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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伊蒂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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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雷根斯堡城下时已近午夜。极光中的雷根斯堡城墙是远处一条无法看清的线,伊蒂卡几乎无法将那与自己心惊胆战地穿过的巨大城市联系起来。营中已经几乎没有灯光。威廉没有迟疑地向唯一的一个火把驰去,火把周围依稀是四五个人的样子。
威廉在距离那些人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下马,将伊蒂卡抱下马来。火把边的人向这边望了一眼,有一人跑步而来,直到近前,伊蒂卡发现自己并不认识那个年轻的军人。威廉与那人说了两句话,命那人将马牵走,就带着伊蒂卡向火把的方向走去。
火把边的四人正凑近看着其中一人手上的什么东西。伊蒂卡能依稀看见路易的侧影,在他身边、面对伊蒂卡的方向的是沃尔菲。只是路易看来精力旺盛的身影便让伊蒂卡松一口气,因为她在见到威廉时就担心路易是否受伤。此外的两个背影,其中之一、看起来高瘦的是路易的另一位副将彼得·赫斯,伊蒂卡猜测另外的也许是图灵根军团、威廉的副将,伊蒂卡并不知道名字,是他在举着火把。
路易听见脚步声,转过脸来,先是看见威廉,笑道,“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说让彼得去就好的,”他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伊蒂卡的脸上,难掩惊讶,随即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彼得,向伊蒂卡走来。
伊蒂卡有些害怕,微微后退了半步。虽然她不记得路易曾经对她生气过,但毕竟这次是她擅自恳求威廉带她来;军队之中,和在宫里自然是不一样的。而且此时的路易不苟言笑,严肃的样子和生气实在没什么区别。
路易对她伸出手来。伊蒂卡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她被路易凌空抱起,脸颊碰到了他冰凉而带着胡茬的颌角。
“你怎么来了?”路易说,“这里这么危险——你为难威廉了吧?”
伊蒂卡双臂紧紧抱住他的颈子,没有回答。
“已经这么晚了,”彼得说,“我去让他们在你的帐子里加张床、还有屏风吧?我带伊蒂卡过去,你也该好好休息。”
“麻烦你了,”路易放下伊蒂卡,说,“给她多拿几条被子吧。我和威廉说几句话就好。”
伊蒂卡不远不近地跟着彼得,看他吩咐勤务兵,又领着她到一顶平凡无奇的帐篷去,却几乎不和她说话。对她来说,彼得是个比沃尔菲生疏得多的存在。自她记事、到路易前往希康伯尔,沃尔菲是兄长一样的玩伴,而彼得的第一次出现,大概是路易第二次回来时候的事情。然而彼得是那个提醒路易拿出带回来的礼物、尤其是哪一样分别是给谁的那个人。伊蒂卡甚至能猜出来,大多数的、显得贴心而又精致的礼物应该就是彼得采买的,只是给伊蒂卡和阿尔芭的是路易亲自选的——因为比起别人的确实是粗心不少。
但是如果嘱咐路易带些什么东西,他倒是从来都记得:前年是希康伯尔几乎可以说是“史前文学”的《撒尔格王传》,他带回了一个五十年前左右的羊皮纸抄本;去年是《论克拉夫特》,全称《论克拉夫特之特提亚-基弗战争史之最初十年的政治经济史观》,他又从哪个贫困学士的家里搜刮来了稀有的第一批抄本。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让彼得找的,还是自己真的记得。
当路易将她叫起来的时候,她无法断定自己睡了多久,因为帐篷几乎全不透光,即使门帘处也没有从外面透进来的一丝光线。伊蒂卡迷迷糊糊地盥洗、随路易吃着冰冷坚硬的早餐,然后走出帐篷。
天空还几乎全黑。营地里已经人沸马嘶,不断有军官向路易报告。军营里的兵器、忙碌的士兵、披甲的骑士和马匹,虽然伊蒂卡在书上见过,但第一次能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十分新鲜。她见路易正忙着,便打算去看不远的士兵修理弓弦;刚刚走了几步,就被路易拉着披风的兜帽拽回来:“好好地跟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许往远走;不然剪了你的宝贝辫子。”
大部分军队离开营地之后,路易也将伊蒂卡抱上马背,自己也骑上去,与预备队和骑兵一同开拔。
朝阳正从城市背后升起,远处的攻城塔只是难以看清的剪影。无论攻城塔、还是塔下的步兵军阵,其移动几乎无法察觉。只有战鼓有节奏的轰鸣清晰可闻。
在越发晃眼的阳光之中,从城中投出的巨石仿佛无中生有般出现,照直向他们所站的地方砸来。伊蒂卡吓得闭上眼睛,当她意识到自己安然无恙而再度睁眼时,另一块巨石正落在不远的地方,激起一片烟尘,似乎还在军阵中留下一个空洞和一片慌乱。
伊蒂卡第一次感到前途未卜,和对路易的胜利的怀疑。可她甚至不敢因为害怕而拉住他的袖子,怕他因为她的担心而分神。
然而他不为所动,淡然地听传令兵回报,又口述自己的命令,镇静得近乎冷漠。
太阳升高了一些,等待的时间漫长而无聊。攻城塔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城墙之上,此时看来似乎早已无关紧要。远处的城门似乎已经洞开,能够通过城门看见墙后的一点天空,投向城外的巨石已然稀少。在又一次和传令兵交谈之后,路易松开马缰,战马小跑着向城门的方向而去。
“结束了么?”伊蒂卡问。
“还没有,”路易说,“但大部分城墙已经被占领,基本胜局已定。”
城墙越来越近,雪地由污脏而血腥。被投石砸中而支离破碎的士兵,被弓箭射死的士兵,被从城墙推下而摔得形容扭曲的士兵,受重伤而大声呻吟的士兵。在伊蒂卡无聊地等待、担心失败的时光里,那些士兵正在逐一死去。
路易抬手遮住伊蒂卡的双眼,却被她拉了下来。她擦掉眼泪,又无意间抬头望向城墙,城垣的阴影之下,一个男人正夺下身边士兵的弓箭,向着他们弯弓搭箭。
她本能地挺直身体、无谓地想将路易护在身后,那支箭已经射出,落在战马面前不远的地方。她又抬头去找,正看见路德维希·格林被几名士兵钳制,按在雉堞之间。
路易的卫兵中的小小骚动迅速平息,路德维希·格林那愤怒而不甘的脸再度被城墙遮住。这时伊蒂卡想起了这几天几乎忘在脑后的人。是路德维希·格林的消失,才提醒她这个人的存在,和可能面临的危险。
“路易,”她说,“路德维希·格林不会伤害阿尔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