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吟》草木一品

21、围点打援 二

　　冬日里的洞墣坪并没有下一片雪，平旷的土地上几个深灰色的帐篷藏在一小片低矮的树林下，树梢上又无力地掉下几片腐叶，在呼呼的北风里听不见一点声响便直直地打在帐篷顶，风继续捶打着仍然在半空颤抖着牵连着的顽强的半枯树枝。

　　刚熄灭不久的炭火上的乌烟被吹斜了方向，小老白将舀空了的饭盆浸进飘着几片黑黄菜叶的水桶里，吸进一口烟灰，用手捂着口鼻大咳了一阵，在围裙上抹干净手，垂着头进了帐篷。一群人几人坐在桌台上耷拉着脑袋，几人立着几人蹲着一言不发，一片死气沉沉。

　　徐井深见小老白进来，率先开了口，“战士们都领过饭了？”小老白点点头。

　　“曲大英雄呢？”锯子毛跳下桌子，瞪着眼睛环顾四周，哼了一声，“太平日子里折腾我们的时候就阴魂不散，现在尿遁了？”

　　“曲参谋在指挥部师座跟前呢！”二蛋说道，被锯子毛又啧了一声就收了口。

　　徐井深对二蛋摆摆手，无力说道，“把参谋叫来吧，他既然是我们团的，这个时候就该在这里同我们一起。”

　　二蛋诶了一声，就掀了帘布出了帐篷，不稍会又领着泠生进了来。

　　徐井深见了泠生，示意桌上的人从上面跳下来站定说道，“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就说个事。”

　　继而脱下军帽，死劲地挠挠头，想怎么开场，半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哨兵来报，昨天咱们出去送饭的几个兄弟约莫是回不来了。”

　　抬眼看了众人一眼似乎早就知晓均是戚戚然，仿佛打闹斗嘴的过往还在眼前，狠了狠心又继续说道，“这里地势特殊，之前就地刨地搭石头做饭的法子是不行了，炭鬼黑他们就是起了些许炊烟，被敌方的侦察机发现，以为是咱们一个据点，投了弹下来… …”

　　二蛋捂着耳朵已经哭出了声响，见几个沉不住气的兄弟见状也纷纷开始无声地抹眼睛，徐井深怜惜地帮二蛋使劲地抹了抹眼泪，安慰道，“鬼子后方防线分了一小部分出来探虚实，相比没被导弹炸死而被鬼子生捉了去逼问折磨，这也算死的痛快的了！”

　　沉默半响，徐井深带上军帽整了整军服，从地上找了几个烟屁股，放在嘴里又用火柴点上，吸了一口再正正地插在脚边土里，正正的敬了个军礼，“咱们向牺牲的战友们敬个礼！”一众人有的系着围裙，有的手里还拿着拨了一半的菜叶，均没了以往的嘻嘻哈哈变得一派肃穆，红着眼纷纷敬了礼。

　　“徐副，前线仍然缺米短粮，那现在师座的意思是？”小老白待到大家情绪稍缓上前问道。

　　“现在还不知，眼下也只有两条路，一个师座原先打算的人海战速，不计死伤冲破鬼子的后方防线，和前线的战士们汇合。我看师座叫我们增加伙食，约莫就是打算这么做了。”

　　“还有一条路呢？”

　　徐井深看了一眼大家，“我要说的就是第二种法子，我们再试试拨出点人给前线送次饭，若是能成功，前线还可以再撑了三两天给咱们几个长官缓缓时间想想办法，我寻思着这比几百个战士们白白去堵枪眼值得。”见到一纵人等一个个绝望地低下头去，又道，“这次我去送！”

　　说罢又拿出上衣口袋里的蓝布包，摊开来露出里面几十个银元，又左摸摸又摸摸从自己口袋里凑出七八个，一并放在袋子里，说，“这是炭鬼黑给他弟的，我答应过他给他带到，你们谁留到最后谁得帮老子做了这件事，这里面的子儿得一个都不能少的交到他家。”

　　又是一阵沉默，半响锯子毛拍拍二蛋的脑袋，从里袋也掏出一叠银元放在布袋里，“老大，我和二蛋同你一起去，当初鬼子进咱们村，我和二蛋的家里人都被杀了，家里也被抢了，饿得咱们摸进军厨房偷东西吃，是你指了我们一条活路，破格接收咱们，吃饱穿暖还能为爹娘报仇。现在咱们没什么好牵挂的，就跟老大一同去送饭！”

　　“不行，” 徐井深下意识地一口拒绝，多年来朝夕相伴，早已经不是长官下属，更似父亲兄长，徐井深听闻锯子毛的一席话心中狠狠地一丝抽痛，眼前又出现几年前在后厨二人偷吃被抓住的模样，徐井深举着配枪指着蓬头垢面两眼充血的二人，二蛋躲在橘子毛后头吓地嘤嘤啜泣手里捧着一大半干大饼，锯子毛挡在前面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手里还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一小半干大饼，嘴巴一张一合嘴角上还沾着点点泥土和草根，“就在老子吃的时候打死老子，就在老子最开心的时候打死老子！”

　　徐井深说完不行，又抬眼看了看其他兄弟，一个个等着宣判一样看着自己，又哪一个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心尖血？遂叹了口气，对锯子毛说，“去准备锅具吧！准备好了就出发！”

　　“等等！”泠生拦到，“我刚才和师座商议，第三种方法胜算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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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前，临时指挥部，王师长和三五个副将围着作战地图。

　　“师座，方才徐副提的法子… … 属下想也可以试一试，若是咱们硬闯争个鱼死网破，必定大批伤亡，现在鬼子又两批援军在来的路上，怕是前线将士没米没粮再顶不了两日，若是突围失败… … 若徐副可以躲过鬼子送上米粮，为我军争夺时间,说不定… …”一副将道。

　　“说不定？”王师长用指关节大力敲了敲作战地图，“徐井深一届莽夫，他没脑子提了个送死的法子你们还真信了。前线最多可以再撑两日，若是他失败了，他也必定失败，时辰耽搁不说，届时咱们再派兵冲过去，冲破了防线又如何？前线士兵们早饿死了。再到那时，鬼子援军又到了，咱们还剩几个兵和他们干？还不如给战士们吃饱饭现在就冲上去，带上米粮弹药和前线汇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总之，不计伤亡，洞墣坪不能丢。”

　　副将们一一噤声，王师长扫了大家一眼点了点头，叫来副官传达加餐指令。

　　“师座，”在一旁的泠生打破沉默发了声响，“不知围点打援可否？”

　　众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仅二十上下的少年，少年隐隐疤痕的脸上一双眼眸闪耀着笃定镇静的光芒。

　　“洞墣坪为进入江浙要道，双方都志在必得，虽然现在鬼子占了先机，但是看他们对咱们后方援军的忌惮，还是一波一波地派出援军。鬼子现在的临时指挥部在洞墣坪外西北一百里的水墣镇，东西两个镇口想必是把持着，易守难攻。”

　　“黄毛小儿，易守难攻如何围点”那副将干笑道。

　　“可是，我想问各位，目前前线就比指挥部好攻克吗？” 泠生反问道，“却正因为鬼子指挥部易守难攻，所以鬼子才没多少忌惮地一批一批放出援军，此时… …”泠生用手点点地图，“那里正是攻击虚位。”

　　“说的好听，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这里出发绕过战区抵达水墣镇至少需要两天路程，且不说大批行军引人注意，只怕我们到了水墣镇，前线战士都饿死了，后方又孤立无援，那鬼子不是长刀直入，直取江浙？”

　　“目前再从南京调出几个团抵达这里不是不可，这样方可守住洞墣坪后方。我们也不是一下子都转移至水墣镇，我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行抵达，待时机成熟，长官再派出人手分批抵达，派出多少南京后方填补多少。”

　　泠生抬头看了看王师长和各副将狐疑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也不是放弃前方战线。我会叫炊事班几个人在鬼子后方防线不固定的位置造几个灶台，每隔一阵子点上炊烟，佯装据点分散鬼子后方火力。这样师座就可以乘着他们后方空虚，再做突破为前线支援人力草粮。另一方面，前方战士不为进攻，只求拖延时间及分散鬼子注意力，让他们误认为我们是进攻之势，调出大量援军，届时正是咱们分批转移部队的时机。待他们反应过来，咱们已包围他们的指挥部，粮草弹药是他们的行军根本，他们不可不回头。”

　　“咱们守着他们粮草军械，中后方拖延部队，前方回来一批援军打一批，这才方是围点打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