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歌》月挽沙华

5、第 5 章

　　在渡轮最上层的某间客房里，侍从刚将小孩送进卧室休息，体型肥胖的男人就开始发火了。他在房间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朝站在门口的侍从和佣兵们高声怒骂。

　　“你们是怎么回事！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居然让小少爷跑到下层甲板那种满是下等人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谁付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有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男人转朝人群中那几个穿着深色便服的男人瞪去。

　　“那家伙是你们的人吧！居然敢那样跟我说话，简直不可理喻！那个无礼之徒！居然敢恐吓我的孩子说要把他丢进海里喂鱼，简直就是野蛮之极！一定要让他为此付出足以铭记终生的代价才行！你们几个，马上给我把那家伙叫过来，我要让他彻底明白，和我对话该用哪种态度才对！”

　　男人说着话，满脸的肥肉也因为这怒火而完全扭曲了。

　　守在门前的几名佣兵男人只是低着头，闭着眼默默的听着男人的愤怒的咆哮。

　　*

　　甲板下层艾斯特的房间里，两名少年正坐在房间里将打包买回来的早茶和面包当作迟来的早餐。
　　最后还是将黑发少年带回了自己房间的艾斯特，心情相当复杂且低落。

　　两个月以来完全没被人发现过自己的身份，最后也一帆风顺的登上了客船，让他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大意了起来。却没想到海上航行开始的第一天就被人拆穿了自己的伪装。

　　其实当他说出“该不会就是艾斯特伊南”的时候，就应该装傻一笑而过，然后彻底否定才对。他以前并没有见过自己，而那张通缉令上的画像也和自己完全不像，所以想来他那样说可能也只是一个试探，但自己却因为这突如起来的情况而动摇，从而被对方肯定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能让他这样随便离开了吧？

　　但是，就算把他留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就算想说应该封住他的嘴巴，我又不可能做出例如杀人灭口之类的事，也没可能靠金钱买通他……

　　艾斯特坐在自己床上，一边吃着手里的面包味同嚼蜡，一边烦恼的瞪着坐在对面床边上的谢尔。

　　“那么，你真的烧了自己的城市吗？”

　　谢尔吃着面包，一边状似无心的提出一个让艾斯特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的问题。

　　“咳咳，怎、怎么可能！”

　　“嗯，说的也是。”

　　没想到谢尔居然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艾斯特的辩护。

　　“你看起来就很笨的样子，又天真得可以，说实话我的确想象不出你是能做得出烧掉一个城市这样的‘壮举’的家伙呢。”

　　“……虽然你肯相信我让我很高兴，但为什么你的话让我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因为本来就不是夸奖你的话嘛，算了，就是说你是替人背黑锅了？”

　　谢尔将吃剩下的面包口袋团起来随手丢进房间角落的垃圾箱里。

　　艾斯特傻眼的望着谢尔。

　　“……你真的肯相信我？”

　　“……你在说假话吗？”

　　艾斯特赶紧用力摇头，就像是要将谢尔的怀疑全部甩掉一般。

　　“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这两个月以来，你是第一个肯相信我的人……”

　　艾斯特说着，感觉到眼睛湿润了起来而连忙低下头。

　　但是谢尔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股气氛般的轻哼了一声。

　　“说什么傻话呢，我可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罢了。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了，别说是放火烧掉一个城市什么的了，你呀，根本就没杀过人吧？”

　　艾斯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然后他抬头向对面看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床铺上的黑发少年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面带微笑的看着这边。

　　那是暗藏着深沉阴影的冰冷讥笑，既没有半点同情，也没有半点安慰的，完全被小看了的嘲讽的笑容。

　　“不仅如此，还连撒谎都不会。现在也是在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我吧？对我这个知道了你身份的人，却连‘杀人灭口’这种最简单的事都不敢想的蠢货，这么没用的家伙，要我怎么相信那通缉令的内容嘛～”

　　艾斯特惊讶的张大了嘴，睁大眼睛看向谢尔。

　　“你……这家伙，难道其实是个超级讨厌的家伙吗？”

　　“……啊，才发现吗？”

　　艾斯特趴在床上欲哭无泪。

　　从早上一出门开始，倒霉事就一件接一件，让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上错船了。

　　最初会邀请谢尔来和自己同住只是头脑一热之下做出的决定，因为在甲板上他帮助了自己，并且最主要的是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但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举止都给人很老练沉稳的感觉，让艾斯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要能更近距离接触他的冲动。

　　但果然冲动都是魔鬼！

　　要是那个时候没有说那句话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呜呜！

　　艾斯特只得暗自垂泪。

　　“啊，放心吧。作为你提供房间给我的感谢，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

　　似乎是发现艾斯特实在是很沮丧的样子，谢尔这么安慰着他。但艾斯特只是抬起头非常怀疑的看着他。

　　谢尔感到无趣的耸了耸肩，“我对举报谁没兴趣，对那点赏金也没兴趣，最主要的是我讨厌跟那些当官的打交道。所以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

　　“……是吗，谢谢你！”

　　艾斯特顿时放下心来，笑着向谢尔道谢。

　　看到艾斯特那安心的笑容，谢尔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没想到艾斯特居然会这么爽快的相信自己，还能这么率直的道谢。

　　谢尔突然感到很好笑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啊，还真是容易相信人啊，哈哈！”

　　“咦？你在骗我吗？”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这两个月来你是怎么躲过通缉的，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谢尔笑着，摊开双手。

　　“因为通缉令上的画像和我完全不像，所以只要改变发色，换了假名，就基本没有人会把我和通缉犯想到一块儿去。”

　　“哦～就算这样，你也还真是好运啊～要是之后也能这样一直好运下去就好了呢！”

　　就像是在发表着什么感概一样，谢尔向后仰面倒在床上。

　　“好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稍微睡个回笼觉吧。”

　　这样说着的谢尔脱掉鞋就这样和衣躺到床上，开始准备睡觉。

　　看见谢尔已经闭上了双眼，艾斯特赶紧开口，“等、等等，你现在打算睡觉吗？”

　　听到艾斯特的话，谢尔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算是什么事，那个，只是刚才你在甲板上和那个男人说的话，你说的那个什么杀手集团……”

　　“啊，你说‘提希丰’啊，那个怎么了吗？”

　　因为谢尔一脸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艾斯特反倒感到有些迟疑起来。

　　“那个杀手集团的人……难道也在船上吗？”

　　谢尔一边发出“哼嗯”的声音，一边直直的盯着艾斯特，几秒钟后才开口。

　　“想不到你虽然脑子不好使，直觉到不坏。是啊，没错。”

　　艾斯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那个时候谢尔才会说“不用多久你就会明白”的话。

　　“为了安全起见，我先问一句，你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杀手吧？”

　　“笨蛋！就算我是也不可能告诉你吧！不过我当然不是啊，所以才说我要和那个男人撇清关系啊。我可不想在船上被卷进那些家伙的麻烦事里。”

　　听到谢尔的回答，艾斯特不解的一歪头。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的雇佣呢？”

　　“当然是有我的原因的啦。”

　　因为这样上船会容易得多。但谢尔并不打算给艾斯特解释，只是嫌麻烦的挥了挥手。

　　“‘提希丰’那群家伙，是打着‘黑暗世界的正义之士’的旗号来接受别人委托的杀手集团。据说只会接下暗杀该杀之人的委托，而一旦接下委托便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完成委托。是群超级麻烦又固执的家伙，和那些家伙打交道只会让我头痛的。你也是，千万别掺和进这事去了，因为你看起来就好像很能惹麻烦的样子呐。”

　　“……哦。”

　　艾斯特慢慢吞吞的回答着，同时让这次谈话终于告一段落，谢尔心满意足的在床上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

　　谢尔一直睡到中午，直到艾斯特叫他才终于醒过来。

　　“已经中午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午饭？”

　　“嗯？已经中午了吗？”

　　谢尔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艾斯特一边将外套穿到身上，一边看向还懒懒散散坐在床边的谢尔，“另外，如果你要住这里的话，要不要去你之前的房间拿行李呢？”

　　“行李？啊，说得也是，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现在那群家伙应该正在找我吧，不太想露面啊。”

　　谢尔说着露出一脸嫌麻烦的样子。

　　“那群家伙？”

　　“就是早上那头肥猪啊。被我当众说了那些话，现在肯定是恼羞成怒的派人到处找我吧。不过，那时有很多人看到我和你一块儿离开的，想来找到这里也就是时间问题吧。”

　　“咦？那怎么办？”艾斯特顿时慌了，着急的看着谢尔，“那你是不是应该藏起来？要是你被找到的话会被怎么样吗？”

　　“怎么样？什么也不怎么样吧，反正他们也很清楚打不过我，搜查也只会是走走过场，就只是这种程度吧。”

　　谢尔无所谓的说着，从床上站起来，朝艾斯特走过去。

　　“走吧，去吃饭了。”

　　但艾斯特却是一脸惊讶的望着谢尔，“你这么厉害吗？”

　　“……怎么，很意外吗？”

　　谢尔坏笑着靠近艾斯特，直视向那双通透晶莹的蓝色双瞳。因为谢尔的身高基本接近成年人了，所以也比艾斯特要高出不少，从而使得这道视线也带上了一种俯视的感觉。

　　艾斯特仰头大方的回望着谢尔，然后摇了摇头。

　　“也不是，只是你看起来明明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懂得这么多……怎么？”

　　最后的问句是因为艾斯特发现谢尔突然变了脸色，凶狠的瞪着自己。

　　谢尔阴沉着脸一把抓住艾斯特的衣襟将他揪到自己跟前，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说我看起来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在你眼里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艾斯特被谢尔这突如其来的凶狠模样惊到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咦？什么样的……就是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黑发黑眼，很……漂亮……的男生？”

　　“……你居然……”

　　谢尔就像被什么给吓到一样的瞪着艾斯特，并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艾斯特困惑的看着这样的谢尔，而谢尔却突然又抓住艾斯特的手拉着他朝卫生间走去。

　　“哎？等等！你想干什么？”

　　但是谢尔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他和自己一起站到了卫生间里的镜子前。

　　“告诉我，你在镜子里看到的我还是那个样子吗？”

　　“咦？”

　　艾斯特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镜中，下一秒就因为太过惊讶而张大了嘴惊叫出来。

　　“哇啊！这、这是谁啊！”

　　镜中的自己身旁站着的并不是他一直看见的那名黑发黑眼的漂亮得惊人的少年，而是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后半，体型瘦削，相貌非常普通的棕发青年。

　　听到艾斯特的叫声谢尔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长舒一声。

　　“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我的干扰诱导魔法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说着，谢尔扭头死死盯住艾斯特。

　　“不是我的魔法出了问题就是你有问题咯，居然能够不受我的魔法影响看见我的真实模样，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谢尔这威慑力十足的视线直直盯着，艾斯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结果却变成被夹在了谢尔和墙壁之间，无处可逃。

　　“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啊！你说魔法……你是魔法师吗？”

　　“普通人？”

　　谢尔怀疑的盯着艾斯特，拉起他手，然后微微一用力，一串电光从他的指尖跳跃出来。艾斯特立即发出一声惨叫。

　　“你突然干什么啊！”

　　但是谢尔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放开艾斯特，并在艾斯特因为电击时产生的麻痹而站立不稳时伸手扶住了他。

　　“看来攻击魔法还是有效的，并不是对魔法免疫的原因呢。”

　　“哈啊？你是在拿我做实验吗？你这家伙，太危险了吧！”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艾斯特怒视谢尔。

　　“我有控制力道让你最多就是疼一下而已，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小气了嘛。”

　　见艾斯特已经能自己站稳，谢尔无所谓的说着，转身走出了狭小的卫生间。

　　“不过你居然能不受我的干扰诱导魔法影响，这可是就连大主教的‘真实之眼’都能蒙骗过关的由我精心研发的魔法，居然对你无效，真是让我大受打击。”

　　虽然这么说着，但光从谢尔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受到打击的样子。

　　跟在谢尔身后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艾斯特还依旧捧着刚才那只被谢尔电击的手臂不停的吹着气。

　　“你这家伙，我是不知道你的什么干扰诱导魔法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那什么大主教和真实之眼什么的，只是能不能麻烦你以后别再随便做出这种危险的事了，好吗！”

　　“……我只能说是看情况吧。”

　　谢尔站在艾斯特面前，双手抱在胸前，居然露出了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盯着艾斯特。

　　“我的干扰诱导魔法是能够让我对外传播出去的情报都变成我所设定好的那样，换句话说，如果我希望别人将我看成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只要将利用这个魔法，在所有人眼中我就都是那个样子。而且不仅是人类的视觉，就算是镜像也能完美的改变。可以说是最便利的变身魔法。但是为什么这个魔法却对你无效？不，等等！你从镜子里看到的是我改变后的样子，只是在直视时才能看到我的真正的样子。所以说，是你的眼睛有什么特殊吗？”

　　这样说着，谢尔视线移到艾斯特的眼睛上，一脸好奇的样子。

　　艾斯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双眼，连连后退。

　　“不许打我眼睛的主意！我的眼睛什么特殊的地方都没有！你不要再盯着看了啊！”

　　“啊，不用这么害怕吧，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又不会作出像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研究试试之类的事情。”

　　谢尔举起双手以示诚意的样子，只不过能显示出多少诚意又是另一个问题。

　　艾斯特非常不甘心的放下手，远远的充满警惕的瞪着谢尔。

　　“你的性格还真是恶劣呢！”

　　“……多谢赞扬。”

　　“不是赞扬啊！”

　　谢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但艾斯特小心翼翼的就是不肯再靠近谢尔。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小猫。

　　谢尔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但同时，他也终于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少年开始产生了兴趣。

　　谢尔对自己的魔法有着绝对自信，如果是大魔导师或大主教级别的人的话还勉强能理解，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单纯少年，居然免疫了自己的干扰魔法，让谢尔想不在意都难。

　　看来在这船上的半个月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