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欲与君相知》墨染清殇

2、山雨愈来风满楼

　　第二章山雨愈来风满楼

　　龙小云这十六年的生命中，有过最敬重的一个人，惊鸿仙子杨艳，也有过最喜欢的三个人，飞剑客阿飞，天机老人的孙女孙小红，杨艳的贴身侍女杏儿，还有一个最恨，恨到骨子里的人，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小李飞刀李寻欢。
　　可惜，可惜了，可惜他最敬重的人，杨艳，为了李寻欢，最终死在李寻欢怀里，他最喜欢的人，阿飞和孙小红都被李寻欢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为道义，一个为情谊，最终都离开了，还有一个杏儿，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李寻欢而死。
　　只有一个李寻欢，他最恨的李寻欢，依旧好好地活着，咳咳，咳了十几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活到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几乎不在，他还是那样活着，咳着，活着。
　　倘若他只是活着的话，或许龙小云就不会这么生气，他恨得就是，李寻欢这个灾星，自己麻烦缠身就罢了，还总把灾难带给别人，带给他龙小云，他怀疑，怀疑李寻欢这次回来，根本就是为了把龙家踩到脚下，一辈子不得翻身。
　　因为，自从第一眼见到李寻欢，确切的说，见到李寻欢的兵器小李飞刀时，他的厄运就随之来临了，本来他是高中金榜的新科探花，功成名就之时锦上添花，娶了相爷最宠爱的女儿，乘龙快婿一飞冲天，却在半道之中被一把飞刀给拦了下来。
　　外面宾客满堂、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之时，相爷的爱女悄无声息死在新房之中，凶器是一把小刀，普通的缀着三色垂穗的小刀，普天之下，只有那一个人的飞刀会缀着三色垂穗，就是小李飞刀。
　　作为相爷的新婿，小李飞刀的子侄，龙小云自然首当其冲，拜过天地的鲜红喜服还没有脱下，就被人拗着双臂痛打一遭，丢到了相府的破柴房。迷迷糊糊的感觉被自己的亲娘救走后，一醒来，竟然见到的是李寻欢，满腔愤恨不甘的随着他回到李园，不过半日功夫，又莫名其妙中了毒，李园那么大，李园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只有他龙小云一个人中毒，为什么那个十几年前都咳到半死的李寻欢，还是好端端的活着，一副让人见到就怒不可遏的哀戚模样。
　　李寻欢，你真是一个灾星，一个扫把星，你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李寻欢，你给我滚，滚出这里，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李寻欢牢牢攥紧羊皮酒囊，眸深如海，指端青白“小云，我不会走了，我已经逃避了十几年，这一次回来后，再也不会逃避了”
　　“好好，你不走，你不走，那我走”
　　“你不能走，事情还没有解决，这里很危险”
　　“危险，我看最危险的人是你吧，你走了，他们发现对付我没用，就再也不会对付我，李寻欢，你给我滚”
　　铁传甲挺身一立，眸光精寒“龙小爷，你……”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来说话了”
　　“我从来没有将传甲当下人看过，不过既然在这个家里，就要守这个家的规矩，下去吧”
　　铁传甲怒眸一睁，终于在自家少爷一如既往的温润中欠身离开，这个家，少爷，你将这里当做家，谁将你当做主人，当做长辈，当做亲人，我的少爷，李园是李府的李园，不是他龙小云的李园。
　　“你给我滚，你也给我滚”见铁传甲离开，龙小云怒火升腾，指着大开的房门对李寻欢怒声而吼。
　　“小云，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离开”
　　龙小云愈发愤怒，声嘶力竭的高吼“李寻欢，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
　　李寻欢深眸低垂，痛楚难抑，若是可以，那少年所中的毒，他恨不能己身代之，而如今却只能苦苦相劝，竭力安抚“我只想让你好”
　　“才不，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的良心好过，倘若我不是林诗音的儿子，你还会对我好吗”
　　“对，你说的对极了，因此遇上我算是你倒霉……也许等我死了，你才能够解脱……可我又是偏偏为了你才不想死，所以，我们只有继续缠磨下去了……”
　　“你给我滚，你个扫把星，你给我滚”龙小云面目狰狞的怒吼，一把攥住李寻欢的手臂将人甩出门外“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
　　“咳，咳……”
　　夜凉如水，凉夜如冰，身后的门被狠狠掼住，微光稀疏，长夜未央之下空阶寒立，这偌大的李园，究竟谁才是主人，谁又是惊鸿倦客。
　　十六年前的荒唐过后，十年的痛苦沉抑，六年的生离死别，这一切，早已分不清了，李园不再是李园，兴云庄亦不是兴云庄，过往终归只能是过往，经年一念，一念成殇。
　　“前辈，凉夜如斯，共饮一杯暖暖身子可好”
　　李寻欢惊喜回身，眸光微漾，暖暖的溢满星辉“东来相邀，我自然求之不得”
　　“如此，前辈，请”
　　李寻欢轻笑随上，片刻功夫便到了李园留客的厢房，林麻子果然是一个尽心尽力的管家，已经依着贵客的喜好尽量布置了紫色摆饰，紫檀木方桌，紫铜炭火盆，紫色垂帘帐，紫金云纹钩，紫晶琉璃盏，深深浅浅的紫色映着卓东来紫灰色的瞳眸，深浅明灭，贵气逼人。
　　李寻欢一进门便见到紫檀木方桌上精巧的红泥小炉，荷叶纹的温酒碗中，细瓷酒壶浴水而立，袅袅散着竹香。
　　“温酒浇枯肠，戢戢生小诗，东来是早有准备，温好了竹叶青，料定我会来”
　　“六如公子贪酒如命、嫉恶如仇、爱友如己、挥金如土、出刀如飞、视死如归，这第一如便是贪酒如命，晚辈在李园温好了酒，即使不去请前辈，只怕前辈也会不请自来”
　　“甚好，甚好，如此好酒，怎能不来”李寻欢接过卓东来斟满的玉杯，倾盏饮尽，眸心愈发暖意轻漾“兰羞荐俎，竹酒澄芳，这竹叶青就是要用白玉杯来盛，才能显出青碧色泽，余韵无穷，东来深谙此道，煞费苦心呐”
　　“晚辈客居李园，这些东西自然是吩咐过林管家一声，便有人备好，晚辈非但不费半点心思，还要多谢前辈照应，方能饮到这窖藏了几十年的好酒”
　　“东来若是喜欢，不妨多住几日，李园虽不常待客，却断然不会短了客人的好酒”
　　“多谢前辈”
　　“东来若不在，我也喝不到这温的恰到好处的竹叶青，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都埋没了这三十年的陈酿，纵使这酒不觉得冤屈，我也要觉得可惜了”
　　“这世上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主人，一时没有被人发现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那个人，酒也是如此，即使被人发现了，能留到现在，也是为了等它的主人，这酒，纵使没有晚辈来温，也会有别的人温给前辈”
　　别的人，那个十几年前与我一起温酒赏梅，抚琴吟诗的人，诗音，你不在了，我便再也没有喝过温好的酒，十六年了，从你嫁给龙啸云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喝过温好的竹叶青。
　　十六年，冷酒穿肠过，那跗骨锥心的寂寞，你在时，我还能有一份寄托，而如今，阴阳永隔，生离死别，纵使再怎么怀念，也终归永远不见，诗音，今夜，是你还在么，为何我始终觉得，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如梦似幻，恍如隔世。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卓东来眸心一戾，能让这个武林前辈如此失神的，唯有一人，整个天下都知道，唯有一个人，那个女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林诗音，可他和林诗音的感情，是连神佛都要诅咒的，生死不见生死不念。
　　爱情，可笑的爱情，可怕的爱情。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前辈，往事已矣，何苦伤怀”
　　何苦伤怀，这世上的情义如此之多，这世间的情义又如此之久，无论哪一个人都难免情债缠身吧。
　　亲情，友情，男女之情，无论哪一个，一旦碰触便如身在云端，喜时坐拥繁华，悲时痛彻心扉，五更疏漏断，一树碧无情，寒夜如斯，情断如丝，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李寻欢苦苦一笑，抬眸，泠然似水“是，东来说的是，莫失身后无穷事，且添生前有限杯，如此美酒佳酿，若沉溺于往事，岂非辜负了这大好月色”
　　卓东来眉梢轻挑，唇角勾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拎起酒壶轻摇了摇，倾满最后两盏竹叶青，举杯笑道“好酒不常有，前辈若是喜欢，明日赶早”
　　“哈哈哈，好，明日赶早，今夜，敬美酒”
　　“敬美酒”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寻欢离开后许久，夜犹未央，卓东来优雅的握着半盏葡萄佳酿静默良久，再勾唇薄笑时，脑海中已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若与李寻欢结为知己，龙小云，未尝不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