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欲与君相知》墨染清殇

1、酒逢知己千杯少

　　第一章酒逢知己千杯少

　　司马超群第一次听到卓东来提及李寻欢，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他在卓东来的安排之下与高渐飞决斗时，那个决斗他从来不曾放到心上，因为他的兄弟，大镖局的二镖头，卓东来会亲自安排好这一切，无论何时何地，有关司马超群的一切，卓东来都会亲自安排，这一次也是，从不例外。
　　司马超群要做举世无双的大英雄，要领袖江湖，就要接受各式各样的挑战，可是无论任何人前来挑战，输的那个人都不会是司马超群。卓东来早已算计好了这一切，无论任何人来，都只能让司马超群的威名更盛一层，离他想要的天下第一更进一步，所以，在卓东来的一手策划之下，司马超群这个名字在近年来已经立于了江湖的不败之巅，不败的意思是绝对胜出，连平手都不包括，这一次，却有些例外。
　　例外的并非是高渐飞在此之前逃脱了卓东来的计谋，而是，正要动手之时，高渐飞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卓东来和司马超群眼前硬生生消失了，仿佛瞬间消失，连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卓东来和司马超群在江湖中不可不谓是高手，竟然未曾看清高渐飞是如何消失的，这实在诡异，连周围的林子都诡异的可怕，安静的可怕。
　　还没有等这诡异的氛围消失，便有一个白发的老人出现，仿佛是打柴的樵夫一样，满面皱纹，不修边幅，可二人能一眼看出，这位绝对不是樵夫，而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位老人佝偻着身子出现的悄无声息，等见到二人后很是畅快的笑了，满面皱纹挤出一朵绽放的花，嗓音嘶哑“你们找不到他的”
　　端立的二人仅是打量，满面淡漠，满眸冷色，白发老人又是朗声长笑，笑过后，惋惜的问道“你们大概不知道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吧”
　　卓东来一袭紫裘，负手而立，神色极是平静，嗓音也是一如往日的优雅阴魅“还请前辈赐教”
　　“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啊，是一口箱子，传闻里面住着一个勾魂恶魔的箱子，无论任何人任何时候见到那口箱子打开，都会被箱子里面住的魔鬼勾去性命，没有任何人逃得脱”
　　司马超群鹰隼般的尖利眸中明显泛出不耐，卓东来却勾唇一笑，极是优雅，嗓音之中亦是带着些淡淡的询问“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脱么”
　　白发老人眸子陡然清冽，满面惋惜之色毫不掩饰，苍老嗓音愈发嘶哑“原本是有的，不过现在却没有了，倘若那个人还在的话，这口箱子里的魔鬼会落败也不一定，老朽曾经很是期待那一刻，可惜，这一刻再也不会出现了，可怜老朽余生就要无趣无味无念想了，可惜啊可惜”
　　“武林之中高手辈出，各种绝技，高手对决胜负之分，要看当时的情况和际遇”卓东来说完这句话时，素来沉寂的紫灰眸中隐隐多了几分赞赏之色，优雅阴魅的嗓音亦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再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惋惜“自从小李飞刀退隐之后，真正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几乎没有了”
　　司马超群极度震惊，江湖之中盛传武林神话小李飞刀仙逝已久，世上再也不会有小李探花这种人，和小李飞刀这种武器了，可卓东来却用了一个很隐晦很肯定的字眼，他说小李飞刀退隐之后，那么，就是小李飞刀还活着，尚在人间。既然如此，自己就永远也不会是天下第一了，这个认知忽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恐慌和无措，东来，东来他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
　　卓东来的话音方落，震惊的不止是司马超群一人，还有那一位白发老人，老人按着拐杖的枯瘦手指忽然收紧，竭力收紧，紧到那一根实木拐杖深深撅进脚下青石三分。
　　卓东来眸中带着森然笑意，淡淡望一眼青石之上轻易下陷的拐杖，平静道“看来晚辈猜的还不算错，前辈确实希望见到小李飞刀与萧泪血一战”
　　老人放大的瞳孔瞬间收缩，方才一闪而现的精明也迅速隐去，依旧换上满眼浑浊，黯然惋惜了良久，长叹道“自从小李探花仙逝以后，这种武器已成绝响，从今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小李探花这种人，也不会再有小李飞刀这种武器了”
　　“那么如今，这天下最可怕的武器，就是萧先生那一口住着魔鬼的箱子了”
　　“你见到了萧泪血”
　　“不曾，不然也不会在此恭候前辈出现”
　　“你知道我会来”
　　“这世间的事情因果循环，有一个人消失，就必定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晚辈不过是在此等一个结果而已”
　　“果然，果然，江湖中盛传大镖局的二镖头，卓东来，卓爷，智计超群，卓见非凡，今日一见，果然甚合老朽心意，那老朽不妨告诉你一句，带走高渐飞的人，是萧泪血”
　　“多谢前辈，如此一来，晚辈倒很想见识一下萧先生的那口箱子”
　　“哈哈哈哈哈”老人忽然朗声长笑“会有机会的，会有的，正如卓先生所言，这世间的事情，因果循环，善恶报应，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这世上注定的命数，谁也逃不脱，任何人都逃不脱”
　　司马超群一直缄默着，这时却忽然转身就走，沉寂着不发一言，卓东来削薄的唇畔缓缓勾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平静的朝着白发老人微一欠身，淡淡道“耽误前辈许久，晚辈也该告辞了”
　　老人笑意不减，指下略一使力拔出深陷的拐杖，连声笑着拐过一株古树隐去身形，未久，笑声也渐渐不闻。
　　卓东来攥紧双拳，眸色渐冷，缓缓回身，沉声唤道“豹”
　　“是”凭空应出一个恭谨的嗓音，又迅速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卓东来回到大镖局时，司马超群已经安安稳稳的端坐在大厅之中享用他的上等小牛肉了，精心挑选的上好小牛犊肉，他用一柄波斯弯刀挑着，蘸了口味极重的作料在细碳黄铜火盆上烤着，肥厚的肉汁裹着蘸料滴到火盆里哧哧作响，撩起的火焰几乎将牛肉烧焦，可司马超群就是喜欢这种焦香四溢的味道，他一向都是这样做的，今日也和以往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平日他好像是心情舒畅的，今日的神情却多了不止一分阴郁。
　　他端坐在虎皮坐榻上见到卓东来进来，仅是抬了一下眼睛，平静的应道“坐”
　　卓东来紫眸微戾，缓缓坐到他的面前，优雅的拎起桌上搁置的精致银壶，为他和自己倒了满满一盏上等的波斯佳酿，绛紫的液体在银盏之中微漾，如同鲜血一样蛊惑，卓东来修长有力的指端握着银盏轻笑片刻，优雅的仰首一饮而尽，淡淡望向司马超群，淡淡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何会和那个老人说那些话”
　　“我想不明白，我一千个一万个想不明白，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提到小李飞刀李前辈，小李探花不是早已经仙逝了么，这世间的传闻难道一点都不可信么”
　　卓东来轻手晃着掌心银盏，唇畔隐隐噙着一丝笑意“因为，我得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小李飞刀并没有死，而是隐居关外，而且，更有趣的是，他又回来了”
　　他回来的很是时机，又很不是时机，大镖局统领天下势在必得，与雄狮堂的争斗早已在卓东来于红花集公然庇佑杨坚之时，就已经拉开帷幕，到如今，非你死，便是我活。
　　如此残酷的游戏，从来不缺有趣的赌注，江湖上各个能下注的赌庄都已经将两大镖局的输赢捧到如同神现的地步，赌注已经高到惊人，到了这世上前所未有的地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只是不知到时又要有多少人为这场恶战付出代价，以命做赌，魂归黄泉。
　　武林神话出现在此时，很是诡异，相传，小李探花生平最是厌恶麻烦事，却总是麻烦缠身，接连不断，现今看来这虚虚实实的江湖传闻，有些还是可以信的，一个消失已久的武林泰斗，悄然出现在格局如此分明的现世江湖，若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怕是不能了，他不想去找麻烦，却自有麻烦找上门来，推不得拒不得，命数使然。
　　司马超群满心疑问，还没有问出下一句，卓东来便淡淡接道“现在，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李前辈，是如何样子”
　　他说这一句话时，平静淡漠，仿佛不过是说今日天气如何而已，言语之中带着运筹帷幄的绝对自信，相信这一切是易如反掌，尽在他的谋划之中。他卓东来若想见识这样一位神秘的武林前辈，自然就见识的到，这一点，司马超群也从未怀疑，他的兄弟，从第一次遇到的那刻起，就从未让他失望过，半次都没有。
　　此事过去三日后，远隔长安千里之遥的山西太原就出现了两个不平凡的人，之所以不平凡是因为这两个人一出现的地方，就有大批江湖人士若隐若现的紧随其后，浓重的戾气激的一路之上鸡犬不宁，只有寻常的百姓察觉不到这种戾气，纷纷疑惑，青天白日之下，家中牲畜为何皆是焦躁不安。
　　这二人中，其中一位身长八尺，生的比寻常人士要威猛健壮许多，稳稳的驾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到城中最大的客栈门前停住时，壮汉大喝一声，几乎是用自己双臂的力气牢牢勒住了两匹高大的好马，马蹄陡然止住未再多踏出半步，就这么稳稳的停在空地中央，甚至连半分尘埃都没有激出，力气大的让周围人都忍不住侧目。
　　马车一停下，赶车的壮汉立刻跳下车来小心翼翼的撩开貂裘车帘，压着嗓子低声唤道“少爷，到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粗犷的壮汉竟然有这么温暖心细的一面，众人齐齐怔忪之时，车厢内低低传出几声轻咳，接着探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臂扶在车框之上，细瘦的指节修长白净，玉立指端精巧莹润，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自小被家中娇惯着，半分粗活都没干过，才养出这么一双贵气十足的清隽少爷手。
　　这种富家子弟带着贴身仆从出门的事情多了，寻常百姓早就屡见不鲜了，好些都别过脸去不再看，可便在这时，一个裹着轻裘白衣的修长瘦削身形悄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跳下马车的，仿佛眨眼间他便凭空出现了，长身而立，温润雅致，微绻的发丝随意束着垂在肩背之上，几缕飘散开荡在身前别样风流，鬓间些许微霜也丝毫不掩顾盼风华，那一双明亮的沉静眸子仿佛是碧绿色的，一眼望去，温暖深碧，如沐春风。
　　可这人却始终未曾注意到身旁的一切，仅在初时的一刹那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所有的注意力尽数被细瘦指间攥着一尊小巧木像引去，仿佛这身前的一切，都抵不过那一个破木雕来的有趣。
　　门前马车一停下，便有伶俐眼尖的小二远远迎出来，富贵人家的子弟，若是伺候好了，主子打赏起来那是毫不吝啬的，贵客临门，小二的嗓音都比着往日清亮许多“哎，两位爷，里面请，里面请，请，请坐”
　　两人随着小二寻了一个偏角的位置坐定后，小二立刻热络的哈腰询问“两位爷，您看是是要用点什么”
　　白衣少爷自落座之后，就不知从哪里探出一柄缀着三色垂穗的小刀，安静雕刻起手中木像，这时听到小二询问，也是默然不作声，倒是粗犷的随从瓮声应道“给我弄几样小菜，上好的酒”
　　说着，又摸出一只陈旧的褐色羊皮酒囊递过去“顺道把这酒囊给我灌满送过来”
　　小二恭敬的躬身接过，高声应承“好嘞，马上到”，话音未落，人已经高声报起菜名朝后堂小跑而去。
　　不过片刻，仅是片刻而已，小二身形还未消失，客栈四处便有人裹着汹汹戾气围上来，瞬间就将方才进门的主仆二人团团围紧，为首那一人望见这二人依旧安坐如风神色淡然，仿佛丝毫未曾将众人放在心上，立刻恼羞成怒，面上戾色顿现，狰狞道“小李探花你老人家想要入关，还要先过我们斩虎屠龙双刀这关”
　　原来这人竟然是小李飞刀，那么他身旁的粗犷汉子，自然就是铁甲金刚铁传甲了，客栈之中唏嘘声顿起，不过还是狼狈逃窜的人居多，寻常百姓遇到江湖中的人物寻仇挑事，自然是能避则避，留着一条小命要紧，余下的，也仅仅是一些街头地痞，存着侥幸心理想看一场大热闹。
　　李寻欢仿佛丝毫未曾听到来人的挑衅，依旧安静的垂着眸子雕刻手中木像，略微泛白的薄唇隐隐勾起，滑过几分凉意，看来无论过去多少年，即使自己不去找麻烦，麻烦事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片刻都不得安宁，这世间果然还是无趣的很呐。
　　想到这些，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怅然，隐隐牵出心脉刺痛，李寻欢偏首轻咳几声，不经意间见到客栈门外稳稳踱近一个紫衣人，尊贵从容，沉静卓然，碧色眸中缓缓浮现几分笑意，无限萧瑟，到了如今，这麻烦事，仿佛又要多些趣味了，既然避是避不开了，不若，静观其变。
　　果然，不等李寻欢有所动作，走近的那紫衣人只一挥手，一股劲力顺势而出，迎面几人躲闪不及，瞬间栽倒在地丧去性命。
　　若非卓绝非凡的高手，怕是做不到这些，可余下的众人，仿佛更是惧怕来人的身份，如今一见到紫衣人出手，更是无限惊恐，立刻四散逃窜，再也顾不得找李寻欢寻仇讨命，仿佛这人就是自地狱而来的夺命罗刹，神佛无惧，只一出现便能毁天灭地。
　　来人一招出手之后，冷着一双森然沉寂的紫灰色眸子负手而立，遍身阴魅生寒、优雅邪魅，这时见人四散而出，削薄的唇畔隐约勾出一丝冷笑，仿佛对着眼前的状况还算是满意，片刻，等着闲杂之人散尽之时，他才缓缓一旋身，优雅的踱至李寻欢面前，微微一欠身，淡淡道“在下，卓东来”
　　李寻欢轻笑而望，碧绿色的眸中暖意淡淡萦绕，略略一颔首，轻声笑道“原来是长安大镖局的卓爷，方才，多谢了”
　　“晚辈越俎代庖，还请前辈勿怪”
　　李寻欢碧色眸心暖意愈发温软轻漾，唇畔遥遥勾出浅显笑意“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了，为表谢意，不若到寒舍喝杯水酒如何”
　　卓东来眉梢轻挑，眉心隐隐酿出一丝薄笑“能与前辈共饮，是晚辈的荣幸”
　　“如此”李寻欢略略顿了片刻，环视一下四周，朗声道“这醉晚居的酒菜怕是吃不得了，传甲，去拿回我的酒囊，备马，请卓先生去李园”
　　“是，少爷”
　　半个时辰后，三人出现在李园时，早有事先得到消息的老管家林麻子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张罗着为自家少爷接风洗尘。
　　酒，是少爷最喜欢的陈酿竹叶青，菜，少不得少爷最爱的四色小菜，李寻欢轻笑的眸心隐隐藏起一丝苦涩，十年不见，这老管家，依旧是李园最忠诚的老人，饱经风霜却从未改变，可惜，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亦只余悼念，寒林伤欢影，冷香葬诗魂。
　　李园的寒梅冷香裹着陈酿醇香袭面而来，一别十年的旧地，一夕而至，疏离却熟悉到恍若隔世。
　　梅园深处藏着的六角小亭，把酒临风的二人，白衣清雅安宁，紫衣尊贵沉静，酒逢知己千杯恨少，人生一大快事至此，还有何处不满足，不满意，千盏饮尽，相交莫逆。
　　前辈，多谢前辈的好酒。
　　东来若是喜欢，不妨多留几日。
　　如此，晚辈便叨扰了。
　　甚好，甚好，传甲，再拿一坛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