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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伊蒂卡 ...

  •   陌生、狭窄却还算温暖的床铺,厚厚的被子,厚重的呢窗帘,燃烧的木材的淡淡香味。即使如此外面的空气比起被席之内还是有些寒冷,伊蒂卡有些不愿从床上起来。
      床边的帐子并没有放下。一缕清晨的淡粉色朦胧阳光从窗帘之间的缝隙里探出,穿透不大的房间。一把扶手椅放在床边,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上面,略微有些朝向伊蒂卡,大概还在沉睡之中。
      那一缕阳光让伊蒂卡能依稀看清男人的样子。阴影中显得格外鲜明的轮廓,深陷的眼窝中从不消失的阴影,高耸而显得英气的鼻梁,薄而显得淡漠的嘴唇,坚硬、威严、有着短而浓密胡茬的下颌,微微蓬乱的浓密黑色短发,被毛皮披风覆盖的强壮身躯。还带着并未完全褪去的少年的影子,却已经颇为英武的男人,此时显得放松而安详。
      那身影总是让伊蒂卡有着触碰的欲望。她从床上坐起来,向着他的脸颊伸出手去。
      男人睁开了眼睛。伊蒂卡忙收回手来,裹在被子里坐着,笑道,“你醒了?怎么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男人的双眼在昏暗中迷茫了一瞬,即使在这时也满载宠爱,随即难得地慌张起来:“想在你身边多坐一会就睡着了。天都亮了?……在你身边就会太放松。我得先走了,傍晚来接你。”
      男人起来拉开窗帘,那一缕阳光瞬间扩大,充满房间,在那之中是男人颀长、挺拔而强壮的背影。伊蒂卡不得不眯起眼睛。这时她额上被轻轻一吻,头顶的头发被揉乱。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房间。
      “……保重。”伊蒂卡无奈地对着那个正在下楼而匆匆远去的脚步声说。

      就像他每年回来的时候一样。

      伊蒂卡能记得的、路易常在她身边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她还是个孩子。一年大部分时间只能书信联络、只有长夜时才能相聚,这样的生活已经延续了不知多久,那个男人在她的生活中却是无法取代的存在: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就是在等待他。
      每年他归来的那一刻,她是全城、乃至全国少女最羡慕,而又最可怜的对象。羡慕的是,她能被那帝国最英勇的骑士抱在怀里;可怜的是,她永远不能拥有他,而又永远要为他等待,为他担惊受怕。那些等在城门口的少女,在欢呼和飞吻之后,转身就可以抛掉他,去看别的少年,去想别的心事。而她却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某一天再也等不来他的恐惧。
      伊蒂卡每年能和路易共度的,只有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虽然其中一个夜晚长达六天,而他大概只能在其中的第二甚至第三天结束时到达。因此伊蒂卡对大皇宫门口的欢庆了若指掌,因为她一直坐在那里等待,除了观看那些庆祝,百无聊赖。在他到达的那一刻,所有焰火、灯饰黯然失色,歌声和欢呼仿佛淡去,眼前的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而与他的相处只是琐碎的日常:比平时丰盛一些的晚餐,餐后在面向街上的窗前看那似乎无穷无尽的节日游行,然后坐在壁炉边促膝相谈,说些太琐碎以至于无法写在信纸上的事情。渐渐地变成她在说,他笑着静静地听,在某一个时刻,她会发现他已经坐着睡着——在她身边,他再不压抑他的温柔,然而长途旅行的疲惫也随之而出。
      之后是一个同样琐碎却短暂的白天:路易在天亮时去觐见皇帝,午餐后归来,与伊蒂卡一起拜访几个关系尚好的兄弟姐妹,在天光尚存的时候与伊蒂卡去些她想去的地方——无非是皇宫的花园或是作为图书馆的古登堡厅,也有去礼拜堂坐坐的时候。这一天临睡前她会求仆人早早叫醒她,好让她送他离开,但每次他都命仆人让她多睡些时候,以至她起来的时候,只来得及被他吻一下前额,他就离开了。
      接着是一整年的等待。
      敲门声传来,女仆们鱼贯而入。伊蒂卡立刻从床上下来,被女仆们侍候着盥洗梳妆,好去和主人家共进早午餐。这里是雷根斯堡以西三、四个小时骑程的奥伯符茨,城主鲁登塔格伯爵曾在希康伯尔军团服役,在路易还是队长时做过他的长官。两天前沃尔菲带着伊蒂卡与路易会合,伊蒂卡在军营里、路易的帐篷睡了一天,路易觉得她留在军营实在太不合适、又不安全,便想到这么个不算太远的故人,好让她能借宿一宿,甚至是两三天。不多的相处的时间里,路易不停地问着她的身体、雷根斯堡的情况,却对战况只字不提。
      女仆帮伊蒂卡换上某一位小姐最好的衣服,不停地道歉说照顾不周。伊蒂卡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目光无意识地望着窗外。
      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只能依稀看到白茫茫的雪地和庭院里隐约的树影,在晴朗的天空下安静得纹丝不动。安静得不像是战场,自然也无从判断战况。路易的胡茬和手指在她额头的触感还未淡去,他却又离开了,而她又开始担忧他再不回来:这种忧虑从未如此迫近,因为近卫军团比她所知道的他的所有敌人更强大,也更了解他;更因为他的沉默和慌张,以及这次倘若失败、等待他的无法避免的命运。
      “您看怎么样?”女仆诚惶诚恐、缓慢地说着,显得越来越紧张,可能已经重复了几遍。
      伊蒂卡醒觉,随意扫了一眼镜子,见那长裙还算合身,对女仆笑道,“我觉得再好不过了。谢谢您。”
      女仆如释重负,引着伊蒂卡到餐室去。这城堡并不算大,走下一层、再走不远便是餐室。伯爵和妻子、以及岁数不大的三女一子已经在等,见伊蒂卡来便起身行礼,然后与她一同落座就餐。
      鲁登塔格伯爵热情体贴,安排了各式的活动好让伊蒂卡免于无聊。可这一天对她来说似乎比等待的一整年还要长,明明应该一闪即逝的白天,日影却慢得好像不会移动,小姐们的歌唱似乎没完没了。约定的傍晚缓慢过去,不仅路易本人没有出现,连传令兵的身影都没有。直到晚餐之后,伊蒂卡即将换上睡衣时,军靴的声音才再度从门外传来。
      伊蒂卡整理好衣裙,却让女仆去将她来时的衣裙找出来,好让她尽快准备动身。
      从昏暗的走廊里浮现出来的,是一位近六十岁、头发灰白,却依然强壮挺拔的骑士,一身久经使用而布满瘢痕的盔甲,一双灰色眼睛在灯光里闪闪发亮。
      “小伊蒂卡都这么大了!”骑士笑道。
      伊蒂卡一愣,笑着趋向前去,伸出双臂:“威廉叔叔!”
      图灵根军团长威廉·范斯滕堡,沃尔菲的父亲,对于伊蒂卡来说是个比亲生父亲更像父亲的存在:沃尔菲加入希康伯尔军团之前常在伊蒂卡身边,休假时来接沃尔菲回家的威廉便和伊蒂卡熟悉起来,自此每当回到雷根斯堡,也常去看望伊蒂卡。威廉轻轻拥抱了伊蒂卡,问道,“你在这里住得还好么?”
      “鲁登塔格伯爵待我很好,小姐们也都谈得来,”伊蒂卡笑道。“看来您和路易已经会合了?战斗结束了么?是要来接我过去的么?”
      威廉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是在思索一个合适的答案。“是路易放心不下,我替他来看看你。我们已经到达雷根斯堡城下,可决战还没开始,我还不能带你过去。”
      伊蒂卡看着他的眼睛,不情愿地试图搜索谎言的迹象。威廉并没有退缩地回望她,最终却还是败下阵来,微微转开眼神——也许并不是由于说谎或者隐瞒,而只是由于伊蒂卡几乎要流下来的泪水。
      “为什么不是路易来接我?”伊蒂卡问道,眼泪随着滴落,“他答应我傍晚来,可是现在都没有……并不是我不想见到威廉叔叔,可是您告诉我,是不是路易出什么事了?”
      威廉抬了抬手,想要擦掉她的泪水,却终究没有,大概是顾虑到毕竟伊蒂卡并不真的是他的女儿。伊蒂卡自顾自地用手背抹掉源源不断的泪水,与无助的平民女儿无二。她又听到威廉说,“我走之前路易还很好,只是在布置军队、走不开罢了……我和鲁登塔格伯爵说过,你在这里可能要多住几天,不用担心的……”
      “求您了威廉叔叔,带我走吧。”伊蒂卡拉住威廉的袖口,泪水模糊得全看不清,“并不是谁待我不好,但是在这里等实在太煎熬了……我绝对不会乱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想能看到路易,就算他死了,也能看到他最后一眼……”
      威廉一时没有回应,伊蒂卡越发忧虑,又道,“求求您了,带我走吧。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担心得死掉的……”
      “好吧,我的小伊蒂卡。”威廉疼惜而无奈地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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