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弥散 须是往年》楼青笑

7、第 7 章

　　讲完这些，张约翰陷入了沉默，不过萧湘已经把头抬起来了。她那泪痕尚未干涸的脸上，充满着难以置信和欣喜异常。光看表情，徐释然就可以肯定萧湘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Ｊｏｈｎ没有抛弃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一直这么爱我．．．　．．．
　　到底还是个凡人，张约翰的一席解释，让萧湘就那么轻易地信了。
　　可有人不信。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对于萧湘的事，佟亚席一向很严肃。就算是他因为别的事发火，也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脸色阴沉得像要下特大暴雨了一样。
　　“如果我单纯地想甩了Ａｎｇｅｌ，我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再把自己弄回来。你难道觉得这是个巧合么？我随便转个校就又见到了Ａｎｇｅｌ，还分到了同一个班？我要是真不想见Ａｎｇｅｌ，你们根本不会以任何形式找到我。”张约翰的声音里没有那种敌对，有的只是一种平静。他又看向萧湘，声音更柔和了几分，“何况，你们信不信我没关系，我只需要Ａｎｇｅｌ相信我就好。Ａｎｇｅｌ，你会相信我的，对么？”佟亚席的话多少给萧湘提了个醒，于是她看着朋友们，犹豫起来：“我．．．　．．．”
　　张约翰双手捧着萧湘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他的瞳孔像是诱人的黑洞，吸走了萧湘全部的视线。萧湘眼里，再无其他。萧湘把书包放到座位上，一点点站了起来。她最后的防线正在土崩瓦解，仅存的一丝犹豫如同发丝，正拴着她沸腾的情感。
　　显然张约翰并不打算留给萧湘任何不决。他左手扶住萧湘的后脑，右手搂紧了她的腰。在这种钳制的姿势下，张约翰把两个人的嘴唇压紧在了一起。
　　萧湘几乎还没挣扎，就卸下了全身的力气。
　　张约翰身上那股熟悉的、自然的香腻气息紧紧地包裹缠勒住了萧湘。许久以前的曾经，这种气息让萧湘神魂颠倒为之痴狂。不久以前的曾经，在别人身上偶然嗅到类似的气味会让萧湘感到疯狂的恶心。再后来的现在，萧湘又一次深爱上了这种气息。
　　徐释然看着拥吻的二人，轻叹了一声。她知道，这么久之后，萧湘还是再次深深沉溺了。徐释然看向陈浩楠，把目光往佟亚席身上牵引了一下，然后继续与陈浩楠对视。陈浩楠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再无表示。
　　校车上逐渐平静了下来，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注视到了这一幕。短暂的安宁过后，校车上又爆炸般爆发出了热议。
　　萧湘有些害羞地想低下头，但张约翰的深吻还在持续着，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就好像要把这么久以来落下的吻一次全部索取回来。同学们的兴奋已经滚烫如同铁水，校车上的声音几乎翻成了平时的两倍。张约翰朋友们的起哄与不知情同学们的惊讶交流混涌，将萧湘淹没在了幸福的爱河里。
　　转校生来的第一周就搭上了绝色波霸（．．．　．．．关雨桐馈赠的雅号），这消息如同突如其来的雨季，迅速地填满了学生们精神上的干涸空虚。
　　导火索已经点燃，就等着明天返校时烧到底，在偌大的校园里一举引爆。

　　到某一站以后，张约翰和萧湘牵着手跳下了校车。
　　“接个吻而已，搞得跟上床一样拼耐力。”关雨桐低头看了下表，“看得我都渴了！”
　　为了防备后半句话藏着一语双关，陈浩楠和佟亚席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那么，开始吧～”徐释然挑逗地说。
　　她所暗示的，是四个人初中起就养成的一种小习惯——针对某一件事轮流发表观点，句式由第一个说的人决定。尽管听上去幼稚而无聊，但大家一直玩得乐此不疲。
　　“Ｄｒａｍａｔｉｃ！”徐释然抢先一步。
　　“Ｕｎｂｅｌｉｅｖａｂｌｅ！”陈浩楠抓紧时间报出了简单词汇以防词穷。
　　“Ｉｍｐｏｌｉｔｉｃ！”佟亚席的口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Ｉｎｓｕｒａｂｌｅ！”连子墨羞涩听话的小眼神里有一种憧憬。
　　“那．．．　．．．Ｓｅｘ？”关雨桐利用两秒钟梳理了一下头脑中全部的英语词汇（．．．　．．．），不确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说关爷你在预测他们的下一步动向？”佟亚席挑眉。
　　关雨桐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更正：“我刚才是想说，ｓｅｘｙ！”
　　“Ｗｈｉｃｈ　ｏｎｅ？Ｊｈｏｎ　ｏｒ　Ａｎｇｅｌ？”
　　“Ｔｈｅｉｒ　ｂａｂｙ！”关雨桐痛快地回答。

　　因为还要去自习室，所以回家的内容似乎只是在自己的床上睡一觉，然后就到了返校的时候。
　　关雨桐、萧湘和徐释然手挽手肩并肩地在同一站点等着校车。现在车还没来，徐释然正忧心忡忡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说真的，这帮人为了靠前站，已经快挤到马路中间的黄线上去了。嚯这脖子抻的，估计进行生存斗争都能把长颈鹿给淘汰喽，望夫石也没这么贞烈啊！”
　　“就是说啊！”萧湘本来就小的声音今天显得更软了，“这么多人，真的不会超载么？”
　　“所以说这广告立在这里还真是合适啊。”关雨桐用手拖着公交站牌广告上的“人流”字样。
　　“哦对了湘湘，你们采取安全措施了么？”徐释然看着满脸潮红的萧湘领口隐隐露出的印记，揣度着萧湘遭遇了怎样的激战（．．．　．．．），直奔主题地问。
　　萧湘脸更红地笑了起来，关雨桐四十五度角直视太阳（．．．　．．．），抒发情怀：“唉，小别胜新婚呐。”
　　“这样看来——校车来了！”
　　随着徐释然一声令下（．．．　．．．），关雨桐仿佛沉寂的机器人被安上了电池，瞬间进入战斗模式。她的瞳孔中精光四射，小腿上结实的肌肉紧绷，先是一招凌波微步迎面冲到了校车面前，然后一个瞬间移动闪身到了车门旁边，紧接着她以寄生之姿与校车同步移动，在车停稳以后车门滑开的同时她又鬼魅般飘进了车里。最后她一记空间跳跃，一步（．．．　．．．）来到了车的最后一排。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还是败给了经验丰富手法老练的家长们。当关雨桐十分落地以后，她发现后面的座位基本已经被家长们丢进来的包占满了。
　　不过这难不倒关雨桐。作为新人类的代表，她优雅地拎起其中相邻的三个包，顺手扔出了窗外（．．．　．．．）。
　　几分钟后，当人群稀疏时，气定神闲的徐释然才挽着惊魂未定的萧湘走上了车，坐到了关雨桐留好的座位上。
　　萧湘不住地深呼吸：“刚刚真的是太恐怖了．．．　．．．车一停，连学生带家长朝着车门一拥而上，感觉一个大浪拍了过来．．．　．．．要不是关爷，我们一定会被践踏而亡！”
　　徐释然没有放过萧湘深呼吸这个契机：“来，继续，用力，用力啊！孩子的头已经冒出来了！”
　　萧湘：“．．．　．．．”
　　校车还要停一会儿才能发车，于是在这段时间里，三个人看见一对虎背熊腰的父女（没错就是父女）气势汹汹地朝她们走来。
　　“刚才是不是你们把我们的包扔下来的！”父亲气势雄浑，校车瞬间安静。
　　“你们是脑残还是手贱！”女儿声音洪亮，震得校车的四壁嗡嗡直响。
　　这对父女用这两句话简明扼要地为观众交代了事情的开端：他们占座用的包被扔下去了，现在他们来找茬。于是全车的人都等着看热闹了。观众们心理上大抵分为两个阵营：一帮是大部分坐着的人，他们心安理得地榨取着父母的劳动果实，对占座这件事习以为常；另一帮是自力更生却惨遭社会不公对待的人，这个阵营显然要强大许多，因为不管他们多早上车，他们依旧作为站客塞满了整辆车除坐位以外的空间。
　　表面上看，对阵双方实力异常悬殊，然而他们不了解，热闹从来都不是发生在关雨桐身上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两名队友摇旗呐喊。
　　“陕北的汉子。”萧湘痛苦地捂住耳朵小声地说。
　　“陕．．．　．．．北．．．　．．．Ｓ．．．　．．．Ｂ．．．　．．．是这个意思吧！”徐释然同样小声地回应。顿了顿，“咱还是小声点吧，看这一对膀大腰圆的，尤其是这头雌性，我实在不确定她胸口暴突的那两大块算乳．房还是胸肌。”
　　“没关系，不用怕，面前这两只不过是充气娃娃（徐释然：你思想好复杂！），用针一戳就没那么丰满了。关爷才是真男人，不做表面功夫．．．　．．．”徐释然简直怀疑下一秒萧湘就会冷静地说出“健将男士内裤”。
　　关雨桐此刻的兴趣根本不在徐释然和萧湘身上，也就没做任何反驳。她微笑着望向那对父女：“Ｓｏ？”
　　“你们几个小丫头他妈找事儿是不是！”父亲开始撸袖子，露出了自己的刺青。徐释然没忍住冷笑了一下，继而满脸吃撑了的表情。萧湘的表情也差不多，感觉像要噎死了。
　　关雨桐：“哦～哟～别吓我嘛，以您这调和油的身材我一看就不是对手嘛。不过我刚才似乎一次性扔了三个包啊，另外两家怎么就保留人格底线没上来呢？哎哎，您别生气，本来您这相貌就够Ａ的，您皱成这样是要擦车么？呀，或者说三个包都是您的？——哦也对，看您女儿这不倒翁的体格，一个座位能勉强容得下她踮脚站着都算这位子海涵，想坐稳确实得占三个位子。”
　　萧湘继续和徐释然窃窃私语：“解释解释，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
　　徐释然：“调和油是指三围１:１:１，日本Ａ／Ｖ里的男人都是又丑陋又猥琐（萧湘：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徐释然：．．．　．．．陈浩楠告诉我的！！！），至于不倒翁．．．　．．．比例是１:２:３吧．．．　．．．”
　　粗壮的女儿继续投入战斗：“你除了在这儿【消音——】以外还会干什么！再说你还说我，你一次扔下去三个包不也需要三个位置么！”
　　关雨桐向两边托起双手：“我相信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我只坐了一个位置还留出一点余地。”
　　“我当然不瞎，你以为谁的眼睛都像你一样被脸挤成了一线天啊！”摸出了关雨桐说话的门路，女儿得意地瞪大了眉毛下的一双铜铃。
　　萧湘怕关雨桐受挫，于是积极地参与进来。她作受惊状倒进徐释然怀里，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哎哟喂，长得吓死人了，这简直是我自从小学一年级看过《咒乐园》起最害怕的一次了！”
　　女性壮汉立即调转了矛头：“哦，给你们占的座儿是吧，你长得是真漂亮，被多少男人玩儿过了？肯定被甩过很多次吧！堕过几次胎了？跟现任好好处着吧，万一遇上的是个好人，等被你克死以后还需要你守寡呢！”
　　她这一脚，不远不近，正好踏进了萧湘的雷区里。这一帮朋友有一个共通的特性，你伤到他们本人也许不会有什么事，但你要是触及他们的挚爱，比如朋友，比如恋人，那么这群帮亲不帮理的家伙就会发疯一样拼命反击，哪怕是自己的人理亏，他们也会用尽一切论据去攻击，而且这种特性跟他们本人的性格并没有关系。况且，这个人这几句话，除了无意诅咒到张约翰以外，也揭开了萧湘不愿再次回首的过去。
　　徐释然一下子火了，正想骂回去，却没想到竟被萧湘抢先了一步。
　　“我当然漂亮。”萧湘突然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看起来阴恻恻的，仿佛美艳的皮囊之下掩藏着一只蝎子，“我这张脸啊，就像是剥了壳的荔枝，哪像你那张没剥壳的脸那么坎坷？不如你用硫酸——哦不，用王水洗一洗脸，没准能把那些硕大的红疱洗下去呢。还有啊，你这齐刘海儿剪得可真是够整齐的，你可以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很像头上悬了一把菜刀——当然，这得是在镜子看见你不会崩开的前提下。”
　　就算是他们的集体特性爆发，对萧湘来说这段话也太过超常发挥了。徐释然和关雨桐都惊呆了，徐释然甚至摇了摇关雨桐以确定她是不是灵魂出窍附到了萧湘身上。关雨桐思考了一下，然后问：“你说——这是性的力量还是爱的力量？”
　　徐释然：“．．．　．．．□□的力量？”
　　父亲迅速地抓住了两人话中的信息：“哦——小孩子不学好是吧，谈恋爱？是不是得开除啊！你们几班的？这我得跟你们老师谈谈！”
　　这回轮到关雨桐吸了口气，低声跟徐释然说：“他要是有本事给张约翰告到开除，我跪着绕操场跑十圈，赌不？”
　　徐释然：“．．．　．．．”
　　战场上的萧湘还在持续进化中：“这话说的，我们都多大了，当然跟您比我们当然还是小孩子，从您那张千沟万壑的脸上我甚至可以看到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的悠悠岁月。您确定还不下车吗？马上就要发车了，我们学校又不缺保洁阿姨，您跟着去了也没活干呐。哦对，您去也好，假如学校下水道堵了正需要您这么合适的技术型人才去掏一下什么跟什么呢。”
　　徐释然忍不住递上水杯：“来，喘口气儿，喝点水，用捶肩不？”
　　萧湘侧头看了徐释然一眼，被堵得七荤八素的：“．．．　．．．”
　　就连关雨桐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环视一圈，全车的人都听相声一样聚精会神地听着这里超脱世俗的对话，就连司机都恨不得离开驾驶座靠过来听清楚一点。关雨桐自己掂量着，准备回学校向领导申请开创一个相声社团，到时候自己要是不愿意上场就换萧湘，自己搬个小板凳坐门口售票就行了。
　　徐释然和关雨桐完全就把这当做了潜能爆发，对于这段话和萧湘本身性格太过巨大的落差，她们也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也许是出于太过绝对的信任，她们没有仔细想想，一个那么温柔安静的女生，就算是愤怒到了极点，又怎么可能牙尖嘴利到这种程度。
　　其实，在不远不近的将来，在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在萧湘彻底以另一副样子面对世界的时候，徐释然会得出一个结论——萧湘要么不动手，真要触及她的底线或是把她逼到绝望的境地，她绝对是所有人里下手最狠的一个。
　　上帝总会在一个人的命途完全展开之前，做好一个个不起眼的铺垫。

　　在引擎开始咆哮以前，硬撑了许久场面的父亲终于挂着一脸猪肝色下了车。而他的女儿，那副憋屈到灵异的表情让徐释然看得一阵阵抽搐。
　　徐释然像其他学生一样和车下的家长挥手告别，面对家长反复唠叨的嘱咐微笑着应下。关雨桐比较出众，她像世界小姐走台一样的致意动作中还夹杂着几枚飞吻。萧湘又退回了平时的萧湘，她温柔而安静地笑笑，冲着车下某一处没有人的地方，轻轻地晃了晃她小小的手掌。
　　“很快回来哦。”
　　校车绝尘而去，带走了学生与学生满心的繁盛与荒芜。
　　车子消失在视野尽头，留在原地的家长们也开始渐渐散得稀疏。
　　徐妈：“你说得还真对哎，看那个男的下车时脸色多差劲。”
　　关妈：“那是。就说了和我儿子（．．．　．．．）在一起绝对不会吃亏的嘛，你看你刚刚还急得想上车。哎对了，跟她们一起的那个女孩儿的妈妈是哪一个啊，怎么不见来和我们说说话呢？”
　　徐妈：“你说萧湘？哦你还不知道啊，走我们边走边聊。”
　　几分钟前还很拥挤的人行道很快清场，颇有种人走茶凉的悲怆。
　　新一周的浮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