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四季》竹下月

23、 第十二章：花散（上）

　　“你可懂我这样的安排是何意了?”徴烟与钟夜樽面对着面,神情严肃地说着话。
　　钟夜樽半垂着眼帘,不与她对视。他时不时地将头向右侧偏一偏,明显是更加在意隔壁的动静。
　　钟夜樽和徴烟此刻所在的正是商冽书阁内室中的其中一间屋子。商冽在换季之日结束的瞬间就轰然倒地,被众仙转移到了这里。众仙因在换季之日后还有各自的要职,不得不都匆匆赶回天阁,连等待商冽苏醒的功夫都没有。
　　没错,商冽昏睡了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苏醒。徴烟和钟夜樽现在正守在她隔壁的房间里等待着角蝶和羽霏查看情况后得出的结论如何。
　　“夏火之神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吧?”钟夜樽沉默了很久,久到连徴烟都要放弃等待的时候,他开口了。“你想让我知道,因为人类的自私,神明究竟付出了多少无谓的代价,对吗?”
　　这次换做徴烟沉默不语了,然而钟夜樽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甚至可以说,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钟夜樽没有理会徴烟的反应究竟是怎样的。他只是低头看着光洁的地面,一个人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全部倾倒出来而已。“虽说强行将三个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加到一个神明身上是不自然的行为,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也是真的,但那不足以让秋金之神那么痛苦。”
　　他说着,耳边回响起刚刚在宫阁里,商冽明明在忍耐着,却依旧溢出的悲鸣。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可以冷漠,可以骄傲,可以温柔,可以有点坏心眼地捉弄他后欢快地微笑,也可以如出鞘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或者如阳光下的宝石一般熠熠闪光。但她不该是那样,强忍着本不属于她的痛苦,连悲鸣都要死死地扼住。
　　她本不需要那么狼狈的。
　　“所以,秋金之神会难受到晕过去,是因为束缚。”
　　“对,是因为束缚。”徴烟说着觉得有些胸闷。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与其他的事情无关。但她仍然站起身,打开房间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束缚最大的目的,就是控制神明,这其中自然包括限制神明的力量。”
　　“当年那个姓钟的妄想着控制了神明后,可以命令商冽复活他的女儿以及作为祭品的儿子们。当然了,他的那几个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活过来以后可以操控神明,那是多么棒的前景,不然哪有人会愿意为了没有多大感情的妹妹去死。呵。”徴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想起那件事情,哪怕她的心态再端正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限制了神明的力量,但他却在没有搞清楚神明的体系和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的情况下贸然行动,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
　　“束缚是有效的,这毫无疑问。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们如今既然无法残杀人类,为什么当年却可以屠了钟家满门?”钟夜樽问了一个和现在的情形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但徴烟明白,只要他问了的,那就绝不是毫不相干。
　　徴烟沉吟片刻,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律法,因为姓钟的他触犯了律法。”
　　“我想你也知道。人类向神明祈愿,神明必须答应。这是束缚的条件。但等价交换的原则却是我们四神在事后添上,为了填补律法漏洞的存在。”徴烟回答着,回忆过去乱七八糟的情形,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比一会儿更疲惫,“束缚的出现给原本已经颇为完善的律法造成了巨大的漏洞。我们神明费尽心机地支持着,总算勉强补上了漏洞。但这一次的灾难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我们四神避免了而已。所以钟家满门都被牵扯进来,被律法判定为了罪恶。罪恶,自然是需要铲除的。”
　　“那为什么你们三位神明的束缚都只有一个,而秋金之神的束缚有三个呢?”钟夜樽神色不变,继续问着。
　　徴烟闻言,右手捏紧了手下的窗框。“其一,是姓钟的在报复她不肯答应复活自己的女儿。其二,是因为她掌管着人的生死,钳制住她才是人类最迫切的要求。”
　　“你知道吗?当年束缚出现的时候,主权神恰好是商冽。”徴烟的眼神不再那么淡泊,她撇过头,闭上了荡起水雾的双眼。“她要承受的,是束缚威力最强的时候给她的最大限制,以及因为束缚而造成的律法上的漏洞对她所进行的反噬。”
　　“你能想象她倒底承受了多少伤痛吗?”
　　“最后一个问题,夏火之神。”钟夜樽没有对她的反问做出回答,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像一尊木偶一样,连眼睫毛都没有动弹一下。“如果你们没有成功填补漏洞的话,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徴烟睁开眼,转过了身子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吗?”
　　钟夜樽依旧低垂着眼眸,平静地回答:“你们是神明,比任何人都要骄傲的神明。”
　　骄傲到即便死去,都不屑于撒谎的神明。
　　徴烟慎重地点头:“那么我就告诉你,无论律法出现什么样的漏洞,遭殃的永远是人类和人世,而绝非神明和天阁。”
　　“是这样啊。”钟夜樽终于抬起了眼眸,轻笑了起来。
　　“你赢了。”钟夜樽第一次笑得那么无可奈何却又心甘情愿,“这一次你赢了,夏火之神。”
　　“我知道,我知道全部。”
　　“我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我也知道你这么做的考量,我甚至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就是这样了,我就是明知道这一切还要往陷阱里跳的大笨蛋了。”
　　“我一直坚持的,我一直所求的,我一直希望的,是所有的人和神都能不被怨恨所影响,得到各自该有的幸福罢了。”
　　“秋金之神,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该有着温柔的长姐,沉稳的二姐,有些毒舌和淘气的幺妹。
　　她本该在书阁中努力地工作着,即使忙碌也很快乐。
　　她本该有着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她本该幸福。
　　“所以你赢了啊,夏火之神。”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