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起》严昊俊

12、送别

　　直到他早上醒来去洗脸，才想起到另一个让人在意的东西，那就是这间庄稼汉的屋子里今天出现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了，又心想今天恰好是逢集，刚好可以有一番作为。
　　吃了早饭的严昊俊对着爷爷奶奶，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要钱，结果来了一位客人，是他的大姑。
　　能再一次看到他们年轻十岁的样子可真是不容易呢，少年自然很亲昵地迎接上去，接过这妇人手上的很多物品，见到篮子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再一看是一只傻乎乎的狗。这条全身黑色的狗，不带一点杂色，傻便是少年对它的第一层印象了。
　　“大姑，你看我长高了没。”少年踮了踮脚尖，故意卖了个萌，像同那篮子里的小黑狗示威一般。
　　那妇人脸笑成一团，脸上的皱纹登时变成了一大片褶子，却一点不讨厌，让人满生欢喜。
　　“长高了。”
　　“这傻孩子，你大姑才几天没来。”
　　少年嘟囔着嘴，心中有些不悦，要是说自己卖萌你听得懂吗，便低下头摸那狗玩耍去了。
　　“克英，才几天没来，就买恁些东西，下次再来拿东西，就不叫你来了”，那老太太说。
　　那妇人接了话：“哪有这样不让人回娘家的，你不让来也得来啊。”
　　“天天来也不知道帮小孩带过来，东西放着就走，你这不是作吗。”
　　“彬彬和燕子呢”，老爷子也接了话。
　　少年意识到自己不仅是一个人成长，还要看着这一大家子沧海桑田，真亏了这老太太的仨姑娘，一个比一个穷，老大家的丈夫早死，老二家的活着还不如早早死掉，就老三家的还凑合些，姥姥家那边的亲戚离的又近，又省不了一番纠缠，自己早前两年已经颇受不了这些家庭琐事，现在是十一岁，却早早有了成年人的折磨，要经受个七八年考验才能修成正果，自当免不了许多烦恼，罢了，罢了。
　　他冲着大姑说：“大姑，这狗是给我送的吗。”
　　那妇人脸上还挂着笑，“是啊，家里老母狗一胎下了六个，这个是最大的最好的，你们要是要，就给你们吧，俺爹，喂个狗看门呗。”
　　“那咋不行。”说罢，便要去摸那狗，少年极不情愿地将狗送到老爷子手里。
　　“是狼狗吗”老爷子摸摸狗耳朵问。
　　“不知道，是杂交狗吧，应该能喂不小。”
　　少年越看那狗，越是欢喜，在三分之秒内就制订了一个长久的萌宠养成计划。
　　农村医疗条件还处在很差阶段的时候，人被狗咬了之后，便用面团揉揉伤口再丢回去喂那狗，严昊俊小时候恰巧就经历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他从小到大一直怕狗，怕那种见了人就吠个不停的狗，但凡走夜路，一旦听到狗叫，便会绕道，绕不了道，手里总揣两块石头，一旦看到狗靠近，就弯下腰作扔石头的样子，狗跑了便不扔，不跑，便瞄准了向狗砸去。不过农村人每家每户差不多都是养过狗的，他也养过，他养过一条喜欢摇尾巴的哈巴狗。有一阵好像是非典时期，早一些或是晚一些，总之挨地特别近，是所谓的号召上面的乡下打狗行动，这狗只喂了半年，再然后就在他的面前被活活打死了，这些许是忘记了。
　　“爷爷，这狗我要养。”
　　“好，你想喂就喂呗。”
　　“给这狗娶个名呗。”
　　“就叫黑子吧。”老太太用她那不太灵光的眼端详着狗。
　　黑子，你以为是无天佛祖啊，少年对这庸俗的名字讨厌至极，他决定给这狗取一个了不得的名字。龙傲天吧，太中二，别人也听不懂，哮天犬吧，怕人笑话。
　　“看它那傻样，就叫木头吧。嗯，木头。”
　　“木头”
　　“木头”
　　“木头”
　　看着三个长辈既卖力又配合，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可是相当不容易呢，那么名字的事算是确定了，先谢过了。少年把狗抱起来放在鼻子旁嗅了嗅，发现并没有太刺鼻的异味，“确实很好”。
　　“俺爹,杀瓜吃啊”
　　这种从西域传过来的瓜果便唤作了西瓜，因其甘甜多汁，向来是夏日里清暑益气的不二选择，在这个小村庄里也不例外，少年揣测了一下物价，是一毛钱一斤还是两毛钱一斤呢，或者更贵？严昊俊很快吃完两大块，爷爷还是嚷嚷着多吃些，没有人比着吃瓜，果然很寂寞啊。小孩子都是这种习惯，你玩这个玩具，他偏也要抢着玩，你吃这种东西，偏要和你抢着吃，还吃的又多又快。所以自古以来，孩子在小时候还是要有个伴才能茁壮成长，普通的饭还能多吃些。
　　少年拎着小板凳抱着狗坐在了自家的门前，耷拉着脑袋，并不是说他有多么不高兴，他只是一时找不到什么事情去做，宁可做一块等待情妇归来的石头罢了。待到那少女从庭院出来，他便慢慢地站起，许是还没养成什么坏习惯，背也挺而直。
　　“姨，你们去干嘛。”
　　少年心有准备，但看着妇人手里的两包行李还是有点不自然。
　　“昊俊，，，”这是身旁的少女，她一下子就跑过来。
　　“昊俊啊，我去送小嫣去她二姨家上学，等啥时候放假就把她接回来和你玩，你别，咦，这是谁家的狗，长这么好。”
　　“这是我大姑今早送过来的，我说我养养看。”
　　“那好，小嫣，我们走吧。”
　　“昊俊，我走了”
　　少年说：“嗯。”
　　他只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表情，那到底是什么表情，在哪里见过。
　　少年犹豫着并为难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吗，或者是不应该那么懦弱，不再逃避。
　　抱着狗的少年，注视着远处的拐角看了半晌，心想，就这么算了吧。
　　“难道曾经的年幼自己也是这般模样吗，一定是的，要不然以前的事情怎么会那么不愿意想起呢”
　　发了疯的少年，开始像怀里抱着的狗一样狂奔，一步，两步，三步，数不清的步子，就因为年轻才显得路这么长，他穿过集市上一个个男女，终于在母子二人上车之际赶了上去。
　　“老天可真是眷顾我呢，摔一跤就赶不及了。”
　　“小嫣，加油。”
　　“昊俊，嗯。”
　　原来女孩子笑起来真的可以把眼睛整个眯起来，如同清晨的光一样。
　　少年看着手中的狗，不知怎么地，对它充满了感激。他对着她很温暖地笑，如同对着陪同自己经历一段冒险的伙伴。狗放下了，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无论这件事是为自己还是那个少女，无法否认的，二十多岁的严昊俊在自己十一岁的年纪得到了一次洗礼，不过也会带来麻烦的事情，做了这样看起来好笑的事情，怎么面对那个妇人呢，等她回来，要躲个一两天吧。
　　外面的灰尘太多，怕是要回去了，这辈子还是要在家安静的做一个文艺小青年啊。
　　严昊俊到了家又吃了一块西瓜，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难道是小孩子的天性，永远不知道疲倦。
　　他想起阿甘正传里的台词：“Forrest,run”，果然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不会累。
　　少年扭扭捏捏来到爷爷身旁，喊了声爷爷。
　　“干啥？”
　　“没事”
　　少年一直揣测着在这个年代物价水平是什么样子来着，买个牙刷牙膏要花多少钱呢，终于他鼓足了勇气。
　　“爷爷，给我10块钱，我去买牙膏牙刷，我这个年纪该刷牙了，都快上初中了。”
　　“哦，”老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摸出一张递给他，又点上了烟。
　　少年看着那盒钟老字号钟鼎牌香烟发了呆，直到那张十块钱完全展现在他面前才伸手去接，借了钱便一溜烟的跑去卫生间，像得了了不起的便宜似的傻笑，因为他难以预料事情会发展的如此顺利，觉得自家爷爷不像是那般慷慨的人。
　　严昊俊自幼很乖，认为家贫，不愿意擅自去花一分钱，逢年过节但凡压岁钱向来是统统上交的，自己得了一二十块放进自己口袋，也是不知道从何花起，塞在被子下面，常常成了老鼠的饵食，农村人那时又没有按时给孩子零花钱的习惯，你不主动去要，他断然是不会去给你乱花的。因为这般，便有了如此误会，这些误会其实二十岁的严昊俊是懂的，比如他现下的家境并不是多么不好，只是老两口穷苦了一辈子，不舍得吃喝花钱，什么钱粮都存在那里备用，才给人一种家道凄苦的感觉，严家2004年的家业定是比2014时的家业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只是他现在托了这小孩子的身体，连心性也变得时而小孩子，对待大人有了天生的畏惧感，生了许多这般。
　　少年得了钱，便要去购买装备，听到三个大人在那里嚷嚷。
　　“俺娘，俺爹，我回去了。”
　　那老太太便拉住那妇人说：“等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那老爷子也跟着掺和“吃了饭再走，你买那东西你娘也不会弄，活糟蹋。”
　　严昊俊自然是不会掺和这事的，因为这妇人是迟早要回去的，因为孩子还在家呢，你看他的心性又很像成熟的大人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