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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宿命之战 ...

  •   山坳之中,西夏的营寨似乎不似往日那般平静,主营中传来的杯盘碎裂之声使得守卫军士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有丝毫怠慢。原因很简单,他们向来坏脾气的没藏将军发火了。
      “原来是庞籍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本将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一雪前耻!不仅是他,还有所有跟我作对的,都必须得死!”无辜的瓷碗随着粗暴的叫骂顷刻间碎成几瓣,只翻了几个个便与它同样是粉身碎骨的同伴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将军息怒,既是仇人相见,更要冷静制定杀敌策略,切不可意气用事。”额间冷汗涔涔的天师按着刚刚涂好伤药的腹部低声劝说。
      听了这话,怒意未消的没藏蛮魁挖苦道:“怎么,天师被那毛小子打怕了?”
      “不,只是在下有种预感,此人不得不防。当年若不是他半路冒出来坏事,在下也不必费如此周折,更不必搭上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小腹的伤处依然隐隐作痛,天师不得不侧身倚在榻上,脑中不断回想着那双突然由涣散变为凌厉的瞳仁,还有贯于腹间那流畅却又毫不留情的凛冽剑锋。“若当初肯再冒些风险除掉他,今日的一切必大不一样。”
      “哼,再怎么厉害他也是一个人,能掀起什么大浪,再能耐还能敌得过天师的鬼兵?等大军破了隰州城,让天师亲手宰了这小子,那才叫一个痛快。”
      “也是,到时候在下要好好会会这位老熟人……展昭,咱们走着瞧……”
      ——————————————————————
      大战在即,加之事件频出,城防事务一直布置到很晚才结束,展昭退离了议事厅,日出之前,他有三个时辰可以自由支配。独行于萧条已久的街市,背上的伤口正随着肩臂的前后摆动而产生些痒痒的感觉,短暂的放松使他隐隐觉得头晕乏力,胸口闷得难过,于是放缓步子停下来透透气,回想出征以来,似乎很久没有停下来歇过脚。但即便是身体停了下来,思绪却总停不下。他在脑海中仔细理着凌乱的碎片,希望能从中拼接出什么来。
      鹰翅上的印记确实是那玉玦的图案,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为什么他心里还存在着另一个答案或者说是另一个疑问,冥冥之中总觉得此事并非揭开陈年旧案那样简单。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组成印记的那些诡异的花纹与当年在冥界所见过的那纸契约上的文字十分相似,就连浏览过后给身体带来的那股不详之感都一般无二……若二者真的有些关联,那么根据封大人在他左胸埋下的刻印来推断,这印记似乎就该是什么人留在鹰身上作为执行某种契约的标识……玉玦…花纹…冥界的契约…有目的发动袭击的苍鹰…身手绝顶的入侵者…战无不胜的妖魔士兵……
      展昭不由一激灵,他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自己将能想到的所有内容串联起来的同时猛地收缩起来。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那么不难想象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尾……他望了望身后灯火未熄的议事厅、远处正夜以继日修筑防御工事的士兵,还有更远处,更远处翘首以待的他们……或许这是一场豁出性命也没有胜算的战争……
      良久,他将右掌置于左胸,清楚地感受着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
      “没错,并非真的没有胜算……”
      汴京,御书房。
      赵祯放下手中奏章,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见四更已尽,努嘴自语道:“也罢,今晚便不回去了。”顺手整理了堆满左右的奏章,没一会的功夫,手边便只剩下唯一的一本西北方面的军情急递。
      自太师带兵出征西北以来,每日朝堂似乎安静了不少,至少口水战的激烈程度不似往日。
      他翻开那纸急递,反复阅了上面寥寥可数的几行字,每阅一遍皆是感慨万千。他感慨在朝堂上永远喋喋不休的太师在汇报军情方面竟是如此惜字如金,必要的汇报倒是一样不落,但内容却是无比简练,有时一篇急递的字数都不够填一首词。这一份大约在半月前送到,表达内容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了汇报军队状况外,还直白地反驳了他的提议,对于太师来讲,这样的直白极其少见。
      当时正值前线溃败,延州失守,西北战场险象环生,他已隐隐察觉不妙,便从周边各地抽调兵马作为后续增援,并授意太师在必要的时刻着力自保,等待援军,失地可复,良将难求……没想到,却被对方一口拒绝……
      ‘臣已率部抵达沁水,前线主道恐为敌军所控,暂无音讯。臣已急递晋、绛、隰、慈,谨防党项为乱。另,皇帝之意,微臣涕零,然皇帝所言,微臣不敢苟同,守疆卫国乃兵将之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臣庞籍顿首。’
      他将头紧靠于椅背,阖目冥思。他很清楚,自己无法说服太师,从当初太师主动要求出征之时便是。不过还好,太师身边总算有可靠之人护持。庆幸当初坚持将展昭安排给太师做护卫,尽管遭到太师强烈抗议,但他终究还是接受了,作为准他带兵出征的条件。赵祯相信,只要有展昭在,定可以保太师平安。可这样一来,便委屈了展昭……明知太师素与开封府不睦,明知太师会想尽法子刁难展昭……但没有办法,真正能在任何情势下都不为所困恪尽职守的护卫并不多,至少,他能认可的就只有这唯一的一个。而当那生着清澈之眸的红衣护卫听到他的忧虑之时,却笑着安慰他,请他不要多虑,那句‘不委屈’说得是那样的轻松,难道真的不委屈吗……
      “展昭啊,你知道吗,你越是不委屈,朕便越是于心不安……”
      ————————————————
      该来的,迟早会来,就像宿命,无法逃避。
      宋军布置在山中的伏击队伍已与西夏交起手来,力求借助有利地势而杀敌方一个措手不及,尽量减少正面交锋时西夏军队对城内主力的威胁。由于初来乍到地形陌生,加之手中地图不准确,以及宋军对主要道路的恶意破坏,西夏只得冒险穿过险要地段,虽是撑过了几轮伏击,但伤亡却是不少。幸得天师出动鬼兵,否则后果堪忧。
      而在这之后不久,太师的手中便获得了关于妖魔士兵的一系列断断续续的信息,虽然只有几页纸,但却是那些前线战报无法比拟的、绝对真实的、用数千战士的生命换来的宝贵情报。
      “战场上,知彼知己绝对必要。”太师审视着这份代价不菲的情报,心中如是安慰自己。“为了大局而做出割舍和牺牲本就无可厚非。”他清楚,现在绝不是缅怀亡魂的时候,因为不久的将来还会出现更多的亡魂,而自己也极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人数约在百余人,几次回击人数和规模皆有不同;身手矫健,奔走速度极快、箭羽难及;并非一遭遇偷袭便立即发起反击,其间存在一定程度的时间间隔,往往间隔越长反击规模越大……’太师卖力地整理着关于妖魔士兵的凌乱信息,同时也在极力无视屋内那道充满愤慨的眼神,至少他觉得,那双眼眸流露的就是愤慨无误。
      展昭没有想到,太师命自己校对隰州地形图,而后不惜长途跋涉,亲自进山设置优势伏击点,竟然是为了牺牲伏兵性命而获取敌方兵力情报!我军纵有八万兵将,但每一兵每一卒皆是活生生的性命,如此对待,实在太不负责任,这种做法又与屠戮者有何区别?面对质问,那句饱含沧桑的‘你以为老夫愿意吗’却令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应对未知的敌人,手头上仅有的道听途说是完全不能用于战术思考的,太师的做法确实没错。此时此刻,令他愤慨的不是那些无辜生命的陨落,不是太师并不光彩的手段,而是躲在背后至今未曾露面的始作俑者以及未能在当年便弄清真相的无能查案者,而那个查案者,就是他自己。
      翌日,没藏率军驻于隰州城外二十里,趁其军队疲乏脚跟未稳,太师遣郭湛、李晋虎率部奇袭,并伺机断其粮草,探其军情。这一袭,宋军虽未沾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太大亏,因为妖魔并未如预料的那般现身。
      “不要追了,收兵回营。”追出营地五六里时,略带疲惫的没藏蛮魁发令道。
      “将军,这是为何,以我们的兵力,吃掉他们毫无问题。”先锋不解。
      “对手是庞籍,不得不防。”没藏瞥了瞥远去的宋军,调转马头,“而且天师不在,不可冒失。”
      “这庞籍到底什么来路,将军竟如此抬举他。”先锋想不到向来高傲的将军会介意一个文官。
      没藏叹了口气:“杀父仇人。当年家父便是中了他的圈套而丧命,只是没想到后来的乱箭竟然没射死他,这次可没那么便宜了,本将要亲自取其性命!”言罢,打马狂奔而去。
      就现有的情报分析便可知,西夏没有出动妖魔,显然是在积蓄力量,准备一举攻破隰州城,这场宋夏间的死战一触即发。
      宋军全部兵马已列队城下,正午的日光将兵戈甲胄映得格外刺眼,城上挺立着穿戴整齐且双目圆睁的太师。俯视着一片肃穆的队伍,他放开沙哑的声音,开始了决战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训话:
      “大宋的战士们!如各位所见,我军与西夏的恶战在所难免;如各位所知,西夏此次来势汹汹,连破我边疆防线,金明寨、三川口、延州、延长、延水、黄河防线、大宁、永和等州县相继陷落,鄜延路北早已无反抗之力,而现在,党项人已然威胁河东路。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很清楚,下一个,便是隰州。”
      城下的列队中开始传来零星的窃窃私语,太师并未理会。
      “有人会问,我大宋的边防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放敌人进来?!为什么连一支不到五万人的队伍都拦不住?!本将在此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遭遇了非同寻常的敌人,他们败于措手不及、败于情报不足、败于对敌人的恐惧。他们以为身后有险可守,有增援部队,即便是战败也还有挽回的局面的机会,可他们错了,大错特错!这错误,让他们付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你们一定不知道,延州被屠城时的样子,老幼妇孺无一幸免,全城七成以上的尸体拼不齐全尸,为了防止瘟疫,搜集来的肢体只能堆在一起烧掉,烧了整整两个昼夜才烧完,这还只是延州……”
      下面的私语忽然停止了,又恢复了原本的肃静。
      “我们脚下踏着的隰州,是东进最重要的的门户,党项人打开了他,就相当于进入我大宋的腹地!而我们此刻,已没有强大的援军可依靠,有的便只有眼前的这座城池,还有无数战士们用性命所换来的教训!这场战争,或许没人能幸存,包括我本人,因为西夏的队伍里有着一拨拥有非人战力的妖魔士兵,这也是他们能够一路嚣张的真正原因!说到这里,你们中的一些人应该站不住了。”太师明显闻到了城下混乱的气息,已经有人开始焦虑、躁动,这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求你们放我走吧,我家里还有孩子,我不能死在这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一些受不住恐惧的新兵没命地挣扎着央求,旁边略撑得住的老兵正死死将他们拉住。卒长已准备制裁触犯了军规的他们,扰乱军心和脱逃是死罪。混乱和恐惧蔓延着城下。
      “都闭嘴!”太师的歇斯底里地吼着,混乱局面迟滞了一下。“此时此刻离开的人,不追究任何罪责,我是圣上钦封的将军,言而有信,请各位放心。如果各位畏惧党项人的进攻,畏惧死亡,那么请交还兵甲,返回家乡;如果各位想看到党项人深入内地,在尔等至亲身上重现延州那一幕的话,就请离开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任何人都不会怪罪你,因为,我们都是人,都一样怕死。”这场战争,他需要的是一支敢玩命的钢铁队伍,而不是一群看似势众、关键时刻却不堪一击的软蛋。
      陆陆续续,一些人解除了铠甲,放下武器刀具,缓缓离开;也有一些人开始迟疑、犹豫,左右环顾了几圈但终究留在原地;更有一些人至始至终纹丝未动……
      负伤的士兵正被劝说一起离开,毕竟以他的情况不可能在战场存活。“我不走!我家就在汾州,这里没了我家也就没了!家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这句发自肺腑的嘶吼几乎点燃了所有人内心深处以军人为名的那颗灵魂——所谓军人,即是为守护而存在,因守而生,为守而死。犹豫的人不再犹豫,原本打算离开的人掉转了脚步,重新披上战甲,握紧武器,像真正的军人一样,守卫生命中最挚爱的一切。
      太师望了望日头,时间差不多了。“留在这里的各位,我庞籍代替圣上,代替大宋的百姓向你们致敬。”他低下头,弯下向来直挺的腰,向这些无畏的战士们表达敬意。
      “我等的任务便是尽全力歼灭敌人,即便城门被攻破、即便主将阵亡、即便孤军奋战,也决绝不能畏惧,绝不能放弃杀敌,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与敌人的拼杀中。”太师拔出利剑,直指西北,“战士们!亮出兵刃!让党项人看清楚,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王者!”
      隰州城下,数以万计的利刃被高高举起,决战的誓言响彻苍穹,宿命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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