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只影》九瑟

6、情定

　　（五）

　　元德二十七年，武帝病逝。太子谢子述继位。

　　云珂和众人一起，匍匐在天子脚下。那一刻，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天地还远。

　　容珏毫无悬念地登上了丞相之位。先帝病逝后，容老丞相自请告老还乡，并向新皇推荐了容珏为相。

　　谢子述也的确将相位给予了容珏。甚至撤了原先了的左右丞相两个位置，只以容珏一人为百官之长。

　　在谢子述甫登基的几年内，朝政清明。

　　而谢子述的宫殿也从东宫变为了紫宸宫。新帝登基之初，只是他一人孑然一身登上高台接受万人朝拜。

　　偌大的后宫空无一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只是在等一个人。

　　“封云珂，朕方登基，福泽天下。你服侍朕多年，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期待着，期待她狂妄地跟他开口。跟他开口要他的后位，他一定给。

　　可是云珂只是摇了摇头，澹然笑了：“奴婢并无所求。”她此生所求的，早在七岁那年就永远的失去了。

　　“你……是不是希望嫁给容珏。”谢子述哑然，旋即苦笑。即便已经身为帝王，他还是这么无奈，想要将他的爱全数托付，可是那个人却并不领情。

　　云珂茕茕而立，疏落地笑道：“陛下，云珂不求嫁与容珏。陛下想必知道的，云珂，其实早就在七岁那年丧失了活着的执念。”

　　“封家一百八十余口人除了封云珂以外全部丧身火海。”她的眼睛明亮，濯濯光华在她眼中流淌。她看着谢子述，苦笑道：“我早就没有家了，只是低贱的宫女。你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要立一个宫女为后？”

　　受伤的神情在谢子述面上一闪而过。爱就是这样，把对方了解得比自己都清楚，以至于伤害时轻松地就找到了要害。

　　“你是因为身份吗云珂？”他的语气一下子软弱了下来。

　　云珂最害怕他用这样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她多看一眼都会心软，“是。”

　　谢子述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他。他的声音是一种蛊惑，诱使她的眼泪不自觉往外流，“云珂，身份有贵贱，可感情有吗？”

　　“若我执意要在天下人面前娶你为妻，谁能拦我？”

　　“我这二十余年下来，就执着过两件事，一件是为母亲报仇，一件便是娶你为妻。”

　　“我谢子述，偏要以这帝王之名，迎封云珂为后，死生不负。”

　　他以为，他表明他所有的心迹就可以打动她。

　　云珂挥开他的手，压抑了多日的那些心事终于在此刻决堤而出：“谢子述！你当年随着禁军烧我封家。如今就想用你的皇后之位来补偿我是吗？！”

　　“我不需要，我喜欢的，从来都是容珏。”

　　听她刚开口，谢子述的神情登时震惊不已，他以为云珂不知道。可他却忘了，容珏是知晓这一切的人。

　　聪明如容珏，早就料到待谢子述登基便要立云珂为后。他便先下手为强，把当年的过往全部告诉了云珂。

　　谢子述退后几步，无力地颓下了头。他仿佛是在自嘲：“封云珂，我那样说爱你你都不肯信，可是容珏随意说几句你便信了吗？”

　　“你不必掩饰。”云珂却见谢子述猛然抬起了头，迷蒙中看见他伸出手来用力拥她入怀。云珂如何都挣扎不开，听见他在她头顶喟叹道：“我不会信你喜欢的是容珏。”

　　“云珂，我了解你入骨。”我了解你，远胜于我自己。

　　谢子述放开她，灿若星子的双眼看着她。风华无双的帝王，向他心爱的姑娘放下了他的倨傲，他柔声道：“云珂，我知道你会相信我。”

　　我卸下所有的铠甲，我放下所有的利刃，为了拥你入怀。

　　我拔下所有的尖刺，我磨平所有的棱角，都只是为了你。

　　我为了你什么都甘愿。

　　当谢子述说完最后一个字，云珂已经怔住，说不出话。她从来不曾想到，对她那么好的容珏会骗她。可她又明白容珏为什么骗她。

　　骗她，当年那个救下她的人，是容珏。当过往的一切褪去迷雾，将所有的真实推送到她眼前，她反而不敢去相信了。

　　“我当时看见你在喊你的乳母，在喊你的母亲。”谢子述低声道，甚至带了一些的委屈，“我想到我和母妃分离，于心不忍，便把你背起来逃到一个小巷子里。”

　　那时她接近昏迷，意识已经很不清晰，救她的人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后来容珏说是他救了她，她便信了。

　　“我不知道是你……”云珂讷讷道。

　　谢子述欣慰笑道：“现在知道也好。”

　　现在知道也不晚，至少我和你，还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