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指尖爱人》书史文盲

2、第二章

　　第二日一大早，我醒来时萝卜头早已不知去向，我沿着日月山找遍了也没见到它一根萝卜须，才后知后觉，它大抵是真生我气离家出走了，而我却根本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我才发现，其实我对萝卜头一点也不了解。我出生时它便在，是它告诉我它是一根萝卜精，见我孤孤单单脑子又蠢一个人肯定难以生存下去便说要来陪我过日子，在我知道的日子里它是一步也未离开过我的，而我也理所当然便觉得，它属于我，它是不会离开我的。
　　我觉得我犯了错，开始后悔之前对它太过苛刻，心里对弄残了它一只胳膊一条腿感到万分愧疚和难过，一种名叫后悔莫及的沉痛感如潮水一般从我心腹翻涌而上。
　　我耷拉脑袋回去的时候，歧濂还不知萝卜头已离家出走的事，万分高兴地与我说，他找到出去的路口了。我虽替他高兴，但又放不下萝卜头的事，一时间便又开始怨愤为何它要此刻离去，害得我都没法毫无顾忌地放肆欢喜。可见我这人还是一心向善，心存善心的。
　　说来也是玄乎，歧濂所说的那出口竟然就在我的洞府背面，那里被一树的槐花遮掩，不注意的话很难被发现。所有一切都像早就被设计好的，如此刻意又如此随意。
　　本来我不欲现在就随他出去，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等着萝卜头，兴许它只是一时气急才没头没脑地离了家，它素来在伤了自尊之后都会很没节操，所以我觉得它没个几天多半会回来。除非它出了个什么意外，自此残在了路上。
　　歧濂却用一句话说服了我：兴许它是去了外面呢？
　　这句话有说服力的原因在于，萝卜头实实在在的还是有颗躁动的心，兴许它早就知道这个出口的存在，也兴许它初初就是从这个路口从外面世界进来这里的。我想，我若出去还可寻寻它，若寻不到我便再回来等它。
　　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随了歧濂出去。
　　只是这一去，我是活着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差不多死了。

　　我们初出日月山峦的时候歧濂做了一次乔装，我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随他乔装，只是我那仿佛一泻千里的长发实在太过扎眼，便借他腰间匕首随手砍成两截，只留到了齐腰的地方。我那头发是打出生就没修剪过的，一来是我那洞府没有这么好用的匕首可以用，二来是我太懒，懒得动手去剪。
　　歧濂看着我动作的时候有一瞬间讶然，估计是没见过女孩子这么剪过头发被吓到了。我安慰了他几句，便甩着我觉得变得甚为清爽的秀发蹦哒蹦哒着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少日，我算术不好，过了十日我便数不过来。萝卜头曾经想要试图拯救我，结果放弃了。
　　说到这里，我又开始想念萝卜头，一时间鼻头酸涩难耐。
　　我一路欣赏人间风景，一路随着歧濂跋山涉水，一边还要向人打听萝卜头的下落，可我记得我第一次向人问起有没有见过萝卜头时，那人像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会走路的萝卜？
　　没有与我说见过或者没见过，然后嗤笑着走开了。
　　我看着歧濂无声询问，他对我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傻丫头，这里的世界不比你的日月山，这里的萝卜不会走路，会走路的人们觉得那是妖怪，人们不喜欢妖怪。
　　我突然想到之前歧濂被我救醒过来睁眼第一次看见萝卜头时，表情确实是惊讶万分的。于是便问：为什么人们不喜欢妖怪？
　　歧濂叹了口气：因为……人们怕妖怪。
　　我不解其意，萝卜头那厮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觉得这个问题问下去也没甚意义，也就闭嘴自己去悟了。想了想依旧觉得萝卜头那厮没甚可怕之处，越发觉得这里的人真奇怪，胆子竟如此之小。

　　起初我猜想歧濂不是普通人家的人，结果是他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人，不仅不普通，而且至高无上。
　　第一次望着那金碧辉煌飞龙在天的烙金的大柱子时，我只有一种想要抱上去啃一啃的冲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大金柱环抱着的大殿里便蜂拥而出一队人马，恭恭敬敬向着歧濂跪拜而下，齐声道：恭迎陛下！
　　我脑壳有一瞬间断片，以我的智商实在是不能理解这“陛下”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腿颤颤地依偎在歧濂身旁，感觉自己都快哭了。歧濂倒是很镇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
　　天知道这种压迫感让我有多害怕，总感觉我随时都会身首异处似的。
　　我住进了所谓的皇宫，一个极大极美的院子，可我觉着它再大也没我的日月山大。起初我还能凭着一股新鲜劲在这里过得愉快至极，毕竟大多数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会发光的珠子，五颜六色的鱼，四季常开的花，还有好吃得人神共愤天怒人怨的食物……吃到这里的食物我才发现，原来我过去在日月山做的那些野菜羹是有多难吃，简直就是黑暗料理。也亏得萝卜头耐心地吃了这些年，歧濂当初也是神色自若地咽了下去。
　　然久而久之，我却发现我不自由。院子虽大却四面围墙，院门前总守着一堆名曰护卫的人，限制我的每一次外出，我硬闯的话他们便要回禀陛下，也就是歧濂，而歧濂每次都会在我闹得实在难以收场的时候匆匆赶来，抱着炸毛的我一顿好说歹说。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说服者，每次我都能顺利被他忽悠过去，然后安安分分地进屋睡个觉，一觉醒来就几乎全忘了。
　　但我闹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浮动的情绪让我的心越来越躁动，我觉得我想日月山了，我想念萝卜头了。
　　一日歧濂百忙之中抽空来陪我吃晚饭，我别出心裁地让他的护卫帮我把一桌子的菜抗到了屋顶上，歧濂抱着我用传说中的轻功一个纵身便把我送到了屋顶上。
　　我俩吃饭喝酒，聊聊得很是畅快，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其实整个过程都是我一个人在聒噪不休，歧濂都只是在一边淡笑着看着我。月华如洗，眼前人如斯美好，我真的有点舍不得的。
　　我说：歧濂啊，你让我走吧，我想回家了，我要去找萝卜头，我现在想它想的心都难受了。
　　我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我感觉我的眼眶有些湿。
　　等了半天不见他吭声，我又继续说：歧濂，其实我也是很欢喜你的，过去在日月山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甚至都忘了萝卜头，现在我虽然跟你住在一个地方，可我不开心，我几天也才能见你一面，没人和我说话，我很孤独的，以前我也不是那么爱说话，但是萝卜头在我身边，我就没觉得有多孤独，可是现在你们都不在我身边待着，我难受，我想，我还是喜欢过在日月山的日子，有萝卜头，有……其实你不在的时候也没什么的，我不是说你不重要，只是没见你之前我没想过那么多……
　　说着说着，脖颈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使劲我便朝着歧濂那方跌了过去，紧接着便有凉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一张脸，脑子里瞬间断片，双眼已经完全无法聚焦。
　　等我脑子断片逐渐要升级到肺部断气时，那张脸才后知后觉地移开，但他的手却不放，头抵着我的头，温热的气息直直拂到我冰凉凉的脸颊上。
　　他喃喃细语着：戚戚，对不起，是我没有顾及好你，因为我才刚回来所以这些日子有太多事得处理，不要说你要离开我这句话好么，等我忙完这一阵我就陪你去找你的萝卜头，你忘了么，你还答应过要嫁给我的，咱们的礼还没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后他就双手揽着我的背脊，紧紧地箍着我压到他怀里。
　　我回想了一下，怎么都不记得我有亲口答应过他要嫁给他的事。扭了扭身子，挣扎着想要行使我的抗辩权，可再大的力气都被他化成了一江春水，无奈，我只好缩在他肩膀上，渐渐睡了过去。
　　没过三日，我便听说歧濂下了一道圣旨，具体内容我听不大懂，护卫解释给我听之后我大抵总结成了一句话——歧濂真要娶我了！
　　婚礼大典在九日后，五月初九，明示又暗示九五之尊之意。有人议论说，这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随便的一次封后大典，仅仅九日什么都还准备不过来，难道要一国之君和一国之母穿着红布条跪天拜地？
　　作为当事人的我，反而没事人一样。我个人是觉得，成亲就成亲吧，越快越好，然后我就能尽早和歧濂一块儿去找萝卜头了，找到萝卜头之后我们就回日月山，再也不出来了。
　　但是所有祖先们血淋淋的经历告诉我们，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往往很骨感。
　　五月初九的前一晚，我的院子里就涌进来一群疯疯癫癫的女人，上蹿下跳地在我的院子里东捣捣西捣捣，弄得我都没法睡觉，于是我趁夜黑风高，第一次成功偷偷蹭出了院子。
　　可一出院子我便被自己的方向感给打败了，走了半天又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我气急，干脆闭着眼一股脑往前横冲直撞。结果就是，我虽然成功离开了原点，但却被困在了另一个点。

　　那是间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的小木屋，在月华的沐浴下显得尤为神秘，周遭绵延数里花团锦簇，其间点缀数棵乔木，它几乎被埋进花海里，若不细看难以发觉。
　　小木屋看不来并不陈旧，似乎是总有人打扫它的样子，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味道，其间还混合着一种香气，我感觉有些熟悉。
　　屋子里有大大小小数十颗夜明珠，整个屋子于是就显得如白昼般透亮。我已经完全忘了这里或许有主人在的事实，大着胆子深感新奇地四处摸索，发现这里除了一排木质书架，木质书架上陈列的刻着各种文字的竹简外，再无其他。我本是个没文化的人，自然对这些书不感兴趣，于是便觉得很沮丧，无聊之下摸了摸每一卷竹简，最后竟然被我在书架的最边上发现一个大约一尺长的方形盒子。
　　拿它下来的时候感觉有些重，不过我发现接近它的时候我之前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便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它。连我自己都没发觉，彼时我的手在颤抖，我仿佛在害怕，却又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