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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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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病人的生命终于还是没能挽救。司澈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有千斤重,根本不想移动。他颓然地靠在病房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赵政从他身边走过,宽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司澈一把拉住了他,“给我支烟。”
赵政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抽烟?”
“快,给我一支。”
赵政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司澈,又帮他点上。司澈深深地吸了一口——闭着眼睛吐出了烟圈。
“喂,宗医生,你怎么在病房抽烟哪……”一个路过的护士正要跑过来阻止,被赵政拦住了。“别管他了。让他去。”护士似乎也看出了司澈的不寻常,悻悻然地走了。赵政看着神情憔悴的司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澈不抽烟。至少赵政从没见过。他是一个精密得像仪器一样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越界。他对工作认真执着,可是不会过分狂热;对人礼貌温和,而又疏远冷淡。从没见他大发雷霆,也从没见他欣喜若狂,总之,他的情绪好像是有阀门的,决不会失控。像现在这样,在病房里旁若无人地颓然地吐出烟圈——不可想象。是因为刚刚失败的抢救吗?应该不是。司澈在这个病人的处理上并没有失误,抢救的时候主任也在场,病人的死去完全是因为回天乏术,与司澈无关。那是为了什么?感情?司澈的女朋友非常可爱,对司澈的爱满满的写在脸上。而且,司澈决不像是为了和女朋友吵一两句嘴就在工作中表露出来的人。可见再冷静再精密的人也有情绪失控的一天。赵政苦笑了一下。
司澈的烟已经燃到了手指,而他毫无知觉。
“司澈!”赵政推了他一下。“回去睡一觉,醒来什么都解决了。”
司澈睁开眼睛,在赵政的肩膀拍了一下,走出门去。
雪停了。城市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像被洗刷过一样的纯净。
司澈快步走在大街上。他现在要回家去,和阮稚说,分手。刚刚抢救病人的时候,他根本不能够专心。他的脑子里,都是阮稚。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爱瞳生。在这过去的许多年里他时时刻刻都在躲避无处不在的回忆,他怕想起瞳生,他怕自己再闯进她的生活,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昨天在医院走廊上的一眼,只一眼,就击溃了他的逃避。他爱瞳生。瞳生也爱他。还有他的诺言,多年以前许下的,把瞳生的一切都毁灭的诺言——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现在他要实现它。要辞职,搬家,离开这个城市,要带着瞳生从父母的掌握中逃离,这些,他都无所畏惧。可是,他要怎么和阮稚说?昨天还温言软语肌肤相亲的恋人,今天突然要抛弃她,她怎么接受?司澈的心绞痛起来。该死的!宗司澈!
司澈已经上了公车。清晨空荡荡的车子摇摇晃晃,司澈从晃动的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自己的脸了。线条冷硬的尖下巴,新生的胡渣布满了唇下腮边。宗司澈,你不适合阮稚。和她说吧,照实说。你本来就不该和她在一起,你的心阴暗坚硬,注定要在挣扎中生活,忘记她,阮稚应该找一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人,一个阳光一样温暖的男人,好好呵护她。她这么漂亮可爱,很快就会有的。宗司澈,请你离开她。他狠狠地别过了头,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牙齿,好像都要咬碎了。这种感觉,九年前离开家的那一天,曾经有过。
手机突然响起。一条短信,是瞳生。
“哥哥,不知你是不是还在工作,希望没打扰你。今天真的很高兴,像梦一样。哥哥的身体,眼睛,气味,这一切,都是梦里才有的。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和你的相逢呢,还好,我还没有老,哥哥也还没有忘记我。哥哥,我爱你。你说你也爱我,我知道,是真的,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也知道,虽然我们是没有资格相爱的两个人,可是,已经爱了,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我还知道,你已经准备好要带我走了,对不对?你准备要放弃热爱的工作、稳定的生活、喜欢的女孩和我到陌生的地方一起生活,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惜一切,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可是,请你不要。这九年来,我们时时刻刻思念对方,可是,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停止,我们开始步入社会、工作、认识其他的人。也就是说,我除了你,你除了我,还有其他的牵挂和责任。昨天晚上看你在漆黑的夜里头也不回地奔向你的工作,我知道,那是你喜欢的工作对吗?那是你的责任,身为医生的你,责任比普通人更要重上许多。还有,那个女孩,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她一定像我一样深深爱你,你这样离开她,她会怎样心痛。而哥哥你的心,会永远为她留出一个位子,一道伤痕。而我,爸妈已经不是当初的爸妈了,他们慢慢老了,特别是爸爸,他已经失去了你,不能再没有我,我们俩一起去别处,他们该怎么办,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我不忍心,我不忍心。还有一个人,我的丈夫,虽然我不爱他,可是他不是坏人,他也是满怀期待和我结婚的,我和他已经是夫妻了,注定要和我走完人生路的人,是他。哥哥,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就当我们昨天没有相遇,就当我们早就把对方忘记,我不能跟你走,请你原谅我。我恳求你,不要放弃你的工作,不要离开那个女孩子,请你,幸福地和她生活在一起。恳求你。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我爱你。恳求你。”
这么长的短信,她发了整整十条。司澈仿佛看到她是怎么样一边哭着一边写下这些话。傻瓜,瞳生。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只要想到你,我怎么还能去顾及自己的工作、别人的痛苦!我幸福,你就能幸福吗?你只会一个人躲在回忆里哭泣!傻瓜,你不能没有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