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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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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酌兮苏醒后没朝虞错这边看一眼,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不但发觉了,还早就猜出了是谁。
商酌兮说:“栖寒,你先出去一下。”
陆栖寒顿时警惕起来,道:“还是让徒儿陪在旁边吧。”
商酌兮微微一笑:“你怕什么?我不过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声音略略严厉,变成命令的语气,“去外面等着。”
陆栖寒只得顺从,领着小师弟走到外面把门掩上。却哪里敢走远?就贴着门边,监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安静了许久,安静得让陆栖寒坐立不安,忍不住想要闯进去时,终于响起了话音。
虞错道:“商酌兮,你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她说话的嗓音是阿裳的,语气却是虞错的,听得陆栖寒心中格外郁堵。
商酌兮低低的声音传来:“你误会了。我只是眼睛看不清了。”
陆栖寒心口一痛。师父病得沉重,前些日子眼睛就不能视物了。
屋内传来踉跄声,虞错大概是站立不稳,走了几步扶住了什么。陆栖寒记起给她熬的补血药她还没喝。虽然这具身体已不属于阿裳,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保护。
屋内,商酌兮接着说:“不过,瞎了也好,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希望死去之后一直记着的,是你本来的样子。”
扶着桌角勉强站住的虞错猛地抬起头来:“你都这付样子了,还不忘记讽刺我么?”
他低笑一声:“我又不是第一次讽刺你。你是指望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别想了……对于衣女术这件阴损事,我到了阴间还会骂个不停的。”
她尖声道:“你不要一口一个死不死的!你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怎么可能连自己也救不了?你是不是在装样子?若让我知道你是装的,我毒死你!”
他散散漫漫地说:“虽不是装样子,却也算是自寻死路吧。”
她震惊地失声,过了一会才问出来:“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吗?我是为了你啊,阿错。”
门外的陆栖寒脸上神情变得复杂。
她腿一软跌坐在桌边椅子上:“你……你这话怎么讲?”
“修习《朱雀经》带给人的损伤,让人短寿,通常活不过四十岁,因此才催生了延寿的衣女术。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以药材和内功结合的办法,希望找到其他弥补你的损伤的办法,以让你还有你的后人不再采用那伤天害理的衣女术。”
她怔怔问:“那你……那你找到办法了吗?”
“我以为我找到了,但不在人身上试过,怎么能冒险用在你身上?我便自己先试了。或许是我没有朱雀经的功法打底,总之……一败涂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门外的陆栖寒听得五内俱焚。他只知道师父这场大病源头是一年前一次练功的走火入魔,重伤心脉,用尽灵药也无济于事。却不料那所谓的“练功”是为了魔头虞错。
一直以来伏羲教处处与作恶多端的朱雀宫作对,这个陆栖寒是十分乐意的;但师父总对女魔头手下留情,明明有许多机会杀她,却偏偏放过她,甚至那一年还试图提亲来拉拢她。他一度十分不解——到现在还是不解。当知道衣女术终于实施,他一直企盼着能救出来的阿裳没有了的时候,他也怨过师父,甚至想跟师父吵一架。
可是那时已经不能吵了,师父练功“走火入魔”,一病不起。
而这场要命的练功,难道是为了替虞错试药?!
一瞬间他想冲进去,不管尊卑有别,也不管师父病着,先痛斥质问一番。
可是还未等他动作,虞错已经声色俱厉地嘶声道:“我不信!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你要死了?骗鬼吧!你这个弑师夺位的不义之徒,会为了我去死吗?你骗得绿倚为你而死,又来骗我?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编的这套谎话,是苦肉计吧!”
他低低一笑:“是苦肉计。是以我一条薄命,换得朱雀宫世世代代放弃衣女术的苦肉计。如何?有没有苦到你?”
她颤抖着手指着商酌兮,从牙缝中狠狠道:“你,你去——”
看着他生机无多的灰败脸色,一个“死”字硬是没说出来,她扭头撞门而出,踉跄跑走。陆栖寒没有管她,赶忙跑进屋内查看师父的情况。
商酌兮原本已气若游丝,今天竟提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一会功夫已眼皮阖上,昏睡了过去。这一场斗嘴必会将他所剩无多的元气损得更狠。不过,大概是因为斗嘴占了上风,以胜出告终,他心情颇是愉悦,睡梦中嘴角也挂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陆栖寒原本憋了一肚子不解和埋怨,看到这个笑,心中气恼也不由懈怡下去。
师父已经变成这样子,再怨他也没用了。只呆立在床边,只觉绝望悲伤漫天漫地,默默流下泪来。
阿宅忽然冒冒失失跑进来:“大师兄!大师兄!”
他低声斥道:“不要吵到师父!”
阿宅赶忙捂了一下嘴,又小声说:“那个女魔头晕倒在路上,被我们抓住,捆起来了。”
陆栖寒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
虞错被捆得粽子一般,被丢回她原来房间的床上。眼睛闭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陆栖寒见她两只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左手腕处的绷带被血迹浸透,知道伤口被绳子勒裂了。赶忙伸手去替她解绳子。
阿宅一把按住他的手:“大师兄你做什么?你明明知道她是谁!她是朱雀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虞错啊!”
陆栖寒动作不停:“任她这样出血她会死的。”
“女魔头死便死了,师父不也说过可以杀了她吗?”
陆栖寒:“师父之前是说过。不过……现在他可能会愿意再等等看。”
方才虞错与商酌兮的对话时,虽仍没有悔过之心,但他隐约觉得师父搭上性命的苦肉计起效了,或许,这个虞错还有救。
尽管他恨不得她死——她就算是悔过,也是杀死阿裳的凶手。
身为商酌兮的弟子、伏羲教的下任掌门接班人,他清楚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比如说,虞错该死,却要在她意识到自己错处、对她伤害的人低下头去,那之后她才能死,才是死得其所。
阿宅仍不放心,看着女子身上绳索被解开,他的手紧张地按到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去。陆栖寒看他一眼,道:“你不用紧张,就算她是虞错,此时身体状况也到了极限,暂时不会有力气攻击人了。”
阿宅“哦”了一声,略松口气。却捕捉到大师兄话中可疑之处:“为何说‘就算她是虞错’?她就是虞错啊。不过因为刚占用了衣女身体,换了模样而已。”
陆栖寒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我之前煎炸好的那碗药呢?你再去热一下。”
阿宅答应着,一再提醒大师兄要提防点,这才离开。
陆栖寒扶着松绑后的虞错在枕上躺好,拿过她的左手拆掉被血浸透的绷带,重新处理了伤口再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睫一直寂寂合着,没有反应。
待阿宅端了热好的药来,陆栖寒亲自来喂她。
他捏着她下巴想让她张开嘴,这时她倒有反应了,昏睡中眉头蹙起,嘴唇抿成一线,牙关咬住,硬是捏不开。
他便温言相劝:“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张口。”
她就果真松了口,被撬开嘴巴,用汤匙将药汤一口口灌进去。阿宅在旁边看到大师兄如此温柔细致地照料大魔头,十分迷惑不解。
陆栖寒在这一刻其实几乎忘记她是虞错了——如果虞错的意识昏迷了,那么这具身体,是不是至少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不是虞错了,算是阿裳了?
药碗空了,他也明白过来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
商酌兮和虞错分明昏睡着,一个命在旦夕,一个沉沉不醒。陆栖寒往返奔波,两个日夜没有合眼,一不小心伏在某处床边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头发被轻轻触了一下。
他从臂弯上抬起头来,对上一对同样初醒迷蒙的眼睛,一时不知今是何年,此是何处。不由轻轻唤了一声:“阿裳。”
“嗯。”躺着的人含糊地答了一声。刚才触碰他的那只手还停在他发边。
而陆栖寒旋即反应过来,猛地站起,后退开一段距离,戒备地盯着她。
她单手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把包扎着的左手举到面前看了看,又抬头望向陆栖寒:“陆栖寒,这是什么地方?”
陆栖寒半晌没有回答,只审视着她,手指拢在腰间扇袋旁侧,那把折扇随时能抽出来。
阿裳注意到他的动作,回想起来之前的事。他扇缘的锋刃冲着她咽喉处扫来,若不是控制着左手的虞错替她挡下那一招,她大概已经死在扇下了。
虽然虞错“舍身”救她,也是为了救虞错自己,阿裳却也心怀感激。
想到这里,她意识到左手毫无动静。手指因为腕上的伤势肿胀着,泛出紫红的颜色。她尝试着想蜷一下手指,却只能微微抽动,整个手麻木胀痛。也丝毫感觉不到虞错的意识存在的感觉。
见她一直打量左手,陆栖寒出声了:“你的手没事,手筋没伤到,慢慢会好。”
“哦。”她答应着。心中在意的却是虞错还在不在。不过,据以往经验,左手相当于虞错的身体,被切开手腕算是重伤了,虞错的意识大概是昏迷了。等手指知觉恢复,虞错大约就能醒来。
她又看一眼陆栖寒,重复问一遍:“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呢。是你们伏羲教吗?”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为何明知故问?”
她露出迷惑的神气:“我哪里会知道——”话说一半,总算是意识到不对。看陆栖寒古怪的、充满敌意的神气,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却又不知该从哪处开始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