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歌》月挽沙华

6、第 6 章

　　事件发生是在航行开始后第七天的黎明。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天刚刚亮的时候突然从一等舱的位置传来一声惊叫，不久后就听见有人撞破玻璃跳到海里的声音。

　　“受害者是住在一等舱的霍华德斯蒂凡尼，也就是你之前的那位雇主吧？”

　　“嗯？那又怎样？”

　　谢尔对艾斯特的话完全没有半点兴趣，反而更纠结于面前的这盘炒面。

　　“比起那个，这算什么！又甜又咸的，厨师脑筋错乱了吗！究竟是甜的还是咸的就不能清楚的做个决定吗！这样让我这么吃啊！”

　　“你那个才是算个什么啊，能吃就好了啊！”艾斯特倒是完全不在乎面的味道，大口大口的照吃不误。“我说，那个斯蒂凡尼被袭击，会不会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什么杀手集团啊？”

　　此刻二人正在下层船舱的餐厅里吃午饭。因为长时间的海上旅程非常枯燥无味，空间又非常有限，所以任何八卦都会传得很快。黎明时的事件只用了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已传遍了整艘客轮。而现在，餐厅里也正有许多人在谈论着这件事。

　　“哼，谁知道呢。不过那个肥猪并没有死吧？”

　　谢尔用叉子卷起一团面条，用就像盯着仇人一样的眼神死盯着不放。

　　“杀手本来讲究的就是一击必杀，一次暗杀失败后让对手有了警觉，再想动手就会难上加难。但是这一次却从一开始就因为情报外泄而让目标有所警惕，从而雇佣了大量雇佣兵做保镖。但那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而且现在还是在船上，四周都是茫茫大海，目标在船上根本就是逃无可逃，简直就是最好不过的天然监狱。要动手的话现在的确是个好时机。”

　　“但是斯蒂凡尼并没有死，反而是在抓捕的过程中伤了好几个手下。”

　　“没错，这有点不像是‘提希丰’的作风啊。‘一击必杀’是他们一向的行事准则。所以没准这次的事是别的人做的也说不定。再说了，不过只是头没用的肥猪罢了，要杀了他的方法实在太多，有必要搞得这么麻烦吗？”

　　谢尔说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皱紧眉头毅然的将炒面送进了嘴里，然后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但终究还是努力的咽了下去。

　　看到谢尔吃得那么辛苦的样子让艾斯特感到有些好笑，但到底没那么大的胆子真笑出来，只得努力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二人正在谈论的话题上。

　　“不过听说那个犯人跳海逃走了，那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那可不一定。先不说那家伙跳海了也有可能再爬上来，而且如果他不是‘提希丰’的人，那杀手就是另有其人。不过，不管怎样都与我无关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会这么说，是因为开船后的第一天，谢尔找了个理由让斯蒂凡尼解雇了自己，为的就是不想被卷进与‘提希丰’的麻烦事里。而离开了雇主的谢尔在之后的几天里就一直住在艾斯特的房间里。

　　正如当时谢尔所说，在那之后的两天里艾斯特的确有好几次看到有人在四处打听谢尔的下落，想必那些人就是被斯蒂凡尼派来找谢尔的人吧。但是就如谢尔所说，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在寻找谢尔，甚至于好几次在走廊或甲板上碰到谢尔时还假装没见到，就这么擦身而过。更离谱的是，他们甚至主动将谢尔的行李送了过来。或许真的就如谢尔所说的，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谢尔很厉害，他们根本赢不了他，才会这么配合谢尔吧。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少一事。

　　艾斯特并没有机会见过谢尔的身手。虽然有见到谢尔的行李里有把长剑，也知道谢尔还能使用魔法，并且别人所看到的谢尔的模样也是他用魔法变身后的样子。

　　只有艾斯特不知为什么不受他魔法的影响，可以看见他的真正模样。

　　那是个好像黑钻一样闪耀着锐利光辉的漂亮少年，而且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懂得很多东西，还能使用魔法。要知道，在这世上，魔法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用的，而是要有很特殊的才能才能拥有的特殊力量。

　　总之，这就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少年，刚一见面就拆穿了自己苦心隐藏的身份，令艾斯特对他感到好奇不已。

　　“不过照你的话听来，那个‘提希丰’好像还是群不错的家伙呀，有种‘黑暗英雄’的感觉，而且那个斯蒂凡尼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人。”

　　艾斯特笑着这样说着。

　　他第一次遇见那个斯蒂凡尼的时候就是糟糕透了，那是个非常令人火大的家伙，害他当时差点没忍住就要一拳揍过去了。

　　但是谢尔听到艾斯特的话却露出了有些不爽的表情，并皱起眉头直直的看向艾斯特。

　　因为谢尔的表情太过严肃，让艾斯特不由得感到了一些迷惑。

　　刚才的话哪里说错了吗？哪里让他不高兴了吗？

　　“怎么了吗？我哪里说错了吗？”

　　谢尔将叉子放到桌上，用餐巾擦过嘴后，才缓缓沉声开口。

　　“黑暗英雄？那是哪里的英雄？你可别搞错了啊！‘提希丰’的那群家伙，不管口号喊得多么的冠冕堂皇，杀手就是杀手。不过只是一群在烂泥里打滚的混蛋罢了，连走到灯光下的资格都没有，哪里配叫什么‘英雄’啊！”

　　如此说完，谢尔不再理会艾斯特，站起身便独自离去。

　　艾斯特目瞪口呆的目送着谢尔离开，完全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他很讨厌杀手？或者是‘提希丰’？

　　*

　　受伤的佣兵们在隔壁房间包扎伤口，而在这边的客房里，斯蒂凡尼正焦躁不已的坐在沙发上听着手下的报告。

　　“有三名佣兵都受了伤，虽然还不至于无法行动，但肯定都会有所影响。”

　　“啧！对手只有一人而已，那么多人一起上居然都抓不住，还都负了伤，简直岂有其理！我花了那么钱雇佣了你们，结果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饭桶！之前也是，让你们找那个小子，这么多天也一点消息没有，不过就一艘船，这么大点地方连个人都找不到！果然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什么事都做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吗！”

　　斯蒂凡尼气得瞪圆了眼睛朝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中年佣兵破口大骂。

　　两名佣兵垂着头，静静的等待斯蒂凡尼骂完之后才由其中一名看起来像领队的男人开口。

　　“那么先生您现在是要解雇我们吗？”

　　“唔！”

　　斯蒂凡尼表情一僵，再骂不出来。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一名随从和两名女仆，虽然能将他的日常生活照顾得很好，却绝对无法担任得了保护自己的工作。所以才会找中介帮自己雇佣了这群佣兵。现在在船上，即使真的觉得这些家伙很没用，也没办法将其解聘，否则自己身边就连一个保镖都没有了。

　　斯蒂凡尼脸色难看的瞪着面前的两名佣兵。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叫谢尔的家伙不好。当初让管家去找中介雇佣保镖的时候被中介推荐了这只名叫“天狼”的佣兵小队与名叫“谢尔”的独行佣兵。因为据说是当时在他们那里的人中最厉害的一名佣兵，而且恰好也要去安格斯大陆，便特意推荐给了斯蒂凡尼的管家。结果那家伙却在上船后的第一天就擅自消失了。

　　说什么最厉害，还不是害怕“提希丰”而逃跑了！

　　但话是这么说，被“提希丰”瞄准了的可是自己啊！

　　天刚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觉得似乎有人站在自己床前，一睁眼就看见一把银色的短剑朝自己刺来。斯蒂凡尼使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那把短剑之下逃生，并开始大喊救命。结果守在客厅和走廊里的佣兵们第一时间赶进来，救下了斯蒂凡尼。而在佣兵们冲进来之前，斯蒂凡尼只被刺客划伤了左侧手臂，只是让医生包扎处理过后便无大碍的程度，大约是脂肪太厚救了他吧。但即使如此，斯蒂凡尼也还是被吓得不轻。而最终结果，那么多人一起上将刺客团团包围，却还是让对方冲出了包围圈，最后撞破窗户跳入海中。

　　如果就这么淹死倒算了，但有那么厉害的身手的话，即使跳入海中多半也不会有事，也许会再次登上这艘船，再一次的躲在暗处伺机谋划着自己的性命。

　　越想越害怕的斯蒂凡尼脸色也变得越加惨白，冷汗顺着额际流了下来。

　　要是当初把那个叫谢尔的家伙留下来的话，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不！那种无礼的家伙就算留下来也没用！

　　说到底，后悔有用的话，当初就应该将那家人全都杀掉才对！

　　那是在上船前三个月的事情——只不过是将借了钱却无力还钱的一家人仅剩的房子拿走并顺便带走了他们的小女儿卖掉充当还款，结果那个小女孩却上吊自杀了，而得知这个消息后，年老的父母很快就病逝了，剩下一个独子，居然扬言说要杀了他报仇。

　　不久之后就听说他聘请了杀手集团“提希丰”。

　　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明明是他们自己借了钱却一直拖延着不肯还钱，即使自己这边的利息稍微高一些，但也还不是他们自己找来借钱的，又不是谁逼着他们来这里借钱。

　　结果却说还不起而不肯还钱！

　　小女儿也是自己自杀的！

　　那对老父母也是自己病死的！

　　全都跟他无关啊！

　　凭什么把这些都算在他的头上啊！

　　凭什么来找他报复啊！

　　只要能够回到安格斯大陆，这种事才不用理会呢！

　　那种家伙最好全死光了才好！

　　“老爷，您的红茶。”

　　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仆将刚沏好的红茶轻轻放到斯蒂凡尼面前，却在抬头时无意间看到自家老爷那被扭曲了的狰狞表情时竟被吓得叫了一声，差点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斯蒂凡尼凶狠的瞪了女仆一眼，女仆瞬间刷白了小脸，低下头忐忑不安的退到一边站立。

　　但是斯蒂凡尼并没有责骂女仆，而是转而看向那两名佣兵。

　　即使再怎么没用，在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之下，有也比没有强了吧。

　　“我不会解雇你们。甚至连之前的无用我也可以原谅你们，但你们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确实的保护住我和泰德少爷，还有抓住犯人！只要能做到，酬金我可以给你们加倍！”

　　两名佣兵朝斯蒂凡尼躬身行了个礼后便退出了房间。

　　*

　　下午的时候海上开始刮起了风，到了傍晚的时候风已经大得让人无法在甲板上呆了，入夜后更是下起了倾盆大雨。

　　客房里，艾斯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大海，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外面的雨下的好大啊，这艘船没问题吧？”

　　谢尔赤脚躺在床上正悠闲自得的翻看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本小说，对艾斯特的担心一点也不在乎。

　　“会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船颠簸得厉害，怕引起火灾，所以房间里并没有点上蜡烛。照明是靠谢尔用魔法制造出来的一个魔法光球。

　　拳头大小的白色光球却可以提供足以照亮整间客房的柔和光线，也让艾斯特刚看到时对魔法的万能感到赞叹不已。

　　虽然海上正翻腾着大浪，而这艘跨洋渡轮也被这滔天的大浪弄得一沉一浮，颠簸不止，就连粗神经的艾斯特都有了晕船的感觉，谢尔却还能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躺在床上看小说，让艾斯特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心。

　　“我听到船员说这场风暴还有可能变得更厉害，这艘船不会被浪击沉吧？”

　　“啊，要是那样可就伤脑筋了啊。”

　　但是虽然这样说谢尔的话里却完全听不出有半点伤脑筋的感觉，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在听艾斯特说什么的样子，完全一副沉浸在小说情节里的模样。

　　艾斯特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住在一个房间里，平时也能好好的搭上话，但艾斯特却能感觉到谢尔大概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朋友。从他伪装了自己的外貌的行为来看，估计名字也是假的。

　　结果自己对这个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相反的，自己的事却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啊。

　　想想还真不甘心啊！

　　但是凭着赌气一般的心态去套对方的话却反而被套走了更多关于自己的情报，最后艾斯特也只能自暴自弃的放弃了。

　　虽然个性看起来多少有些问题，但人好像还不算坏的样子，反正下了船就各走各的，所以就算了吧。

　　这么想着，艾斯特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但刚坐下就正好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狠狠的颠簸了一下。

　　艾斯特仰头侧耳听着从房间各处传来的船身被挤压时发出的吱嘎呻吟声，还有房间外不时响起的匆忙的脚步声，让艾斯特心中越发的感到不安。

　　“要是船真的沉了怎么办啊？”

　　艾斯特又一次忍不住问出了声。

　　“估计现在的话就算会游泳也没戏唱吧，离两边大陆都远着呐。”

　　谢尔的回答依旧是心不在焉的。

　　艾斯特不由得真的生气了，“我说你啊，干嘛这样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果船真的沉了你也跑不掉的好吧！”

　　谢尔终于将书放下了，转头看向艾斯特这边，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你想我怎么回答？想让我安慰你？想我说这船绝对不会有问题吗？难道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什——！怎么可能啊！笨蛋！！”

　　艾斯特激动的一下站起来，脸颊涨得通红的怒视着谢尔。

　　但是谢尔仍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艾斯特。

　　“虽然你是第一次坐船出外海，也是第一次碰上暴风雨，但是既然已经碰上了，在既不懂得操纵船只，也不懂观测洋流和风向的情况下，你能做的除了静心等待之外别无选择。就算是害怕也好，恐惧也好，大不了钻被子里躲着发抖就好，不要企图拉上别人来陪着自己一起恐慌。那样除了让事态更加糟糕之外，没有半点好处。以上，算是看在你友情提供住宿的情面上才大发善心的提点你一下，不用太感谢我！”

　　“呃唔！”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艾斯特一脸挫败感的跌坐回床上。

　　再怎么不想承认，但谢尔说的句句属实。

　　“抱、抱歉。的确就像你说的，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我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谢尔不在意的朝艾斯特挥了挥手，“没关系，一次生两次熟嘛，以后有经验了就好了。”

　　这么说着，谢尔又重新拿起手中的书开始读了起来。

　　看着谢尔那稳如泰山的样子，艾斯特不由得感到一丝羞愧。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样这么冷静沉着呢？明明看起来年纪都差不多的样子。果然就像他所说的，是经验的差别吗？

　　虽说如此，在被谢尔这么说了之后，艾斯特虽然不再问那些悲观的问题，但还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就在他无所事事又被船身越来越糟的颠簸情况弄得忐忑不已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了一声尖叫，接着不一会儿，尖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

　　“发生什么事了？”

　　艾斯特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紧张的盯着房间大门，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不知名的怪物闯进来。谢尔也表情凝重的放下手中的书，作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除了暴风雨的声音和人的叫声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什么别的声音？”

　　艾斯特疑惑的看向谢尔，也赶紧努力的想要去分辨此刻越发嘈杂的各种噪音，结果还真的让他听出了被夹在风雨声和人们的尖叫声中，还有另外一种奇特的尖锐的叫声。

　　“去看看吧。”

　　这样说着，谢尔坐起身开始穿鞋。

　　“咦？你要出去吗？我们可以出去吗？”

　　艾斯特惊讶的望着谢尔。因为一开始也是谢尔说要呆在房间里别给船员们添乱，现在他却说要出去……

　　但是谢尔的表情非常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如你刚才所说，要是船真的沉了可就伤脑筋了。就算是我也不想只乘块木板漂洋过海。”

　　说着，谢尔穿好鞋站起身走出房间。

　　“哎，等、等等！我也和你一起去！”

　　艾斯特迟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喊着追着谢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