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吟》草木一品

9、被打

　　这晚轮到婉清当值，货厢里婉清摸索着在大箱子旁寻了个地儿盘腿坐下来，靠着头看着车窗外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光线。不一会儿功夫以沫也摸进货厢内在对面坐了下来。

　　婉清见到以沫眉角处的长疤边缘已经有点翻起，又想起当日吵架的事来，主动开了声，“以沫，那日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想你受伤。”

　　以沫一愣，没想到婉清的第一句话是提起这事，摸摸眉角，笑呵呵地说，“没事儿，有点疤更男人一些，我还要谢谢你呢。”

　　婉清噗的一声笑出来，上前用力拗住以沫的腰，“那我再给你添几道！” 以沫受不住痒，也在婉清嘎子窝里哈起痒来，一时间两人摔成一团，玩闹在一起，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许久，见婉清心情渐好，以沫坐起身，双手抱住膝盖，幽幽说道，“婉清。”

　　婉清见他一脸严肃，也坐起身来，等着下半句。

　　“其实，我爹爹在外面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是他对我娘和家中弟妹是极好的。”以沫把头埋的更低了，“为了我爹在外面的事，我们经常受人白眼，有次我娘街上被人骂了就回家和我爹哭，我记得爹说，‘你以为我赵老三天生不要脸皮啊，不这么做哪有钱来供这么一大家子，头几年大妹子二妹子出嫁又带走这么多的嫁妆，家里都空了，你是要眼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出门要饭，小妹早早卖出去当用人吗？’”

　　婉清怔怔地听着以沫说出这一番话来，张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以沫瞄了婉清一眼，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去保安队找我爹，正巧看见，不知道什么缘故，一个长官拿着烟头往我爹外套上掐。那晚大娘给我爹补衣服问起来，我爹硬说是自己不小心把烟灰弹到袖口上，又被大娘好一顿数落。我知道，我爹也是不容易的。” 以沫说完抬起头，双手包住婉清地手，看着她的眼睛，“婉清，我不求你能理解我爹，但是请你不要看不起我！”

　　见以沫第一次说出掏心窝子的话来，婉清深叹了口气，拍拍以沫的肩膀，“别瞎想，不会的！”

　　夜深，以沫斜靠在箱子上摇摇晃晃昏昏睡去。听着隆隆的铁轨声，婉清轻轻拿出贴身收藏的袖套，细细摸索，车门外时有时无的月光一遍遍扫过那几个红字，我的泠哥哥现在也睡下了吗？

　　泠生已入柏林军事学院基础系学习半月有余，这几日课上讲解指挥理论，军队任务和战斗文书，泠生尤嫌不足，自己借书下学就在家中继续专研《战争论》《施利芬计划》和《总体战》。见到有用处，便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下来，再一遍遍地复读，心中感叹战术的精妙。

　　这日泠生读到一段，不禁拍手叫好，“妙！妙！”

　　泗儿推进门来，手上托着一叠资料，“什么事情开心的忘乎所以了！”

　　泠生见是泗儿，忙将她拉到桌前，指手画脚德解释，“泗儿你看，这兵法叫‘围点打援’部分兵力包围要点，诱敌增援，集中主力歼灭运动中的援军，这战术目的不在被围之敌，而在于援军。对被围之军如瓮中捉鳖，对援救之兵又是守株待兔。”

　　“我可不懂这些，”泗儿将手上的那叠纸放在泠生手上，“我只会给我们的曲二公子跑跑腿啊，打打杂啊。这些都印好了！”

　　“泗儿，谢谢你！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泠生说着拿起手中其中一页来看，上面写着：冀图救国，警觉当局，抵制日人谋我之野心。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召集中华救国团的同志们去发放，唤起民国在德人士团结一致的决心，争取国际和平组织的关注！”说罢，拉起泗儿就往外跑去。

　　刚结束三天的实战演习的薛煜穿着脏兮兮的野战服出来，肩头膝盖上的布料都已磨损，露出里面红肿的皮肉来。萧煜边走边缠右手伤处的绷带，嘴里骂骂咧咧，“敢朝本少爷开枪，活得不耐烦了。”

　　四个同样着装的学生跟前跟后，“薛少，要不要我找几个人去帮你教训那个江桐… …”见到薛煜突然停下步来，硬生生把半句话咽回肚里去。

　　眼前的女子身着蓝青色斜开襟小腰旗袍，一字刘海齐耳短发更添清爽，在昂特登林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中，这抹蓝青色的纤瘦身影格外出挑，薛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身边一人见状心领神会，走上前拦住，“哎，这位小姐!”

　　泗儿转过身，忙拿起一页宣传单，递给那人，“同学，加入中华救国团吧，为民国抗日出一份力！”

　　那人嘿嘿一笑，将传单扔在地上，指着不远处的薛煜，“那是薛少，和薛少喝一杯，我们全加入！”

　　泗儿抬眼看去，四个人站立在十米远处，最前头那人略微高些，后梳的油头已经散乱，满是油彩和硝尘的脸上勾着一只嘴角不怀好意地笑。

　　“我没兴趣！”泗儿急着就要走，一只手背却被死死拽着往前拖。

　　“住手！”泠生出现拉住泗儿的另一只手臂，将那人推开，“你干什么！”

　　“你小子识相点，你可知道你惹的是谁？”那人冲回泠生面前，揪起泠生的衣领。

　　“我管他是谁。”泠生拿开那人抓着的手，“泗儿，我们走！”说罢带着泗儿欲离开。

　　“泗儿，名字挺有趣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薛煜和随行在泠生和那人推搡之间已走到跟前。

　　“这可是国军十八军副军长的大公子，薛煜薛少！”那人道。

　　泠生冷冷哼了一声，“我一直以为薛军的公子，应该颇有家教知书达理才是。”

　　“你小子什么意思，”那人猛的抬脚踢向泠生的肚子，泠生一个不稳，向后栽去。那人走近又踢了泠生后背一脚，啐了一口，两手抓住泗儿的肩头往薛煜处推。

　　“泠生，泠生！”泗儿大叫起来，手上的传单早已散落一地。

　　泠生半直起身，两眼直直地盯着那人的后脑勺，嘴角边缓缓流下一丝血来。他缓缓用手背擦掉了血，站起身来，猛地冲上前去，左手抓着那人后衣领往后拎，右手抡起拳头，朝着那人的鼻梁就是狠狠一挥。

　　那人受不住痛，捧着满是血的口鼻弓下腰缩在地上呻？吟。薛煜身后的三人见势一起冲上前，将泠生按在地上。

　　泠生一人不敌三拳六脚，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头咬着牙关忍着不求饶，却听见那薛煜蔑视地一笑，“有趣！”顿时感觉太阳穴都要爆裂开来，霍地站起身来，不管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举起拳头就要抡薛煜，可拳头还没神到脸前，背后又是重重一踹扑倒在地。

　　泠生侧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薛煜的皮鞋，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耳边是呼呼的挥拳声和泗儿的呼救声。

　　那三人正打的起劲，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个过肩摔后就一个个匐在地上挣扎。一个身影在泠生身边蹲下身来，逆光里那人的脸看得不甚分明，“没打死吧！”。

　　泗儿忙跑上前，扶住泠生，警戒地看着薛煜。 “江桐，又是你！”趴在地上的一人，指着那个身影叫到。

　　那身影也不回应，帮着泗儿扶起泠生，泠生这才看请那人长相，只见他相貌平平，留着普通的平底头，脸上也是涂满黑绿色的油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透着不同常人的刚毅。

　　“薛少，该怎么办？”一人爬起来，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跑到薛煜身边。

　　薛煜瞪了那人一眼，“被打趴下了还不跑吗？”说罢抬脚就走，路过江桐身边时，用手指点着江桐的胸膛，“我记住你了！”又斜眼看看面目全非的泠生，“想充英雄，还太嫩些。”

　　泠生听闻气极，欲冲上前，却被江桐一把拦住，“他说的没错。”泠生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

　　江桐弯下身子将宣传单一张一张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递给泠生，转身离开。

　　“等等，”泠生跷着一只脚跳过去，递过一张宣传单，“江同学，加入中华救国团吧，为民国抗日出一份力！”

　　那人却头都不回地大步远去，“不好意思，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