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君主系列之长城失祭长安》公子心泪

8、殉国殇

　　关外，松锦大战以我军失利而告终。历时两年死伤无数，也未能守住疆土，蓟辽总督洪承畴被俘，后传来被满清杀害的消息。
　　而后，被我释出诏袱的孙传庭亦战死沙场。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于西安称帝，国号“大顺”，并发檄文道:“嗟尔明朝，气数已尽！”我，则在正月拜大学士李建泰为督师，出京抵御大顺军。那料到李自成三月已兵临北京城下。
　　三月十七日，攻城。深宫中犹可闻炮火轰呜。夜间，我独自饮酒，凄叹道:“苦吾子民！如文弱未亡，何至于此？”良久，头痛的厉害，忽听有人说道:“陛下，如今这情形，唯有出城投降方可自保。”我抬眼看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手拍他肩膀，另一手迅速拔出桌上宝剑刺入他前心。剑从他体内抽出时，酒已全醒。
　　国亡，唯以身相殉，岂可投降苟活？
　　望向灰尘覆盖的凤翔琴，已数年不曾弹起。知音已逝，弦断有谁听？
　　三月十八日，我再次写下罪己诏，写罢我仍觉心中苦楚难言，遂又挥亳写道:“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载亍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子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围困京师，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间不容发。不有挞伐，何申国威！朕将亲率六师出讨，留东宫监国，国家重务，悉以付之。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歼丑类。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我不知还有多少人站在我这一边，但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当晚，我召集全家人举行最后一次家宴。众人围坐桌旁，就如寻常百姓家一样温馨和美。帝王家，呵，帝王家。
　　我举杯站起身，同时意示众人坐下，说道:“此酒，敬天地祖先！朕为君十七载，愧对祖先，愧对社稷。”说罢，将酒饮尽，又斟了一杯，说道:“此酒，敬亿万子民！朕无仁德，逼百姓变为流寇，迫良民变为盗赋。众将士血染沙场，也未能救挽江山。皆朕之罪。”饮罢，又斟酒，说道:“此酒，敬冥界轮回！朕托生皇室，连累妻儿亦困于帝王家，愿下一世，投身寒户，再不受豪门桎梏！”饮尽，又斟满一杯，望向窗外，远处红色宫灯宛如明月染血，我努力不让自己面容显出凄苦色，心中暗道:“卿魂，勿远……”良久，缓缓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众人都望着我，不置一语。我拿起银箸，说道:“过了今晚，再也没有了。一家人最后一次在一起。”说罢，我给每个人都夹了菜。众人道谢后仍无他话。
　　吃罢饭，我为儿子们换上布衣，拉着他们的手嘱咐道:“走出这道宫门，将不再是皇子，今后要隐匿姓名，谦和待人。兄弟间要互怜互助。听到有关父皇母后的言语也不要关注，只把自己当貧寒子弟便好。”慈烺懂事的点点头，说道:“父……父皇，孩儿都记下了。”说罢，四子跪地与我拜过别。我将他们交付给事先安排好的太监送出皇宫。随后，我又命后妃自尽，含泪持剑刺死幼女昭仁公主，斩断长女坤兴公主一条胳膊，我手握剑柄，跌坐于地，望着血泊中的女儿，泣叹道:“女儿，你们为何要生在我家？”媺娖弱声说道:“父皇，女儿无悔！”她这句话令我痛不欲生。我扔掉剑，爬过去抱住她们，哭道:“女儿，黄泉路上多喝点孟婆汤，忘了这一世痛苦，忘了父皇母后。”
　　三更过后，我自知不可坐以待毙，遂放下怀中女儿，用衣服覆住她们的脸。而后，我召集数十名太监，率领他们持枪跨马直奔东华门，遭乱箭之阻后，又转向齐化门，亦是无法出去。最后来到安定门，看到并无守军，我大喜，命太监过去打开城门，怎奈城门深锁，利斧亦劈不开。此时天光微亮，我抬头看到了日月同天。苦笑。
　　拨转马头回到皇宫，敲响奉天殿的钟鼓召集百官。我记得一百多年前，英宗皇帝也在这里击鼓，他最终复位，可我呢？鼓声响彻天宇，半晌无一人前来。我长叹一声放下鼓锤，缓缓走进大殿，想起了数年前在此与我论天下事的人，所有付出，只有他看得到，所有信任与希望也全部交给他。
　　而今，故人何在？
　　良久，我从玄武门一步步走出皇宫，最终站在煤山一棵槐树下，眺望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殿宇，烽火连天的城池。十七年前，我从午门进入奉天殿，成为一国之君，我欲与秦皇汉武一同流芳史册，岂知天命弃朕，一腔抱负付之东流。似乎早就看到结局，依是苦心孤诣不放弃。虽说着“大明江山/奈何亡于朕手”，可从来不曾想过一语成谶，朕的名字如何会与亡国之君连在一起？
　　皆是命数吗？
　　望了许久，我咬破手指在衣衫上写下诏书——遗诏曰;“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写罢，说道:“希望朕这遗诏，可替百姓挡过一劫。”
　　最后看了一眼朕的天下，自缢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