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吟》草木一品

22、围点打援 三

　　泠生带领着锯子毛穿着农家布衣挑着扁担低头走在水墣镇小道上时已经是两日后的夜晚时分。自从下午废了好些气力从镇子东门骗过日军守卫进了镇，泠生锯子毛就和一同前来的一众士兵兵分几路佯装是镇中百姓在镇子中闲逛，探知指挥部位子，无奈好几处都有重兵包围，单枪匹马地也不好一一探知究竟以免打草惊蛇，索性多诳几圈将有防守的地点一一记下。

　　“真是师座怎会叫我来，去前线送饭被炮弹炸了就是一闭眼的事情，这里… …”锯子毛抬眼看看周围的鬼子宪兵，闭了闭眼，黑暗中一根一根的刺刀还是明晃晃的就在眼前，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连续集训几日，想必你不只会烧火送饭了，所以是我提议叫你同我一起的。”
　　泠生默然道。

　　“你… …”锯子毛想起以往偷懒训练，未曾真的练出什么御敌本身，又不好发作，只能噤声吃了哑巴亏，心想若是老子能活着回去，再搞点花样治一治你也不迟。

　　泠生心底暗笑，固然他是知晓锯子毛一向玩世不恭，但是带他出来也绝非意气用事。当日王师长终于默许自己的法子可以一试，但是心中还是有疑虑，不肯轻易拨出大将前往探敌，只调了十来个散兵一同前往。计划着就算泠生探敌失败，原来的大将和部署还在，尚可进行原先的人海战术。若是成功，再按计划分批调遣部队转移。

　　当日泠生脑子里突然出现锯子毛，近月余的相处，想这小子虽然他待人处事的招式在小事情上执拗不羁，但是脑子确实灵活，在要事上却是知进退明是非，比起素不相识的同行士兵，锯子毛可能更可用。

　　走着走着天也渐暗，锯子毛越发觉得周遭变得不对劲起来，不想泠生先低声开了口，“你有没有觉得街上的人只剩鬼子了？”

　　锯子毛微微抬眼看去，果不其然街上人烟稀少，街边两列商铺大多均已上了门，仅仅远处一小酒驿时不时走出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士兵身着日本士官服，看来是有些品阶的。偶尔还有一两个身着长衫的男子在他们身前身后一脸笑意，做卑躬屈膝之态。

　　“怕是有宵禁，咱们赶紧避一避！”泠生催促道，抓起锯子毛就往小弄深处拉，却不想弄子深处显出两个土黄色的身影来。

　　那两人晃晃悠悠地一边说笑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泠生插身而过时闻到一阵酒气。那两人路过泠生锯子毛走了三五步才反应过来，回身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道，“老乡，不知道有宵禁，不是本地人？”

　　泠生想到筐子深处还藏着自己的配枪，若是稍有停留这两鬼子又弄出点声响来，仅仅只有他们二人怕是不敌，便领着锯子毛撒腿就往弄子深处拐，转了几个弯还是依稀听见后面的两人越来越近的叫嚣，“八路别跑！”

　　泠生扛着扁担侧着身七弯八拐地飞奔，挑着的箩筐在两边窄墙上一路摩擦，直到将两个鬼子甩出一点距离才停身，抬眼看看自己身在何处。

　　“妈的，命中注定老子就活不过这两天不成，不是去送饭的路上就是在这里？”锯子毛喘着气，傻傻地看着前方。

　　不过十步远的前方便是弄堂出口，正对面的恰恰是方才看见的小酒驿，店门开启，里头一土黄色日本军官红着脸微醺着，侧着脸和一旁弓着腰的黑西装男子边说话边走出来，眼看就要转过头来。

　　后头两士兵的叫嚣越来越近，泠生稳下心绪想着是退是进之时，旁边的大门哗一声开了一半，泠生注意力还在前方尚未没回过头，就被一股大力侧拉着摔进门内。转眼听见锯子毛哎哟一声，泠生感觉身上一重正是锯子毛直直地压在身上，另一边已经关上了门。

　　箩筐侧倒在一边，里面的萝卜鸡毛菜哗一声滚了出来，泠生眼尖一眼看见鸡毛菜里已经露出一点金属手柄，便立刻起身欲将地上的菜一股脑儿往筐子里拨。还没来得及掩盖，两只粗糙的手指将手柄缓缓提了出来滑过泠生面前。

　　泠生心想来者不善便也不吭声缓缓站起身来，好好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以便蓄势而动。

　　眼前的人看不清岁数，与泠生差不多高，却更壮更黑些，身上穿着厚厚的土灰色棉服，腰间一条白色长麻布卷成一个腰带紧紧捆在腹部将棉服的两襟固定住，头戴一顶破了边的毡帽遮住大半个前额，紧紧瞪着自己的乌黑双眸下是半脸胡渣。眼前的人明显是个山野村夫打扮，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逼人英气，泠生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哪里遇见过。

　　那人也上下打量了泠生一阵子，左手一个食指挑起配枪，在泠生面前晃了晃，开了口，“来这里做什么？”

　　锯子毛猛地上前要夺枪，却被那人一个侧身闪过，转过身还是撩着配枪转眼看着锯子毛。

　　锯子毛眼珠转了转，急中生智，说道，“打猎迷路进到镇子里了！”

　　那人抿嘴一笑，感觉听了天下之大滑稽，“打猎用勃朗宁？”

　　锯子毛一时语塞，即刻弯腰下去取出自己篮筐中得菜刀，打算直接上刀拼了，却被泠生一把拦住，对那汉子敬了军礼，“国军七十四军五十一师师部参谋曲泠生！”

　　那汉子楞了一愣，转而饶有介势地看着泠生，脸上浮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颜色。

　　锯子毛顿时傻眼，撵了泠生一掌，“你疯了是敌是友还不知道！”

　　泠生视线并未离开过眼前的汉子，撇嘴笑道，“这位大兄弟一口标准的江浙口音，想必是国人。和这里的平民百姓一同没有宵禁后尚可出门的便利，应该并不是鬼子的人。又知道手上的是勃朗宁，想必是军中人。”

　　那人点点头呵呵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回了泠生，“我姓赵！”又将配枪还给泠生，弯腰两手一手两个篮筐举进里屋，见泠生两人还呆在院子里不动，努了努嘴，“两个扁担曲参谋抬不动吗？”

　　进到里屋，泠生见到赵姓汉子已在四方桌前坐定，另一侧还坐着一个相似打扮的男子，一脸冷淡也不抬头招呼，桌上放着一坛酒及四个土陶大碗。

　　赵姓汉子指指旁边的两空位，示意泠生锯子毛过来坐，又指指那冷脸汉子道，“我大哥，洪大哥！”

　　泠生坐定，点点头，又问，“既然曲某已经自报家门，两位也有意保曲某和我的兄弟，可否告知两位贵姓？”

　　赵姓汉子却不作答，却道，“鬼子的指挥部在镇南戚家大府里，军械粮草也一并在那，现在镇子里尚有一个营队驻守，约莫三百人。大约两百人在戚家大府，一百人守着你们的俘军就在近旁。”

　　泠生寻思了一会，问道，“那赵兄弟有几人？”

　　赵姓汉子听闻笑了笑，“三十人在镇上，百多号人在镇郊。”又问道，“曲参谋几时动手？”

　　泠生将碗中的浊酒一饮而尽，转头看着门外黑蒙蒙的天，“今晚！”

　　“哦？”赵姓汉子挑眉道，淡淡说道，“我也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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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庆阳县城庆安米铺后院内，小月在院内收了晌午晒出去的棉铺，抱进西厢房，“本想乘着好日头将你的铺盖拿出来晒晒暖的，忙了一下午的店铺生意竟然忘了，月头嗮了反比取出来时更凉了。”

　　婉清挑了挑煤油灯，将手中的针在头上抹了抹，又低头下去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眉眼间一片暗然，嘴角轻轻上提，“你月姐姐事情多，这是小事又不打紧的。只是我不中用，不能到前店去帮衬着你。”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你可千万别帮衬，现在米粮一天一个价，你素来对银钱没什么概念，早些日子我出门几日卖绣品没空站店，你也不知米粮翻了几个翻，还一味地按老价格卖，搞得连县城外的人都知道咱们的米粮贱价都来咱们店买米粮，还好我及时回来，不然咱们的米都被低价抢光了，还得到别的店买米吃。你也不想想当时叔伯公的脸色，他惯是脾气大的，让顾老夫人好生赔罪才歇。”

　　婉清笑了笑，“打那之后啊，你们便一个机会都不给我的，若我多站几日，也会学好价钱的，你看… …”婉清将绣箍抬起来在灯前照了照，白帕正中一蔟幽兰并着几朵小雏花将烛火遮得朦朦胧胧，“之前连缝衣服都会扎几个血窟窿，现在还能拿出去卖呢！”

　　小月接过绣了一半的绣品，细细看了看，啧啧两声，“之前舞刀弄枪惯了，手上身上不知有几个血窟窿也从没见你提过一次，现在这么久之前小小的绣花针扎了一下的事情也会念叨，越发活的小家子气去了。” 又顿了顿，见了婉清脸上现出神色又接话道，“不过话说回来，两年前你缝几个口子缝完还透风，现在你这绣工却是越见上手，快比了我去了，看来人真是被逼出来的。”

　　婉清拿过绣箍将边缘的绢布拉紧实了些，又挪了挪身子对着煤油灯低头绣起来，“没办法的事情，叔伯公虽是亲眷，但是也是靠着米店生意要养家的，咱们一家子投靠人家占着人家的厢房，吃着人家的米面也说不过去。爹爹每天也在接一些修鞋打磨家用的零活，连沛伯那修养惯了的人也出来了，我怎能躲了去。”

　　“其实老爷尚有武艺在身，也不必做这些散活，之前在南京城里的时候也是收过徒儿教武的，现在也是可以的，也比现在的散货更挣钱些。”小月坐下床边，嘟囔道。

　　“占着米店的院子开武馆也不合适。寄人篱下，拿有想做就能做的事，也要顾及叔伯公的意思不是？”

　　小月点点头，思索了一番，又抬头兴奋地说道，“之前听说上面的关系缓和不少，你当初的事情想必都不会追究了。前些日子我还听老爷说，要回南京呢！只是现在听说江浙在打仗就耽搁了下来，等战事平息，咱们许是可以回去了！”

　　婉清呆了呆，尘埋在心中不忍触碰的景象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浮现出来，倒在地上任人踩踏的顾家牌匾和镜子前那个皮干骨瘦的潦倒少女将绝笔信并着另一张雪白信纸一同细细叠好。婉清不想细想，使劲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回忆在脑中甩了出去，许久低声道，“这儿也挺好，不急着回去。”

　　小月见状心下生疑，“这里哪里有老家好！你想老爷过得舒坦点不是？何况… …”小月顿了顿，探眼瞧过婉清被披散着的长发遮住的眉眼，试探道，“我听说曲二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