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桃花农

9、九

　　九

　　泷泽秀明来到病房门口时，就听到房内传来今井翼和另一个人的笑声。
　　本来他还十分吃味，很有冲动推门进去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抓出来，但一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情形，知道翼就算移情别恋也不会移到一个看起来那么小的男生身上，才放了些心。想到已经许久没听到过翼那么自在的大笑，而自己一进去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变脸收回去，于是宁可就站在外面多听多看一些他的愉悦。
　　“千叶，告诉我，庆太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些什么？要不你怎么可能想到来看我呢。”和千叶凉平相处使今井翼原本的活泼个性被渐渐唤醒，忍不住促狭地问他。事实上，对于这么可爱的孩子，有可能的话，他也希望可以帮助他得到幸福。
　　“啊……”一被提起，凉平便无法克制地红了脸，“是的……他有很认真跟我讲了，他说……原本他是打算说‘我们还是好朋友’的，当作没事发生过，但您对他指出，那样做是自私的，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所以，他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了我，说以前并没有想过这件事，短时间内也肯定无法接受，但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抱持的感情，心里并没有讨厌的感觉，也绝不想失去我，所以他希望能有更长时间来好好审视自己。”讲到“失去我”时，凉平白皙的小脸已涨得像旁边的樱桃颜色，但还是坚持继续说下去，“其实虽然我向他表白了，但并没有抱很大的期待，也做好了他可能会当作若无其事的准备，所以当听到他肯把这些想法坦诚地告诉我时，真的是……心里非常高兴。这都要多谢您，因此我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来见您，跟您说声谢谢。”
　　看千叶凉平站了起来要朝他鞠躬，今井翼赶紧伸手拉住他，“不用跟我道谢啦，他那样做是应该的。以后的事情也要多靠你自己的努力，是否有希望是掌握在你们手上，我也只是点醒他一下而已。”
　　站在外面的泷泽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是喜欢翼的那个表弟吧？没想到翼居然会出手推他们一把。依稀之间，仿佛在这个纤细男孩身上看到当年的翼，纯粹而热烈的爱慕眼神，有时又会在他面前难掩羞涩，那时的他，大概也和这个孩子有着差不多的希望吧？希望自己能向他坦白，哪怕是拒绝。而自己没有拒绝，却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正想着过去的种种，泷泽眼角瞟到有人走了过来，转头一看，居然刚好是橘庆太。泷泽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招他到身边来。庆太本来是看今井翼来的，见那天在餐厅有碰到的表哥所谓的世交守在门口却又不进去，有些不明所以，顺着手势向玻璃内看去，就见到表哥和那个扰得他心头一团乱的小家伙正相谈甚欢，而房里一无所知的两人恰好这时提到了他。
　　“我家庆太其实是个很温柔很可靠的男生哦，虽然一时间转不过来脑子时可能显得笨一些。有机会抓住他的话就别放手，关键时刻哭给他看也不错，他从小就最看不得在乎的人的眼泪了，很管用哦。”今井翼半开玩笑地给凉平支招。
　　“嗯……”凉平害羞地点头。
　　庆太在外边一听到他们竟在说自己的事，立刻按捺不住地推门闯进去，对着今井翼喊道：“你都在教他什么啊！我才是你弟弟好不好，居然帮着别人算计我，还有什么看不得眼泪，我哪有啦！”
　　然后一把又拉起凉平数落，“还有你也是，他说什么你就听，还‘嗯’，小心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凉平原本突然见庆太冲进来，吓了一大跳，可一见他绷着脸说了一大通，知道他其实是被揭了短所以恼羞成怒了，便低了头乖乖听着，掩住的嘴角却悄悄翘着，只是庆太完全没注意到，仍继续说着。
　　“……居然自己这么跑过来，你干嘛要过来啊，都不觉得奇怪么他又不认识你，真是的……”
　　今井翼立刻反驳：“我怎么不认识了，你跟我念叨人家念叨了至少好几小时，耳朵都生茧了还会不认识？”
　　“你……”庆太被堵得无话可说，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好意思的脸越发红了。
　　还是凉平舍不得，赶紧解围道：“好啦，我以后都不会单独跑来了，那你来的时候就让我一起跟来，好不好？”
　　庆太的脸这才过得去了些，对着凉平恳求的目光哪还说得出个“不”字，微微点了点头，凉平立刻欣喜地笑了起来，真真漂亮无比。
　　庆太的心脏立刻多跳了一拍，明明是看了好几年的脸，怎么现在偏觉得那么好看？为了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庆太走前一步，抓起桌上的草莓大声喊：“啊，居然有这么多水果！表哥不介意我帮你分担一些吧？”
　　可是，今井翼半点儿没听到他这句问话。
　　他看到庆太让开了地方，露出对着门的位置，而泷泽秀明就站在门外，靠在墙边冲他微笑。
　　一时间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今井翼脑中纷乱地想着应该扭过头还是当没看到地忽略，但就这么想着的时候，目光却是移动不了，明知不该这样跟他对视着，但就是没法看向别处。
　　他的眼神就那么静静的，好像已经在那里看了几千几百年，而且今天的他，眼里带着满满的怜惜，和歉疚。今井翼感到自己就这么被困着，不明白却又逃不开。
　　然后他突然懂了。
　　他和泷泽秀明认识了足有十几年，对他了解之深，恐怕连他父母也不能比，虽然当中有五年的空白，但并不影响他对他的直觉明了。他马上反应到，泷泽一定是在外面已站了很久，听到之前他和千叶凉平的对话，所以才会这么歉疚地看着他，而这当中的宛转心思他也瞬间通透。
　　他是对多年前那个在他粉饰太平的态度下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少年感到怜惜和歉疚。
　　突然间想到他说的那句“我爱你”，突然间觉得似乎真的有些想要相信，相信他真的有可能爱自己，相信他的确是自己在被爱情遮住双眼看不清方向时一直为他辩解和用来说服自己时以为的那样，不是多情滥情地喜欢着那么多女孩儿，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与他适合的可以令他从此专一的人。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是那个人，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到头来，却成了场笑话，事实证明他和那些如铃木亚美般的女生原来并没什么两样，不，也许比她们更不如，因为至少她们曾经得到过他的宠爱，而他只是一个追逐在他身边的人，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又是心痛如绞。
　　“……表哥，表哥！喂，喂！”大掌突然出现在眼前晃悠，今井翼的神智一下子被拉了回来，才注意到庆太在唤他。
　　终于有了力气狠狠地扭开头来，看向很是迷惑的庆太和一旁的凉平，努力保持着稳定问：“怎么了？有事么？”
　　“没有啦，看你一直愣着神有些奇怪而已……”虽然感觉刚才的表哥不对劲儿，但庆太也不知有什么可说的，只能耸耸肩，拉着凉平继续吃水果。
　　泷泽看着今井翼转开了头不再看他，知道这次仍是没能让他相信自己对他的情意，心里闷闷地泄了气，暗叹一声，便缓缓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一边。
　　庆太剥了个橘子，掰开分给凉平一半，然后扔进自己嘴里一半，边吃边问今井翼：“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今井翼看他的动作，装着塌下一张脸哀怨地说：“小庆你已经都不疼表哥了么？只想着别人，那可是我的水果啊。”看庆太听了呛得差点儿被核卡住，才笑开了继续说，“其实你们俩也没机会再过来探我病啦，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耶？明天？真的假的，你都没告诉我一声儿，是真已经好了吗？医生批准了没？”庆太吃惊地大声问，而凉平在他身后看他张大了口，就偷偷地抿着嘴笑。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医生没批准的话你大表哥二表哥会许我回家吗？”
　　“那他们明天会过来接你喽？啊……我就不过来了，嘿……他们看到我恐怕又要说我了。”
　　今井翼看着他抓头的表情，虽然这孩子从没抱怨过什么，但对于自己家里其他人对姨妈一家的态度，他一直觉得很惭愧。
　　“不会的，哥哥他们明天都不来，不是周六日他们都会忙得要死，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会有车来接的。”
　　“哇……那我不就能溜过来了？什么时候……”
　　“明天我过来接你出院吧。”另一个人打断了庆太的欢呼，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今井翼没有看向他，而刚刚才讲了今天来这里之后第一句话的泷泽就站在那里，默默等着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