢休了?"
说着刀出鞘就往脸上抹,李安羡惊出一身冷汗,劈手夺去宝刀,瞪了气鼓鼓的杨柳好一会儿,才又好又好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说毁就毁,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柳杨赌气道:"陛下又没生我养我,管这不嫌多事?"
李安羡见柳杨生气,脸色如云霞,双目若坠星光,观之可爱不已,心动而意软,遂后退一步道:"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也罢,我不与你计较,你莫要怕我,这些日子,我不动你可好?"
柳杨看向天子,心估自己若再僵持恐生其他变故,点头道:"你说话要算话。"
李安羡道:"你不避开我,我自守诺,但你若躲我怕我,我心不悦,就另当别论了。"
柳杨冷哼一声,转生径自甩帘离去。李安羡坐在案边,灌了一杯酒,颇为苦恼的琢磨——
猎物性子太倔怎么办?该用什么办法让猎物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
****
柳杨回到岳铮的大账,迎面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一抬头,露出一张斯文儒雅的脸,那神情说不出的羞愤难当。局促垂首致歉,接着跌跌撞撞跑开了。
岳铮在用雪白的绢布擦剑。衣襟大敞,乌发披肩,腰背挺直,气势铮然,似下一秒就会跃起舞剑。
柳杨很少见到这个如弥勒佛一般整日笑呵呵的王爷,如此眉目冷酷。他咳嗽了一下,坐到一边没话找话:"擦剑啊——"
本以为岳铮会继续高深莫测,哪知就在柳杨暗骂自己自讨没趣时,对方悠悠道:"本王擦的不是剑——"
"是心。"
"噗——"柳杨刚喝入嘴里的茶,全喷在地上。他认真审视了一番岳铮,问道:"那——你的剑,哦,你的心擦干净了吗?"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岳铮吐出一句话,让柳杨半晌无语。
*****
第二日一大早,各方人马开始整顿队伍,集合一处,静等天子亲自誓师射天。
柳杨换了一身轻盈的甲胄,跟在荆王爷身侧。狩猎的随行人员中,亦有不善骑射的男女立在一旁观看。
一个面容斯文儒雅的男子站在人群中,柳杨偷偷细看了几眼,这才发觉对方的身份似乎也是个王爷。
搜肠刮肚一番,没想到李安羡哪个兄弟有那么孱弱,却听鼓声大作,天子驾到!
瞾自立国起,改前朝尚文之风,文武并重。上至皇族,下至匹夫,无不习马上功夫。天子傲立高台,一番慷慨言语鼓舞人心,当众许下夺狩猎之冠者可得如何如何奖励,柳杨在台下观众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天子言毕,受其感染,情不自禁跟众人齐呼山呼万岁。
柳杨心想,就论做天子而言,李安羡算是英明神武,万众归心,可惜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般令人仰望的帝王,私下里竟好男风,倘若被外人得知,那些崇拜信服天子的人,必然劝天子,而重责他,有那一日,他小命恐难全。
天子威武,竟惹柳杨居安思危。满腔激情冷落,他身在众披甲悬弓的将士中,格格不入。搜寻天子身影,对方已一马当先而去,余者跟随,他一时愣怔,恰被甩在后面。
眼看马蹄如飞,众人越跑越远,柳杨收拾好情绪,扬鞭追去。西山地广,起伏颇多,入了丛林,各自汇聚部下,分散狩猎。
柳杨落单,茫然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李安羡和岳铮两人的嘱咐,于是强打精神找人。没想至一幽暗密林处,突射来一箭,擦肩而过,射中一树干,入木极深!
须臾又是一箭至。柳杨手忙脚乱的滚鞍下马,险险避开,躲入草丛中,探头查看,只见一人从不远处的树后闪出,虽一身甲胄,仍不掩斯文儒雅。
柳杨一下认出,对方恰恰是荆王爷账外所遇,疑似李安羡兄弟的那人!
那人十分敏锐,弓箭不离手,蓄势待发,柳杨度其杀心不小,遂强自镇定,拈箭引弓一射,来不及查看结果,就地一滚,挑了个屏障多的方向,抱头急逃而去。
柳杨逃至一条溪边,满头大汗,还觉口渴,正蹲下捧水解渴,忽见水中有一人影,举刀作势欲斫他脖颈!千钧一发,冲水中一扑,身后人突然惨叫,柳杨从水中冒头,急忙一瞥,见对方胸口插了一箭,已然断气。
他往溪对岸一看,一披甲蒙面武士正拈箭欲射他。左右无遮挡,柳杨心中大惊,暗道小命要休,不料又一人从草丛里冒出,一刀砍死了那武士,并冲柳杨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柳杨根本不知这闹的是哪出,涉水过溪,那救了他的壮士忽然大叫一声'小心'推开他,噗嗤一声闷响,箭入血肉,人就栽倒一旁气绝!
短短几息之间,两人赴黄泉。柳杨心惊胆战的回头,顿时一呆——
岳铮静静立在对面,甲胄在身,强弓在手,说不出的气势非凡。隔得有些远,柳杨辨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觉此刻无端的毛骨悚然。
他扭身不顾一切的冲入草丛,身后马蹄声急,像是有大部队人马,似乎听到李安羡的声音,他却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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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时,柳杨找了个挡风的坡地背面,稍作休息。他不敢生火,就怕有人循光而来。西山夜里风凉露重,正瑟瑟发抖间,暗影重重中忽然传来脚踏落叶的声响。
柳杨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连忙缩入树干后屏住呼吸。
那人似乎没察觉柳杨,兀自生了一堆火,拿出一些小瓶纸包,用短刀剖了一只兔子,架在火上滋滋烤得喷香油响。
香味成功勾得柳杨肚中雷响,他泄气的滑坐地上,探出头,见对方正冲他招手,示意他坐到火堆边。
天色已暗,噼啪作响的柴堆散发出橘色光芒,映照出一张清隽淡然的面容。那人一身天青色劲装,姿态潇洒,不见半分猥琐阴邪。
只凭看脸,柳杨心稍定,抱膝坐在火堆旁,目不斜视,脑中一团乱麻。
"你一定在想,今天为什么既有人杀你,又有人救你?"那人忽然开口,并递了一块兔肉给柳杨,"我叫于嘉。"
柳杨接过兔肉,狼吞虎咽。于嘉见他如此,目露怜惜之意,又把水囊递给柳杨。
吃得差不多,柳杨才擦了擦嘴,问:"你看起来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因为我找了你许多年。"于嘉拨了拨火堆,缓缓道,"不仅我找你,有许多人也在找你。"
柳杨问:"他们找我做什么?"
"杀你。"于嘉轻巧的吐出一词。
柳杨惊骇当场,又听于嘉道:"追随你。"
咽了一口唾沫,柳杨道:"那你是——"
"我既不会杀你,也不会追随你。"于嘉看向神情忐忑的柳杨,"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个事实。"
柳杨松了口气,只要有命在,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谈。
于嘉道:"杀你的人,是这些日子给你吃喝住的人——当今天子虽然已宽赦前朝遗臣,但并不包括前朝皇族——"
"等等!"柳杨抓住了一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确认道,"前朝皇族?"
于嘉挑眉:"难道没人告诉你,你的母亲乃前朝宠妃柳颖吗?"
柳杨愣住,回神后垂首不语。
于嘉自顾自道:"柳颖乃柳丞相之女,冠宠六宫,前朝大厦将崩之际,产一子,因恐李贼心狠手辣,灭尽皇族血脉,就把你说成是柳贵妃兄长的孩子。前朝覆灭后,新帝大肆屠杀惩罚前朝不降之臣,降者亦有被迁怒之危,柳丞相因最后关头鸩杀辰帝有功,免夷九族,但死罪可免,获罪难逃,所以柳氏一族,女的或被卖为奴,或充为官妓,男的尽数流放北方苦寒之地,当年朝中有人曾受柳氏恩惠,故从中周旋,令人把你视为女身,养在勾栏,这么一番动作,一则求留前朝皇族一丝血脉,二则给光复前朝的遗臣一个希望,柳杨,你可知道你身上有个玉佩,那是你身份的凭证,只要遗臣见到玉佩,必尊你为主,报那血海深仇。"
***
柳杨从小长在勾栏,自记事起,听最多便是花娘告诉他乃前朝柳丞相之孙。
他天性中有一段凉薄,那些人于他虽有生恩,却无养恩,那时他在襁褓之中,许多旧事他毫无选择的权利,且不曾直面,难以因此对李氏产生不死不休的憎恨。
江山易主,王朝更迭,天定之,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若他真如于嘉所说,乃前朝末代暴君辰帝之子,那么昔日遭受暴政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是不是也该来找他寻仇?
柳杨思前想后,虽有诸多疑虑,此刻却不适宜多想。
他从怀中掏出玉佩,道:"只有这个玉佩才能证明我的身份?"
"对。"
柳杨拾了一块石头砸了玉佩,并扔在火堆中。于嘉没有阻止,且道:"你这是要逃避你背负的血海深仇?"
"随你怎么认为。"柳杨懒得解释。李安羡手段如何,他见过。前朝覆灭,李氏已兴,八方归服,让他领一群从未见过的前朝遗臣去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嘉道:"你愿罢休,他们愿罢休吗?纵使你失去信物,无从确认你的身份,但当今天子愿意放过你这个余孽?你可知醉卧桃花已经化为一片焦土,你视为母亲的人,也葬生于火海中。"
柳杨多日不回醉卧桃花,听到这噩耗,犹若当头一晴天霹雳。
于嘉叹道:"李安羡自发现你的存在,就一直派人监视醉卧桃花,当年施援手帮你瞒天过海的那人如今位高权重,为掩盖他的欺君,所以发现你离开醉卧桃花,并随侍君侧,不受他控制,他必然要杀人毁尸灭迹。"
"他是谁?"柳杨颤声问。于嘉道:"荆王岳铮。"
柳杨又是一震。
于嘉道:"你在天子身边多日,他定见过你的玉佩,众人皆言当今天子睿智非常,凭他的见识,岂会认不出你的玉佩有异?柳杨,你不欲报仇,奈何他人不容你,与其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还不如以攻为守。"
柳杨沉思片刻,问:"你跟我说这么多,究竟为何?"
于嘉笑道:"告诉你事实,让你去验证,然后做出判断。"
柳杨盯住于嘉,冷笑道:"冠冕堂皇的理由毋需拿来搪塞我。"
于嘉起身,遥望夜幕道:"李安羡来寻你了,我该走了,后会有期。"说罢飘然而去。
远处火光跃动,马嘶蹄响,依稀可见一熟悉身形。
****
西山狩猎,几乎成一出闹剧。于天子而言,有逆贼行刺,于柳杨而言,有人浑水摸鱼,告诉他诸多令人烦恼的所谓'真相'。
回宫后,柳杨又成了李安羡身边的小太监。那一日被人追杀的事,他对李安羡只字未提。不过,对于天子,他的感觉更复杂了。
李安羡发现自己的小猎物自狩猎回来,便精神不振,不似往日那般活泼。他只当自己把猎物吓着了,遂自觉安份着,没去动手动脚。
可一连过了好几天,小猎物的症状没见好转,反而更见消极,甚至一场雨后着凉卧病在床,御医说乃思虑过重,宽心静养即可。
一日李安羡与岳铮对弈,谈及柳杨。岳铮道:"都怪我那日没照顾好他,致使他受惊生病。"
李安羡道:"小柳儿一向淘气,明知西山狩猎不会风平浪静,我让他去,免不了会受些惊吓。"
早些便得到消息有人会在西山行刺,于是李安羡将计就计。确实抓到不少逆贼,魁首却仍无踪迹。
岳铮道:"怀慈,我与你自幼交好,知你对女子无意,但身为帝王,坐拥四海,却也有求不得的,那孩子若不愿意,不如放手,天下男子众多,你总能挑一个心甘情愿跟你的。"
李安羡道:"怎么听你一说,跟了我会很委屈?"
岳铮道:"跟了你,小命随时可能不保,难道不委屈?"
李安羡笑道:"太小看我了。"
岳铮也笑道:"你是帝王,万不可真把一腔情意尽投一人。要知道,古往今来,情深的帝王,大多不寿,爱极必伤,乃两败俱伤。"
李安羡闻此言,垂首道:"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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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杨吃了药,昏昏欲睡,半夜雨来,他半睡半醒间朦朦胧胧觉有人坐在身侧,睁眼一瞅,竟是天子。
李安羡身上犹带寒气。他把手捂暖了,才摸了摸柳杨的脸颊,柔声问:"吵醒你了?"
柳杨这些日子昏昏沉沉中,花娘的身影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徘徊,许多醉卧桃花的记忆总是浮现。病中人易脆弱,他盯着李安羡,有气无力道:"都怪你。"
李安羡一愣,遂轻笑道:"怪我。"
"你要补偿我。"柳杨得寸进尺。
"我力所能及,任凭你提。"李安羡如此许诺,就见柳杨眨巴了几下眼,渐渐水雾弥漫,一泡泪要落不落。
李安羡有些无措,见多了柳杨对他大呼小叫,还没碰到过这么可怜的模样。
柳杨神情怀念道:"小时候生病,花娘总会守在我身边哄我,她会唱歌,特别好听,我离开醉卧桃花已有一年多了,我想她了,你能让我去醉卧桃花见见她吗?"
醉卧桃花早化为一片焦土,花娘尸骨无存,李安羡真没办法把人找来。但见柳杨小模样可怜兮兮的,他不忍让人失望,就哄道:"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
"你说话算话。"柳杨心存侥幸,他总觉于嘉心怀叵测,说的话真真假假,不值得信。
李安羡道:"天子许诺,自然一言九鼎。"
柳杨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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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去如抽丝,柳杨身体大好,开始眼巴巴望着天子履行诺言。不凑巧近来政事繁多,李安羡几番聚集大臣议事,一度挑灯夜战,去醉卧桃花排上号,距离天子许诺已一月有余。
时值寒冬,李安羡终于得空领了柳杨出宫。风吹雪飘,帝都大街小巷少有行人,花红柳绿不见,一片银装素裹,柳杨却能远远就分辨出醉卧桃花的檐角旗幡。
及至正门,醉卧桃花的阁楼仍旧精致,栏侧窗边红纱粉帐轻扬,时不时一两个浓妆艳丽的女子娇笑闪过。
柳杨高悬多日的心,缓缓安落。他伸手接了一些雪花,冲着向他走来的天子一吹,见到雪花沾了天子的眉毛睫毛,遂笑道:"你可是身份尊贵,跟我一起进去,恐怕有失你身份,不如你就在车上等我可好?"
李安羡点头应允,目送柳杨迫不及待的奔入正门,旋即看向一角,有人从暗处来,行礼后禀告:"主子,都安排好了。"
用一月的功夫将醉卧桃花重建,精心挑选男女冒充以往旧人,耗费金钱人力,无非为此一会。他挥手让属下离去,静立在雪中良久,高林公公撑伞,见此道:"主子,回车里等吧,这里冷。"
李安羡双手拢袖中,想到这些日子百忙中,仍不忘弄这一出仅为哄一人开心,就叹道:'原来我也是个俗人。"
柳杨从醉卧桃花出来时,面带遗憾,他爬上马车,刚坐好,李安羡就问:"如何?"
"来之前没有通报,花娘生病吃了药正卧在床上睡觉,"柳杨闷闷的,搓了搓被风吹得发冷的手,又道,"来得不是时候,我连话都没跟花娘说上。"
李安羡取了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子,递给柳杨。
柳杨抱住取暖,马车起动,行了一会儿,他撩开车窗布帘,遥望醉卧桃花的阁楼,依依不舍,忽然转头对李安羡道:"陛下,要不你让我在醉卧桃花住一天,等花娘醒来——"
他对上李安羡的目光,未说完的话一下尽数咽入腹中。
"小柳儿,你久未见荆王,待会儿和我一起见他,"李安羡顿了顿,道,"西山狩猎,他对没照顾好你,一直心有愧疚,待让他亲眼见你大好,也能放心。"
荆王。两字在柳杨脑海中回响几度。
他垂首,不自觉的搓了搓裤腿,故作嗔道:"我不去!你不知道,我在他府里,他对我可不好了——逼我大碗吃饭,扰我睡觉,还不放过任何机会取笑我——我才不要见他!我西山狩猎回来就生病,他见了我一定会嘲笑我娇弱!"
李安羡笑道:'就你的小身板,他说你娇弱难道有错?"
柳杨噌的站起,一手叉腰,一手拍胸:"虽说我年龄小,但是我跟你一样!"
李安羡饶有趣味道:"哪里跟我一样?"
柳杨挺胸,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显得成熟,一本正经道:"都是——响当当的大!丈!夫!"
夫子一落,马车轮子磕到石头,冷不丁颠簸一下,柳杨下盘不稳,扭来扭去要稳住身体,李安羡使坏,冲他腰眼一戳,柳大丈夫便扑到在他怀里。
"哦,果然大丈夫。"李安羡不忘补刀。
柳杨奋力把自己从他人暖烘烘的怀里|拔|出|来,理了理衣服,瞪眼道:"我会长大的。"
"我会记得好好喂你的。"李安羡满眼宠溺。吃软饭的柳杨一噎,小声嘀咕道:"说得好像我就没本事儿养活自己一样。"
李安羡听得清楚,但笑不语。于他而言,柳杨太过独立,反而非好事。金丝雀和雄鹰,哪一个更好掌握,匹夫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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