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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完) ...

  •   很多年我都不敢回想那个时候,虽然我性格一直都很跳脱,但我也有害怕的人和事。比如我发现我其实有些怕打雷,我有些怕萝卜头真的离我而去,我有些怕回到皇宫里的那些人,有些怕终有一天歧濂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我说我怕,可事实真的是我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一道闪电直劈下来,我吓到一哆嗦松开了开到一半的盒盖,但那匆匆一撇已足以让我看清所有。
      雪白的身体千疮百孔,一柄桃木锥插在心口锥尖死死钉在盒子底部,浑身上下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着没有哭嚎出声的,我只是颤抖着双手继续去揭开那盒盖,眼泪却已经簌簌地落下来溅在盒盖上。我觉得那时我的想法有些奇怪,想着绝对不能让这泪水滴到盒盖上,不然会伤到它的,于是便使了劲儿去擦,我想我的嘴唇一直在哆嗦,以至于一连串絮絮叨叨的“对不起”被我说得七零八落,等我完全看见盒子里面的它时,我早已泣不成声。
      我想去帮帮它,但我却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动手,它闭着眼睛,毫无生息的模样让我几近崩溃,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如此这般的画面。
      我嘴里喊着它,看着那锥心的锥子,手伸了伸,又缩了缩,我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一声绵软无力的呢喃飘进我的耳朵,我才意识到是它醒过来了。
      它说:戚戚,动手拔掉它!
      气息虽弱却有铿锵之势。我一直都应该知道的,它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能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可我下不了手啊,它会痛的,我也会痛的。
      就在这之前我竟然还在为它抛下了我离开了我的事耿耿于怀,第一次,我竟觉得我真的竟是如此愚蠢,不仅是轻信了别人,还失信了我的萝卜头。
      我在犹豫不决,萝卜头却在我耳边安慰我:没事的戚戚,我是精怪,精怪没那么容易死的,精怪不是血肉之躯,不怕痛的,你得拔掉这根锥子,我才能活下去,若不拔掉,我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呜咽着,有些怀疑它的话,但又总是习惯性地对它的话深信不疑:真的?你真的不会痛?
      它轻轻“嗯”了一声:不会痛的。
      我放了心,摸索过去的手颤抖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我边告诉自己不会痛,边嘴里也念着“你不会痛的”。
      手起锥出,我明明听到它隐隐难耐地发出了一丝闷哼,我就知道的,怎么会不痛呢!
      我又想哭了,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个没完。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它让它躺在我的怀里,虽然我不论怎么它都会疼得厉害,可我还是想要尽量轻点,不让它那么难受。
      我扯了扯衣袖,将它捂进去,抱着它出了小木屋。
      我本以为我会因为迷路会走不出这个地方,结果我竟畅通无阻地一路回到了我住的院子。门口的护卫看见我从外面回来时,神色立马变得诚惶诚恐,我想他是害怕了,害怕因为失职而被歧濂降罪。
      我淡淡地绕过他走过去,临去前对他说了一句:不准说出去!

      第二日的婚礼照常举行,我想我有想做的事,和我应该觉得要做的事。
      国婚之际,举国欢庆,皇宫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我觉得这大抵也是好事,混迹其中很好逃走。
      萝卜头用它那仅剩的气力劝了我很久,甚至不惜用“你若这样做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这样的狠话来威胁我,我都没有妥协。在无数名宫娥的摆弄以后,我已经凤冠霞帔在身,红妆艳杀千里。
      萝卜头如今浑身绑满了绷带动不了,所以只能任我拿捏,我将它偷偷藏在我宽厚的大红嫁衣里面,仪态万千地随着司仪去了朝堂大殿。

      我一向是个不动则已,一动则系全身的人,所以每次行事说起来都带点冲动的成分。我一直觉得我若不想做的事我就不会做,我若想做的事我便要拼尽全力去做,即使我总是自己起了头却又从来猜不中结尾,我也一直冷暖自知甘之如饴。
      面朝盛世朝堂,那人临风而立,身后日华光芒万丈,昭示着他天之骄子的贵胄之尊,他默默看着我走近的眼神仿佛在诉说我便是他的天下一般。可我却觉得好笑,恨不得笑出了眼泪。
      走近他的时候他伸出手牢牢抓着我,我忍着心痛难耐,与他一道转身面向百官。我见他微微笑着,却又不失威严庄重和王者之气,他在向天下人昭示着他的雄途霸业,昭示被他所征服的这样一个我。
      但我……将藏在暗袖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地望着这一幕,忘了作为,包括我面前的九五之尊,他的眼神我读得懂,惊恸,不解……等等其他,可我不想看他,一刻也不想。然而没等我转过脸去,我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疑惑不解,下一刻,似乎是两柄剑从我的背部直穿而过,我疼得狠狠哆嗦了一下,反应却是比往常快了半拍,我将衣兜里的萝卜头掏了出来,避开了锋芒。
      我弓着背脊站着,已经疼得不知道要怎么做,歧濂一声怒吼,将我轻轻搂过去靠着他,我想他在看见萝卜头的时候就该明白我这番所作所为的缘由了。可他将我抱着,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在害怕我会离去。
      他的胸口在流血,流到了我身上,混合着我的血,浓浓的血腥气让我几乎作呕。萝卜头无法动弹,却赤红着双眼在我双掌间扭过头来瞪着我。
      歧濂说:对不起,对不起,戚戚……
      我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萝卜头。
      歧濂说: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是我一直以来就是为了找它,我没想到它是你的,可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便活不下去。
      我说:那你就让我的萝卜头活不下去?
      歧濂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自己活不了,也不会伤害它的,你回来好么,回来……
      我说: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我救你一命,你却要它的命,要它的命就是要我的命啊!
      歧濂说:我错了,戚戚,我错了,你回来……
      我说:咱们永生永世,再不相见吧!

      浑浑噩噩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无力,脑子里却异常清醒。我感觉得到身上剑伤的疼痛,却摸不到剑伤留下的痕迹,我想,我是活过来了的,只是仿佛活在梦里。
      醒来时我在日月山,我的洞府,身边没有歧濂,但也没有萝卜头。我拖着疲累的身子将日月山的山腰搜刮了个遍,也没见着萝卜头的身影。后来,我竟然在日月泉边发现了一堆种在地里的白萝卜。
      我直觉这里面肯定有萝卜头,就是不知道它为何会突然化回原身变做了萝卜。
      我的直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灵与不灵都是暂时性的,所以当时我虽直觉是这样却又不敢肯定是这样,当然也不敢肯定不是这样。加上找遍日月山都没见着它,我便更加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平日里我也没事干,便细心呵护每一个萝卜坑,幻想着总有一天萝卜头会再变出来的。除此之外我还坚持每天同每个萝卜坑里的萝卜聊天,我想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有感情的东西都可以用真情来唤醒。所以我觉得我若每天同他们聊天,萝卜头听着听着就能及时还魂了。
      日月泉边大概有百多个坑,至于是不是我反正也数不过来。每天从日出到日落,差不多能和它们聊个遍。日落了就收拾收拾回去睡觉,睡醒了再来。可想我每天要把同一番话翻炒个百来遍,也真真是辛苦的慌。但我又不具备编制故事的智商,在尝试了很多次以“从前有座山……”开头的故事以至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自我拯救。萝卜头那高智商的生物都拯救不了我,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能力能拯救得了自己。我虽对自己的形象颇为得意甚至有些狂妄自大,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
      一年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开花亦在,我使劲了浑身解数,每一个萝卜坑里的萝卜都已经被我培育成了粗壮的大萝卜,萝卜头依然没有回来。
      话说回来也是,萝卜头是根身材修长长相颇为出挑气质又很独特的萝卜,那些坑里的萝卜每一个都长得五大三粗毫无美感,估计萝卜头回来要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我养成这般模样了定是要万分嫌弃的。
      我不由得有些泄气,想我废了那么多功夫到头来却是无用功,反而闹得不如不管的好。萝卜头那身材,铁定是因为它是野生萝卜,所以才修得那样一副天然好样貌好身材的。
      独自懊恼了半日,我决定再也不管它们了。
      之后我就成了个闲散人,整日除了发呆还是发呆,日月山永远都是那样,没甚变化。
      我不愿意想,事实上我是不敢想,上次萝卜头并不是真的离我而去了,那这一次呢?它或许不会生气我不为它着想,可它一定会生气我不为自己着想。
      我本以为我是要死了的,如今活了过来,我却揪不出原因。我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我的洞府里,我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歧濂救活了我,但他却在我醒来之前将我送到了这里自己独自离开了;二是萝卜头救了我。
      但深究起来,如果是歧濂救了我,他知道我还活着的话他定不会放手让我离开,除非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况且他的生死我还尚且不知。这么说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萝卜头救了我,但如今它却不知去向。
      我一度觉得我余下的日子也就这般过了,没有萝卜头,没有歧濂,照着生来便是独自一人的模式活下去。如若有一天我将死去,我只希望萝卜头能回来看我一眼,它是精怪,肯定会活得比我长;它若不回来,那便也不回来吧,我记得它就好。
      但其实我还是有很多话想问它,我从何而来,使命告诉我应该将到哪去,我这一生应该爱着谁又该恨着谁,如果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过去我总想问它这些问题,但由于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会很长,长到能直到我死去,到那时我再问也不迟。所以便一直将这问题留着,留着以后再问。
      而如今,我发现我的很多“觉得”是错的。
      我一直觉得我讨厌萝卜头,可我实际上并不那么讨厌它,甚至还有些喜欢它;我一直觉得日月山峦外面的世界充满奇幻,但现在我只觉得那里的人都太可怕;我一直觉得我是喜欢歧濂的,后来也一直那么觉得,即使知道他背叛了我,我依旧为他的背叛心痛,可现在我却突然觉得,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不相识的陌生,或许是因为同类的熟悉……

      几天前我的洞府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住在山下的村民,他过来的时候似乎没有想到我一个姑娘家会一个人住在半山腰,微微惊讶了一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折叠好的白绢递给我,我不解地问他是什么。
      他挠了挠头,很迷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醒来它就在我怀里,里面有些字,但我不认字,也不知道写的什么,直到昨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让我把这张白绢交给山腰上槐树前洞府里的一位姑娘。今日寻来看见姑娘,想来那人说的就是姑娘你了。东西已交到你手上,我就先走了。
      说完,那人就风尘仆仆地离去了。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以然,心想着其实我也不大认字的啊,不过翻开白绢之后一看,上面的字恰好是我认得的:戚戚,看见它的时候,你若记得起我,就去狼牙湖找我,你若记不起我,就算了吧!落款:妖让。
      看完这短短一行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想爆粗口,娘之,我哪里知道大哥你是何方神圣,既然记不起你就算了,为何要告诉我可以去狼牙湖找你,大哥,你告诉我你不是存心的。
      收起白绢,我煞气冲冲的就直充日月山下而去。
      日月山下狼头塆,狼头塆旁狼头山,浪头山后狼头谷,狼头谷边狼牙湖。
      狼牙湖是日月山峦最大的湖。那里四周终年积雪,但狼牙湖却从不结冰。

      狼牙湖的湖心有个小屋子,远远的我便瞧到那里有个年轻的男人躺在檐下的躺椅上叼着根萝卜在啃,那模样那神态……我直觉这厮一定知道我的萝卜头在哪里,或者,难道萝卜头被他给吃了?
      我一个箭步穿过回廊冲过去,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他身上将他擒拿了下来,愤然道:说,你把我的萝卜头怎么了?
      那人的手臂被我反绞着,痛得直哇哇大叫:你这个女人,怎么老是跟我的胳膊过不去!赶紧放开,要断了!
      我丝毫没有理会他话中意思,只一味问他: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把萝卜头怎么样了!
      那人挣扎了半天,但不管怎么动都不敢轻易动他那根胳膊,闹了半天发现没用,就脸朝下瘫了下去,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传来:真是笨死了!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还不知道。
      这明显的赤裸裸的嫌弃,让我一时间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跳了起来,准备来个泰山压顶,坐死他。结果我刚松手身子还没起来,这厮就以我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速度翻身而起,顺带着拉了下我的袖子,于是,于是我还没有蹦起来,就直挺挺地趴了下去,脸颊上蹭到一个温软的东西,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对上的便是一张漂亮至极的脸。

      日月山峦里的人叫月下人,月下人的部落叫月下族。日月山峦里世代住着月下族人,他们以天为母认地为父,没有前世没有往生。他们是上古凤凰族后裔,生性纯善,爱好和平。
      月下人永生不死,但誓死尊崇轮回,一百年一复生,一百年一赴死,生而为死,死后复生,是为涅槃。生死一轮回,一轮回便如饮过孟婆水过过奈何桥,永远不负上世记忆,降落洪荒之期,陨落月下之时。
      ——结束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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