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只影》九瑟

7、情殇

　　（六）

　　谢子述执意要立云珂为后终是惹来了一大批臣子的不满。

　　容珏也怎么都没想到，谢子述将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云珂。谢子述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容珏和云珂那样要好。

　　原来从那时起，命运便犯了一个错误。

　　云珂七岁那年，护着她逃过追兵的，是谢子述。云珂那是已经因为浓烟和过分的恐惧昏厥过去，他便将她带回了容府，找来大夫为她医治，悉心照料她。

　　是以云珂醒来时，问是否是他救了她，他思索一会，终于打算骗她。

　　“嗯，我是救你的人，我叫容珏。”

　　小女孩眼中的感激让他一时不敢直视，被那样污浊的浓烟熏过之后，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仍然留有这样清澈的双眼。

　　容珏暗地里送她到宫内的浣衣局，这里大多数都是像云珂一样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家的女子，面对怯生生的云珂，她们心生怜悯，也确实照顾了她。

　　况且，这里的宫女年满二十周岁便可以出宫，从此嫁一个好郎君，过得幸福美满，晚年了有儿孙承欢膝下，不必像后妃一样，终其一生追寻帝王宠爱，末了对着憔悴的宫花顾影自怜。

　　如今她终于要嫁人了，是九五之尊。似乎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可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云珂嫁与谢子述，却也不愿意去阻挡她的幸福。

　　那也是他心爱的姑娘。

　　容珏自请辞去相位。但他却没有料到谢子述会对他下杀手。

　　谢子述终究还是原来冷情的谢子述，他所有的温存，都是为了云珂一人而生。

　　悟彻了这一点，容珏几乎要仰天长叹。为什么他尽心待她十余年，也抵不过谢子述。可就算是这样，谢子述也仍不肯放过他。

　　当这个消息终于穿过深深庭院，抵达云珂耳边。云珂怒极。她没有想到谢子述仍是对容珏起了杀心。

　　还是说，谢子述仍然怀疑，她喜欢的是容珏。

　　就真的这样不相信她，非要置容珏于死地才能让他安心吗。

　　矛盾在云珂去恳求谢子述放过容珏时膨胀到顶点。云珂早知道谢子述会生气，但她不能置容珏的生死不顾。

　　“封云珂，这么些天你头一次肯见朕，就是为了容珏吗？你就不怕，朕会更快地让他去死？”谢子述在她刚来见他时，心里雀跃不已。她推开门的声音像冰凿，将他心底的冰面凿破，然后尽数融化。

　　却没想到，她的来意却将他心中的暖意尽数冻结。

　　他本打算，只要云珂肯服软，他便放过容珏。可他低估了容珏在她心里的位置。又或许，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仍是放不下容珏。

　　这个念头在谢子述心里扎了根。对容珏的杀意终于开始蚕食他的理智。

　　当谢子述决意派了三百名禁卫去堵截容珏，并传了“容珏不死，不必还朝”的命令时，容珏知道，终于是自己的死期了。

　　他也从来不是有野心的人，心爱了十多年的女子不得，那便罢了。人终归是一死，不过是个早晚罢了。

　　“替容某转告陛下，善待云珂。”不要伤她。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他合上眼，噙着笑意。

　　想到他心爱的姑娘，希望来生再遇见时，她过得平安喜乐。

　　他听见利刃破空的声音，却没有感到死亡的逼近。

　　容珏睁开眼看到尖利的匕首没入她的胸膛，他目眦欲裂，“云珂！”眼见她在他面前像叶子脱离了大树一般飘飘摇摇倒下，容珏慌忙去接住她。拥住她时，容珏没有想到，他们此生第一次拥抱，已经是最后一次。

　　血和她的生命不断从她身体里流失，血色从云珂的脸上迅速褪去。她笑笑，虚弱道：“容珏，这下好了，他再没理由杀你了吧。”

　　她早该料想到谢子述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容珏，容珏是他一大威胁，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在政治上。谢子述宁可让她恨他一时，也非要除去容珏。

　　他还有大把的光阴来抹去她对容珏的情感和记忆。

　　容珏二十余年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云珂反而安慰他：“你别哭啊。你们两个我不能失去任何一个，那么就让我消失好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可是云珂，若你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刻，容珏才觉得，什么身份的差距，永远敌不过生死的距离。

　　世上没有人的爱情真的强大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生死面前，他们都这样无能为力。

　　“我为了你们做出了这么多，难道让我死前还要看着你的眼泪走吗？”

　　“容大哥，你应该好好辅佐述的，他是天生的帝王。”

　　她越来越虚弱，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你，帮我看着他，取一个好姑娘，儿孙，满堂……”

　　“云珂……”容珏看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将她拥入怀中，“好，他会过的好好的。”

　　这大概是容珏最无奈的一刻，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的，居然是谢子述。他从来不屑与谢子述相较，却没想到，在情之一字上，他输得那么彻底。

　　说到底，谢子述也就比他好命，生在帝王家，还是颇受重视的太子。但他对云珂说出那个谎言时，他很希望，这个薄弱的谎言可以持续到天长地久。他也没想到，谢子述却将它毁灭殆尽，连同容珏和云珂的过往。

　　她垂下手的那一刹，仿佛光阴骤然而过几十年，他的心，都苍老了。

　　当真是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