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螺旋》芒果酥和凤梨酥

3、第 3 章

　　第三章

　　丽莎曾经想象过与一位高匹配度的alpha相处时的场景。高匹配度意味着两人的信息素契合度也十分高，omega的信息素会完完整整地被alpha的气息所包裹，甚至很可能出现直接进入发情期的预兆。又或者是，alpha被omega浓郁芬芳的气味所吸引，无可自拔地陷入欲望的深渊，将一切渴望诉诸武力与暴力，那也是最糟糕的情况。
　　然而，当她真正见到奥斯顿的时候，现实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那一种……

　　“奥斯顿，这位就是埃塞尔夫侯爵的长女，丽莎。”
　　“丽莎，他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奥斯顿墨菲。”

　　仅仅是双目对视而已，浑身的血液就像得到了某种奇妙的信号，不停地骚动起伏。心脏颤巍巍地在胸腔里跳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落汪洋大海。肺叶如被大手掐紧，窒息中升起对死亡的甜蜜向往。眼眶中却凝聚了湖泊，祈祷着对方的一丝宽容。肌肉僵硬得像被牵引着蠕动，她的脸颊火烫，就像连同灵魂一起被灼烧。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说：看，那是你爱的人。

　　她听不见窗外树枝抖落一点积雪的颤动，看不见黑发的友人温和的笑容，闻不到面前红茶散发出的清香，也感觉不到自己身处何方。她只是注视着对面的少年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就像是已经进入了银河的深处。
　　丽莎不知道对话是怎么进行的，也不在乎谈论了些什么。她只想要看着对面的那个少年，这就如同最原始的冲动和本能那样，来自她内心最深的那片未被填补的空洞，让她无法抵御。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隐隐约约听到耳边传来玛丽安娜的声音，“……丽莎，丽莎？”
　　“……什么？”她惊讶地转过头，才意识到这位友人的存在。不，不是的，玛丽安娜一直都在这里啊。她颤抖着手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却由于用力过大，一下呛进了气管中，顿时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丽莎狼狈地放下茶杯，赶紧拿起茶巾轻轻擦拭嘴角。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奥斯顿却紧张地站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我去为你拿一杯冰水吧？或者，你更喜欢别的什么？”
　　丽莎不再抬头看着那个少年，只摇了摇头，又咳嗽了几声，忽然也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对方浑身的信息素都透露出柔和的善意、浓厚的爱意、绵长的呵护、还有一丝隐忍和焦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发生和改变。
　　玛丽安娜愣住了，她看看奥斯顿，又看看丽莎。
　　“非常抱歉，我、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头有些疼，也许……也许是早上受了凉。”丽莎结结巴巴地说，“嗯……非常感谢你和奥、奥斯顿……阁下。”

　　[为什么要离开？那明明是你爱的人啊。]
　　不，不是的。我……
　　[听听你的心跳。告诉我，你爱他吗？]
　　不！
　　[那看看你颤抖的手。你爱他吗？]
　　她的手指猛地捏紧了裙摆的一侧，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退开半步，小腿甚至还撞在了椅子上。
　　[你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爱他。]

　　两位alpha都担忧地看着她，奥斯顿似乎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丽莎艰难地吐出一句解释，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再次后退了两步，直到离开奥斯顿一米开外，才转身小跑了几步，顺着茶室的左侧回廊跑回了塔楼。两位alpha不约而同地挑选了茶室这个地点，正是因为考虑到omega们下午的礼仪课会在离茶室不远的钟塔南侧教室进行。

　　然而，这时的丽莎并不想去参加礼仪课了，她在离开茶室一段距离后停下，微仰起头把即将掉落的泪珠含进了眼眶。她只略停顿了会儿，就又开始跑了起来。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因为一旦彻底停下脚步，也许她就会永远失去站起来的力气。她甚至忘记了身为omega理应遵守的各种礼仪，在经过的几位beta和omega们惊讶的目光下向塔楼不顾一切地跑去。
　　翻滚的裙摆是深紫色的波澜，刺绣的银线是海里的水晶，浅金米色的长发是海上的光斑。
　　远去的背影就像一只海鸟，义无反顾地投入不知尽头的彼岸。

　　接下去的两周里，丽莎都再也没有与玛丽安娜通信。
　　对信息素所传达爱意的不安，对自身意念发生变化的恐惧，对失礼离去的愧疚，对未来选择的迷茫……这些始终缠绕着她的心房。她不知该如何对自己的好友解释这一切，又或者说，她其实已经预料到友人的回答。
　　爱意难道不该是带来甜蜜和感激的情感吗？她质问自己。可那天回到塔楼后，她却克制不住地哭泣。

　　哭泣和不安又有什么用呢。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意外，她的命运只能是嫁给奥斯顿。
　　她确实感到了强烈的焦虑，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爱意产生了疑惑和惧怕。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又无可抑制地对奥斯顿滋生依赖和眷恋，身体的每一种反应也都是爱意的体现。

　　“这是很正常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维托尔的时候。”米兰达微微抬高头部直视前方，挺直背脊，一腿后移微曲了下膝盖，一手拉着裙摆，行了一个标准优美的问候礼。
　　对面的丽莎跟着也回了个礼：“但是……你不觉得那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又太强烈了吗？”她停顿了下，又解释道，“我是说，我之前并没有见过奥斯顿阁下啊。”
　　“我在测试之前也并没有见过维托尔呢，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家族安排的舞会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只能是这个人了’。这就是alpha和omega的奇妙，我们生来注定要在一起。”米兰达的声音中满是理所当然，她轻抚脖颈上的圆环形银质链坠，一边优雅地坐上了一把高背椅。

　　这个哈罗德伯爵家的小女儿有一头银灰色卷发，双眼是通透的翡翠，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让她的脸颊显得更为立体，同时又有一种成熟的气质。即使她比丽莎小两个月，看起来也像是个姐姐般。
　　三个月前，米兰达的家族就已经为她与斯图亚特伯爵家的长子维托尔测试了匹配度，两人的匹配度竟然能让检测水晶变成少见的暗红色，这说明两人结合后生育的后代几乎百分之一百都是alpha或omega，还有很大的几率生下alpha进化者。
　　对于哈罗德及斯图亚特家族而言，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毕竟两家直系中都仍有不少beta呢。因此，两位喜出望外的伯爵大人立刻拍板为两个小辈定下了婚约。维托尔比米兰达年长四岁，两人见面后都觉得彼此非常合适，只要等米兰达成年后进入发情期，两人就可以顺利结合。
　　在与高匹配度的alpha相处方面，米兰达确实算得上是丽莎的前辈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丽莎决定在这次的礼仪课上咨询下这位哈罗德家的小女儿。

　　“但是、但是我觉得那种爱像要淹没我一样，如果我接受了奥斯顿阁下，可能会连我自己都不存在了。”
　　丽莎担忧地对米兰达说。
　　米兰达一愣，然后抿嘴笑了起来，凑过身来轻声说：“这是发情时结合热的前兆啊。”
　　“什么？”丽莎彻底呆住了，“可是距离我的发情期应该还有一年多！”
　　“我并不是指完整的发情期，而是一种感知上的预兆。”米兰达从束腰的一侧拿出一把扇子，打开后轻轻扇了两下，遮住鼻子以下，眼睛却笑得弯了起来，“你是不是感到害怕和不安？”
　　丽莎点点头。

　　“这是因为alpha的狩猎本能。”米兰达解释道，“在alpha的天性里有四种必然具备的特质，埋伏、进攻、捕捉和控制。这是源于狩猎的特性，而狩猎本能又和性（蟹）交本能以及食欲本能紧密相连。它们一种是食物链的自然产物，一种是生存的需求，最后一种则是由于繁衍后代的需要，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最根本的理由始终是生存。”
　　丽莎思索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所以你的意思是，alpha根本分不清爱欲、食欲和狩猎本能的区别，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此时她想到了玛丽安娜说过的话。黑发的少女认为alpha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其自身的强大，并且本身就是人类进化成功的一种表现，而另一种进化的体现则是omega。这样的两种形态就像是在进化的道路上选择了不同的分支，但是一旦组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环。

　　“看过异形吗？”玛丽安娜曾经这么问过丽莎。
　　不过很遗憾，这类略血腥的电影她都自动回避。紧接着，黑发的少女就自发地、兴致勃勃地解释了起来。
　　“最初的异形原生体有一种特质叫DNA优选，原生体寄生的生物体内结构会发生变异。强酸血液来源于蠕虫形态，雌性基因始发于抱脸虫，黑色外壳则继承了工程师的人体融合型盔甲。强大的部分被保留了下来，弱小无用的功能则被剔除了。不觉得和alpha，omega很像吗？”

　　“如果把alpha和omega最初的诱发源视为某种原生体，在进化的过程中，这种原生体有了两种变异形态。一种是alpha，他们强大的□□被保留并不断增强。另一种则是omega，他们的繁衍能力和雌性基因让整个种族生生不息。两者最强大的部分都遗传了下来，而‘无用’的功能都被大幅削弱了。然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一种形态，如果单独存在，必然不可能持久。alpha个体强大，却缺乏集团内部自主繁衍的能力，而omega可以生育后代，却无法自保。”

　　“所以到了后期，两种变异的原生体进行了尝试性地融合，这种融合很明显是有效的，证据就是alpha进化体的诞生。这种个体比起alpha更为强大，且具有奇特的能量，目前来看，alpha的DNA优势已经明确遗传了下来。根据记录，Alpha进化者和omega结合，几乎百分百生出alpha进化者，alpha，和omega。那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足够多的alpha进化体，是不是beta就会渐渐消失呢？是不是alpha进化体自身也能逐渐进化出繁衍能力呢？当然，我本人并不排斥beta，只是客观论述。”
　　因为这种论断太过荒诞可怕，丽莎只是当作朋友间的戏言，善意地调侃了黑发的友人：“这种中二的想法是要长成大魔王的节奏啊。”

　　现在听了米兰达的说法，又想起玛丽安娜的话，丽莎不由得对alpha产生了些微的不满。
　　在alpha看来，也许和一个omega结合只是烙印在他们遗传代码中的一项任务，任务的目的是为了生下更强壮更完美的后代。有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友人玛丽安娜也已经被alpha的观念同化了。虽然从大局观而言，alpha的强大也意味着人类的强大，这是进化过程中必不可缺的一环，但仅仅从身为一个omega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不能产生什么好感。

　　“也不能这么说，这样的话被alpha们听到就糟糕了呢。”米兰达笑了，“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我们所看到的alpha已经可以很好地分辨出这三种欲望的不同。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本能来说，这种克制和分辨始终是困难的。所以往往在遇到发情期的omega时，许多alpha会失控。”

　　“……说到底不还是野兽吗。”丽莎听了，眼角不由得跳了下，无奈地说，“也就是说，你觉得omega们之所以会在见到高匹配度的alpha时感到害怕，就是因为感知到了他们的狩猎本能？”
　　“是的。”米兰达继续摇着扇子，“但正因为这样，才恰恰可以证明alpha们的爱欲。”
　　丽莎默默地思考了下，又问：“那omega所感知到的恐惧、不安和爱意，是不是更多来自于omega自身和alpha们的信息素信号？”
　　米兰达歪了歪头，看起来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应该是的吧……这些都是母亲和维托尔告诉我的。”

　　丽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正在犹豫，毕竟她所想到的这个问题或许并不适合在这里提出。
　　米兰达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既然对方主动问了……
　　丽莎想了想，注视着米兰达的双眼，慢慢地说：“抱歉，这个问题也许会让你不高兴，我无意冒犯，但还是非常想知道答案。就你个人而言，你觉得，到底是你爱上了维托尔，还是你的信息素爱上了维托尔的信息素呢？”她小心地选择了词句，尽量不显得唐突和无礼。

　　米兰达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面前长发的少女。她不再扇动手上的扇子，嘴唇也紧抿着。
　　“啊，抱歉，我……”丽莎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其实何必要问这样的问题呢，明知道在这个世界长大的omega们都深信alpha和omega结合的必然性，她们当然不会有什么疑问和困惑。
　　米兰达摇摇头：“不，你不需要道歉。我也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是……而是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丽莎有些失望，不过她也预料到这个结果，正要对米兰达的解惑表示感谢，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并不太过低沉，也并不显得轻佻，“这有什么区别吗？”
　　正在对话的两人都愣住了，转头一看，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性omega，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刚刚及肩的棕色头发，眼角微微上扬，正是丽莎第一天进入圣乔治学院时的引路老师克里斯汀。

　　完了。此刻丽莎的脑海中这两个大字不断翻滚着刷屏。
　　在学院里谈论omega的感情问题，还质疑了alpha和omega结合的规则底线，刚巧还被一位老师听到。这就像是思修课不及格需要重修的感觉。她默默地低下头，不敢注视克里斯汀。

　　“你的问题很有趣，我记得以前也有一个这样想法的学员，认为alpha和omega之间的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克里斯汀继续说着，却并不带有责备或训斥的意思。
　　丽莎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这位omega导师温和地看着她：“仅仅凭借匹配度测试就选定了一生的伴侣，是否太过武断呢？在订立婚约后，却发现自己并不爱对方，这种情况是否会出现？”
　　丽莎和米兰达安静地听着。
　　“这样的疑问不止是你们，我也曾经偷偷去问了姐姐呢。”克里斯汀眨了眨眼。
　　两个少女都笑了。

　　“当然，结果我被姐姐给训斥了一顿，说让我把心思放在礼仪课和文学课上就可以了。”克里斯汀自己也笑了，“其实，这样的问题直到现在都有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答案。有人认为alpha和omega的结合是上天的安排，自然也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信息素也是omega和alpha的一部分，没有了信息素，也就不能算是完整的‘我们’了。既然信息素是身体机能的一部分，当然也就和本体密不可分。所以我认为，一个omega的信息素爱上、或者说需要一个alpha的信息素，这其实也就代表了他们本人彼此相爱。两者之间并没有区别。”

　　这种说法既不是玛丽安娜的进化论调，也不是普世价值观所说的天定结合。比起前两者的理性和规则至上的概念，这样的说法更多了一丝人性化的特征。丽莎不自禁地对发出这样言论的克里斯汀有了好感。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真正温和又包容的长者经过思考才会说出的话。

　　“这也算是我作为一个老师能教给你们的一点东西吧。”克里斯汀微笑着看着两人，“对了，既然说到上课，丽莎小姐今天的五项宫廷礼仪，似乎并没有全部完成啊……”
　　丽莎的嘴角抽了抽。
　　没错，沉浸在谈话中，完全忘记了礼仪课该做什么的丽莎此刻受到会心一击，HP-5000，倒地不起。
　　“恰好昨天我收到一位故友寄给我的小礼物，是亲手制作的茶点。就请丽莎小姐这周六的下午，来东塔楼第三个楼梯口的教室找我吧，我们可以一边补习礼仪，一边享用一些点心。”克里斯汀笑着定下了约定。
　　结果还是逃不过‘被谈话’的剧情杀吗。丽莎无奈地点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